哪怕自己还是有些疲惫,齐闵还是俯身施了一礼,告退出去了。

    “姑娘这回放心了?”见大太太们都走了,锦绣便对着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七姑娘含笑问道。

    齐宣虽好,可是齐闵才是同母弟,七姑娘哪里会不亲近呢?

    “你说,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七姑娘手里无意识地捏着荷包,低声道,“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我不过是个平民丫头。他何苦为了我做这些?”若是齐闵没有被感化,并不领情,就要开罪与英国公府,就算以后是太子登基,可是与一个公府不睦,再传出些什么,三皇子嚣张跋扈的名声便撇不清了。

    “若是喜欢一个人,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何况是为了这些小事呢?”锦绣从前便觉得三皇子虽是性情中人,然而行事却有些偏激,爱走极端,此时便叹道,“只是我想着,三皇子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叫姑娘谢他,而是真想为你做些事情,不愿意叫你伤心罢了。”就算这样,她也不愿意再多说三皇子的好话。

    毕竟,眼前深情,以后谁知道会如何?三皇子的身份太高,七姑娘还是应该考虑清楚这里头的风险。

    一般的夫君可以随意,宗室却绝不可能的。

    “我再想想。”七姑娘捂着头小声说道,“我不是没有心肠,只是他叫我害怕了。”她伏在锦绣的肩膀上,低声说道,“我害怕他。”怕他以后,若是真的不喜欢她了,她会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她什么优点都没有,凭什么叫他一辈子喜欢呢?

    锦绣轻轻地一叹。

    对一个男子有了害怕的情绪,带了些患得患失,三皇子还是在七姑娘的心里有了痕迹了。

    揽着七姑娘,锦绣偏开了头,缓缓地打开了湛功给自己的小匣子,就见里头,竟是一个小小的白玉平安扣,这并不稀罕,稀罕的,却是平安扣下头,那个有些歪歪扭扭的花结。看着这个,锦绣仿佛就能看到,那个一脸沉默的青年,用宽大的手掌托着这个平安扣,笨手笨脚地给下头编出了这么一个花样,哪怕很费事儿,哪怕不是一个男子应该做的,却还是用那样认真的表情一板一眼地做完,想着送给她。

    “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个人,会不知道为了什么,连你都摸不清头脑地喜欢你,一辈子愿意对你好。”锦绣摸着这个小小的平安扣,脸上露出了一个轻轻的笑容。

    第二天,大太太便使人去接那位定了名分的五奶奶。

    因英国公已经清醒,到底出嫁女不好在娘家多呆,几位姑娘这才回去。只留了几位姑爷与府里的几位少爷一同服侍英国公。锦绣与七姑娘都伴着大太太,因此便见到了齐闵口中的那位好姑娘,就见她哪怕是穿着粗布衣裳,却依旧不卑不亢,便在心中暗暗称奇,觉得这女孩儿也未必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因小五与我们说过,因此我也接你进来一见。”大太太与二太太皆含笑而坐,大太太便面容温煦地对着这女孩儿说道,“我家不是背信弃义之徒,既然有了这缘分,虽你不好在成亲前在府里多呆,我在京里还有宅子,你只安心住下就是。”

    “多谢您了。”那女孩儿起身恭恭敬敬地对着大太太与二太太施了一礼,只轻声道,“我并未想过,他会有这样的身份。”一开始,她也不过是想着这人看着还有些良善,又瞧着家中再也没有其他人,不如就招他入赘,以后自己与奶娘也算有靠,不会再被那些狂徒欺辱,却没有想到一夜天变,当无数的丫头婆子笑着进了她家,口称“主子”的时候,她才知道,她以为的“父母双亡”的小乞丐,竟然是高门公子,顶级的豪门勋贵之后,便叫她心中生出了许多的不自在。

    然而见长辈们都宽和,并未有鄙夷之处,这女孩儿还是心下微松的。

    “你也不必担心别的。”见这女孩儿有些谨慎,二太太便在一旁笑道,“咱们家没有那些破规矩,如今小五也明白事儿,以后你们好好儿过日子就是。”她与大太太对视一笑道,“总不会叫你们吃苦。”

    “并不是为了这个。”锦绣就见那女孩儿虽没有绝顶的美貌,却看着就心里舒坦,就听她低声说道,“我不能给他什么助力,只恐拖累了他。”

    “这话说的。”二太太见此时她还愿意为齐闵考虑,便十分欢喜地说道,“莫非小五的伯父们与兄长们是死人不成?这些你且放心就是。”说完了,又叫丫头们送上表礼,又安抚了这女孩儿几句,介绍了七姑娘的身份,这才送这女孩儿出府安置,顺便便与大太太含笑说道,“小五的亲事都定下来了,如今,竟只差宣哥儿。”当然,三老爷没怎么看上这姑娘的事儿,就不用与人说起来,毕竟三老爷是那么的真爱至上,怎么能因这姑娘家世卑微,就用庸俗的态度拒绝自己儿子的真爱呢?

    那不科学不是?

    “待明年宣哥儿下场,咱们就办。”大太太便笑道。

    “说起来,我倒是认识一户人家儿。”二太太便笑着说道,“是大理寺卿家的嫡二女,知书达理,一肚子的学问,又会管家理事,人家也说了,不求别的,只求人品好,旁的都是其次。”其实这是二老爷在后头,将京中所有的人家都扒拉着挑了一把,这才选中了门第不高不低,却很有些前途,手段厉害,几个女婿也都省事儿的大理寺卿,想着给齐宣日后铺路的。

    “只与三弟说一回也就是了。”对于三老爷在病榻上还发展出了两个真爱的做派,大太太看着恶心的不行,竟实在不明白,这样的人竟然会生出那样懂事的几个孩子,便微微皱眉道,“三弟,会愿意的。”别看三老爷自己跟谁都能真爱,可换了他儿子,他就觉得,这要是不好岂不是在打他的脸?眼界很高的。

    毕竟,以后还要靠着女婿亲家作威作福不是?

    当年险些祸害得二姑娘去死的经验,还是很有用的。

    “要我说,三弟也是有些过了。”到底不好在七姑娘的面前说些什么,二太太只吞了后头的话,却只微微叹气。

    与自家媳妇满心的憋闷不同,侄子好容易不脑残了的二老爷,此时正快活极了,只躲在了身材高达威猛的湛尧的身后,提了提自己的官袍,对着对面正用一脸仇恨的目光围拢过来的几名官员快乐地指手画脚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想要做什么?嗯?!你们看清楚!”他嚣张地,没有半分担忧地指了指不远处的宫殿叫道,“这是朝堂!你们胆敢袭击朝廷命官,还是在湛大人的面前,是不是想去圣人面前评评理?!”他因侄儿心情愉快,一愉快,便在早朝喷了一个政敌,大概是太快活了,对手太悲伤,竟然下了朝就被堵了

    “贱人!”最前头的一个红着眼睛唾了一声。

    “多谢大人夸奖。”二老爷悠然地挖了挖耳朵,全当这是在赞美。

    这几个家伙若是不趁着他大哥卧床,想要分一分英国公手里的兵权,他才懒得动嘴呢。

    “呵呵你还敢更无耻点儿么?”湛尧再老奸巨猾,都有些惊呆了。

    “别废话!”二老爷隐蔽地缩在他的背后,威胁道,“告诉你,本老爷手里有物质!你不想你未来儿媳妇的小荷包儿,到不了你儿子的手上吧?!”对于一个得到了小丫头送给她湛大哥回礼的信使,二老爷必须要好好利用一下这个好机会!

    “我说,”湛尧脸上扭曲地再次重复问道,“你还敢再无耻点儿么?!”真是大开眼界啊。

    “当然敢!”二老爷恶狠狠地说道。

    ☆、第164章

    湛尧瞪着一脸我无耻我光荣的二老爷,觉得被噎住了。

    此生能叫湛尧湛大人说不出来话的,除了他老娘媳妇以外,二老爷就是头一号儿的了,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再一次询问一下这个家伙还要点脸不,湛尧就见着对面的几个被喷的满心愤怒的文官,已经开始挽袖子要打人了,立时便将飞快递缩进了他身后阴影里的二老爷掩了掩,用一贯在朝堂上雄壮的声音大声道,“光天化日,你们要做这等恶事,是不是不将朝廷的威严看在眼里?”

    见那几人微微一怔,他便露出了一个鄙视的眼神,自己也慢吞吞地挽起了袖子,露出了粗壮有力的胳膊来,对着那几个傻眼的文官挥了挥自己钵大的拳头,嗡嗡地问道,“怎么着,练练?”他还真不怕事儿,这几个连二老爷都斗不过,对上他,想必也小菜一碟儿。

    最近一段时间在朝中的战绩也很喜人的湛尧觉得很得意。

    虽然与二老爷成为了公认的好基友,不过湛大人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原则的,不是他的对头,他基本不喷。

    “贱人!”就在湛尧觉得自己已经手下留情时,对面一人蹦着高儿地指着他叫道。

    “狼狈为奸!”另有一个看着二老爷得意地在湛尧身后露出了脸,也气的脸色通红。

    有这么个野蛮人在,想必是报不了仇了。怪不得这姓齐的如今越发地毒贱,原来是与湛尧勾搭上了。

    “奸臣!”最后考虑了一下彼此的战斗指数,一群文官统一地往地上唾了一口,等着找时间,二老爷独个一人的时候再套二老爷麻袋。

    “奸臣,你连奸臣都当不上,呸!”二老爷还在后头追着叫道。

    “我的齐大人唉,”湛尧愁死了,他真觉得自己是找错了好基友,只拉着狐假虎威的二老爷,无奈地说道,“他们走了,荷包该给我了吧?”湛功,他亲儿子,正头晕脑胀地惦记这个呢好吧?

    “谁是你的!”二老爷警惕地看了湛尧一眼,昂然道,“少打我主意!我就是我媳妇的!”这湛尧也不知道在外族混了几年,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呢?这要是叫别人听着了,岂不是会想歪,觉得老爷不守夫道?!

    “荷包拿来!”湛尧鼻子都气歪了,懒得跟二老爷废话,自己就动手上了。

    “救命!”见那头,一名健壮的青年正向着此地而来,二老爷就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扯着脖子呼救。

    反正齐大人的形象在这对父子面前已经暴露,二老爷就不打算装蒜了。

    装蒜,有没有好处。

    “父亲。”湛功赶过来时,魁梧的湛尧正动手不动口地将瘦弱的二老爷拎起来,见了这种恶事,湛功便微微皱眉地唤了自家父亲一声。

    “快,”被挣扎中的二老爷踢了几脚,湛尧便气急败坏地说道,“他怀里,荷包!”见湛功不动,他便顿足对着这木头脑袋的儿子叫道,“你未来媳妇的荷包!”

    “不给!”二老爷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叫道。

    湛功什么都没有说,沉默了一会儿,便慢慢地上前,走到了湛尧的身边。

    “我就知道你是个老实人。”还被提在空中的二老爷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心说傻青年就是傻青年,这么正直,可不就叫他可着劲儿地欺负么?

    “记得欠我一个人情啊。”二老爷被提在半空,还不忘认真地把对锦绣说过的话,也与湛功说了一遍。

    湛功沉默地看了一眼携荷包以令大人的二老爷,见他很是得意,敛目沉默了片刻,便几步上前,什么都不说,只是一双手向着二老爷的衣襟而去。

    “你要做什么?!”二老爷“花容失色”了。

    稳重的青年扯开了二老爷的衣襟,见着了那其中一个素色的,绣着几根青竹的小荷包,目中微微一亮,毫不客气地拿了过来,放在手中好好儿地看了一会儿,脸上带着几分红润。之后似乎在二老爷的尖叫里醒过了神,无声地将他的衣襟收拢后拍了拍,这才正容拱手道,“多谢大人。”竟还是一脸正直的模样,完全没有抢了人家东西的觉悟。

    当然,对于湛功来说,锦绣的东西,本来就是她的,何来抢这一说呢?

    他是稳重,可是也不是傻瓜,由着二老爷敲诈的。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惨遭打劫的二老爷这才落了地,颤抖地指了指面前那挖耳朵毫不在意的湛尧与沉默的湛功,眼睛里全是伤感的泪花。

    “国公爷想去贵府探望,不知可否。”就在二老爷在考虑在这样的“奇耻大辱”下,是一声嚎啕撞在地砖上碧血明志,还是扑上去给这两个野蛮人一口的时候,便听到湛功突然沉声开口。

    “安国公要来看望我大哥?”二老爷一瞬间便没了眼泪,抹了一把脸飞快地凑过来问道,“真的假的?!”安国公这是要做什么?是要对圣人示威?还是眼瞅着朝中不稳,这是要联合英国公,至少也是不要叫英国公擅动?还是专门看一看英国公是不是装病?

    什么悲伤的感情,早就一肚皮黑水,思维往阴谋上狂奔的二老爷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国公爷说,到底当年与英国公大人有同窗之谊。”这番话是安国公方才见着了二老爷后,特意叫湛功来说的,此时青年便木然着脸说道,“国公爷的意思,若是贵府不愿,便当此事没有。”不然安国公早就自己上来了,透过他,不过是为了给彼此可以退步的余地。

    “为什么不愿。”二老爷扭曲地笑了。

    虽然圣人要废后,不过这不还没废的么。若是此时拒绝,只怕就要被安国公记恨在心。以后,呵呵……

    “那下官便与国公爷禀报了。”湛功微微附身,摸了摸手里精致柔软的荷包,竟有些舍不得,恐自己粗糙的手叫荷包磨起了线,便再次决定与上回的香囊一样放在盒子里珍藏,只沉着脸对着正露出了一个笑容,觉得这小子还不是那么坏的二老爷说道,“可否请大人带话,”见二老爷露出倾听的表情,他便低声说道,“就说,再给我绣一个吧。”

    “呵呵真是太过分了。”二老爷的脸微微狰狞了。

    堂堂朝中三品大员,就是给一对儿小鸳鸯传话的么?付银子了么?!

    “记得你欠本老爷一个人情!”见那头湛尧威胁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二老爷觉得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冷冷地一哼。

    “改日必将登门拜谢。”湛尧想到还能再套一个荷包,面上便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你儿子这么听媳妇的话,真的没有问题么?”二老爷充满忧虑地对着湛尧问道。

    “操心你自己吧!”湛尧心说谁不知道谁啊,说什么都不敢在外头吃酒吃到天黑,没有特殊原因必要回家陪媳妇吃饭的货色,没有资格说这话吧?

    “你就好好儿地嫉妒好了。”二老爷可说不出“媳妇我才不怕”这样的话呢,只对着湛功再次叮嘱了一下自己的人情问题,这才施施然地走了两步,迅速退了回来搓着手笑道,“送送本大人吧。”说起来最近朝中斗争激烈,他也别一不小心叫哪个对头给干掉了。

    湛功见父亲无奈地应了一声,自己便一揖,自去与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安国公禀报此事,只远远地回头看,见这两个中年人越走越远,他的脸上方才现出了一丝忧色。

    哪怕再迟钝,他也能够隐约地感觉到,安国公有些不对劲儿了。

    也是,亲妹妹亲外甥,叫圣人作践了十几年,佛都有火的,更别提安国公武将出身,本就性情刚硬。

    “成了,就与你荣华富贵,”摸着手上的荷包,湛功仿佛能够看到那个温柔的女孩儿对着他微微地笑着,目中温柔地说道,“若是不成,有了这个念想,我也无憾了。”安国公要做的想必是大事,若是事有不成,只怕他就要死无葬身之地,到时候,他还是希望那个女孩儿,能够别再为他伤心,寻个喜欢她的人平安地度过一生。

    他父亲湛尧也与贵妃一系有仇,当年陷于西北生死不知就是贵妃娘家的族人陷害所致,如今回来更是得罪了不少贵妃一系的官员,若是想要全家活命,就要把一切都压在皇后太子的身上了。

    头疼地想着这些,湛功便慢慢地走了。与此同时,仿佛有一道感应一般,锦绣微微地侧头,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姐姐们都回家了,七姑娘便很无聊地问道。

    “并无事。”将自己心里的不安晃出去,锦绣见七姑娘正一脸认真地,很艰难地绣着一身衣裳,便好奇地问道,“姑娘绣给谁?”

    “给小五的。”见锦绣虽是在问,眼里却全是八卦,七姑娘没好气地点着她的头说道,“不是给别人的,你别动歪脑筋了。”三皇子虽然干了一件好事儿,不过绣衣裳什么的,七姑娘才不肯做呢,只觉得自己应该亲自道谢一回才算诚意。

    “没想到五爷的变化这么大。”锦绣便感叹道。

    环境,真的能改变一个人改变的这样彻底么?眼见五爷齐闵一身的纨绔不晓事儿的模样不见了,锦绣便觉得好生稀罕。

    “我只愿他这辈子都别再像从前那样了。”七姑娘闷闷地说道,“母亲临死前,最不放心的就是我和他,我还好,伯娘们都招抚我。就他,不知道好歹,却偏要和与他心怀叵测的人鬼混。”

    “好日子在后头呢。”锦绣想到未来的那位五奶奶,看着十分严肃端方,便温声笑道。

    “就是脑子还是傻了点儿,这个就实在没有办法了。”七姑娘幽幽地一叹。

    天真的七姑娘倒还来嫌弃别人没有脑子,锦绣只险些笑出来,忍了忍方笑道,“这个,就要问姑娘了。”所谓姐弟相似,应该就是这么个道理?

    “这是,什么意思。”七姑娘本就觉得锦绣笑起来有些坏,.便慢慢地将这话反过来倒过去地想,想啊想,终于突然眼中一醒跳了起来,指着偏头笑的锦绣叫道,“好啊,你讽刺我!”

    “我可没有这样说。”锦绣只起身转到七姑娘的对面,正要再玩笑几句,却见门口,正有一个有些消瘦的少年挑帘子进来,便只忍住了侧身站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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