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说的十分尖锐刻薄。

    穆柔嘉的嘴角动了动,却又无可辩驳,自己的母亲的确就是那样的人。

    “好了,我今儿还要出门。”凤鸾开始撵人了,“二嫂请回罢。”看在儿时玩伴和前世的情分上,缓和了一句,“改天得空再叙。”

    穆柔嘉静静站着,低垂眼帘,“阿鸾。”她的声音漂浮如云,“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今天,姐姐虽然主动算计害你,但你活着,她却死了,父亲的爵位也没了,母亲更是伤心的病倒了。”她摇摇头,眼泪止不住的掉了下来,“我没有办法不恨你,这辈子都恨你,不过……,还是感谢你放过贤姐儿姐弟几个,多谢了。”

    她忍不住捧住了脸,痛哭起来,“如果、如果当初我能劝住姐姐就好了。”

    凤鸾勾了勾嘴角,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没有如果,况且即便有,王妃的心思也不是穆柔嘉能劝住的,不过是她天真的一厢情愿罢了。

    “阿鸾!”凤世达的声音在外响起,一阵旋风似的冲了进来,看了看堂妹,又看了看在旁边呜咽的嫂嫂,抬头问道:“二嫂有没有跟你说难听的话?哼,趁着二哥出门不在,又过来欺负人了。”扬了扬拳头,“当心我的拳头!”

    凤鸾看着他,再看着在旁边痛哭的穆柔嘉,……忽地想起小的时候。

    有一次穆柔嘉淘气,揪了自己头上的珠花不还,自己恼了,堂兄也是这般冲了过来威胁她,稚声稚气的,“你再不把珠花还给阿鸾,当心我的拳头啊,我的拳头可是很硬的,打人很痛,一会儿叫你哭鼻子!”

    穆柔嘉气得跺脚,“好了不起吗?我也有哥哥的,我有三个。”

    可是吵嘴不久,过了一会儿,三个人又凑在一起吃窝丝糖了,都是糊了一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哈哈”大笑。

    ----吵嘴再和好的日子,不会有了。

    凤鸾觉得心里不舒服,朝堂兄道:“二嫂没说什么,正好你来了,陪着二嫂一起回去罢。”顿了顿,“我也该出门了,下午给你带桃花回来插瓶。”

    凤世达这才放下拳头,咧嘴一笑,“行啊,顺便给我带两包黄婆家的脆皮豆,再要一份马记的葱花蹄筋,切薄薄的片儿,记得多放一点辣子。”

    凤鸾笑着点头,道:“行,我给你带双份儿的。”

    她还不知道,这一出去,暂时是没法给堂兄再带小吃回来了。

    ******

    上了马车,萧铎发觉身边人有点兴致不高,方才去见凤渊了,并不知道穆柔嘉过来说话,因而问道:“怎么恹恹的?”

    “没事儿。”凤鸾歪在他的身上,不想说那点点陈年旧事的感慨,转而道:“马车里面闷得很,王爷说个笑话给我解闷儿吧。”

    萧铎“哧”的一笑,“我成了给你解闷儿的了。”

    “哎哟哟。”凤鸾故意夸张道:“多少人想凑到王妃娘娘我跟前,给我解闷儿,都没看上眼,今儿把大好的机会给了你,别不知道珍惜啊。”

    “哈哈。”萧铎还没说笑话,先被她逗得笑个不停,“行,行,的确是好大的一个机会。”他笑得有点止不住,“哈哈,小的这就给王妃娘娘讲笑话。”

    马车晃晃悠悠,隔音效果几乎等于没有。

    王诩跟在旁边骑马,虽然听不太清她细细声说了什么,但是王爷爽朗的笑声,她的娇笑声,却是听的清清楚楚的。心中有点替她高兴,她开心,当然好了;可是又一点淡淡失落,她的这份开心,永远都不会和自己有关系。

    继而又是失笑,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之前在宫里一个人冷冷清清,跟个孤鬼似的,心里了无牵挂,不也每天行尸走肉般的过了吗?现在虽然不敢妄想太多,但是就这么一直陪在她身边,看着她过得好,看着她的幸福美满人生,也差不多算是体会了一遭罢。

    特别是,她对自己那份像亲人一样的淡淡关怀,有这一点温暖就够了。

    眼下正是四月里,春光末尾,夏初至,放眼望去,便是蓝天白云万里晴空的,叫人的心情都跟着澄澈起来。到了香洲别院,这是端王府修葺布置的最好的一座别院,里面遍种桃花,灿若粉霞、灼灼明艳,东一簇西一簇的盛放开来,仿佛一个远离喧嚣的世外桃源。

    “这里好。”凤鸾一进院子就露出笑靥,语气真诚,“我喜欢这儿,回头夏天搬过来消暑多呆几天。”往里面深处走近,到处都是粉艳艳的明媚桃花,风吹过,铺天盖地的下了一场桃花雨。

    将她笼罩其中,衬得她仿佛不是凡尘中人。

    萧铎驻足凝望,赞道:“人比花娇。”

    王诩看着那个身穿高大的紫袍男人走过去,搂住了娇小的她,两人站在桃花树下相得益彰,画面美得毫无瑕疵。他微微侧转身体,走到旁边,俯身拣了几瓣坠落在地的桃花瓣,----自己这种畸零之人,还是和手里的残碎花瓣更相衬一些。

    那边完美无瑕的旖旎风光,不与自己相干。

    日头渐渐升起来了,丫头和婆子们去搬了烤肉用的工具、岔子和炭火,然后一些琐碎的酱料刷、铁丝网等等,还有腌好了切成片的鹿肉,以及悬挂在旁边的一整条大大的鹿腿,一切准备就绪。

    凤鸾上次和萧铎烤鹿肉,运气不好,撞上捣乱的宁国公主吃了一肚子气。今儿在自家的地盘上,下人们都是奉承不已,就连端王殿下,也是乐呵呵的在旁边打下手,众星拱月一般的被捧着,可就自在快活多了。

    “再要一点盐,一点点,我说一点点!”她声音拔高,有了几分不客气。

    偏生萧铎完全平日的冷峻威严,只是好脾气的笑着,一面找了签子,想把多余的盐给剃掉,结果粘上去都烤化了,哪里剃的掉?扭脸看了看她,“别心疼,这块咸了我也吃。”

    “就让你吃!”凤鸾狠狠瞪他,“咸的你等下喝水,也得吃光。”带了几分一直被人呵护的娇纵,“我烤了好久,手抖酸了呢。”

    王诩在旁边远远的看着,微微一笑。

    只有彼此两情相悦,才会言行举止如此随意自然,好不拘束,不会担心说错一句就生分了,更不会因为对方做的不够好,就真的嫌弃,而是选择了宽容和迁就,互相包容在一起的情分真让人羡慕。

    ----甚至有点小小的嫉妒。

    “嗯,咸也咸的入味儿。”

    “我尝尝,唔……”凤鸾一口吐了,“太咸了。”把那块鹿肉给扔了,“算了,算了,等下吃完了,你去烤就好了。”

    萧铎低声笑道:“多谢王妃娘娘体恤。”

    王诩去了旁边看桃花,想折一支,但是又没有地方放,总不好等下拿着桃花招摇过市,配着一身官绿色的太监服饰,岂不成了街边一景?还是罢了,就这么看看就好。

    一边走,一边看,不知不觉走到了门口这边。

    有人过来了!对方还是一个太监?王诩吃了一惊,心下正在猜测对方主子是谁,安王?肃王?还是……,皇上派来的?念头不过一瞬,对方已经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哎哟,快让开。”

    “师兄?!”王诩认出了来人,也是和自己一样身份的御前内监,以前开自己和王妃凤氏的玩笑,还被自己骂过一顿。不过今儿,师兄看起来没有时间开玩笑,连脚步都不曾停下,就急匆匆过去了。

    ----肯定是宫里出了急事。

    王诩匆匆跟过去,心有不安。

    “端王殿下。”那太监上前撵了下人们,然后低声道:“皇上急召进宫,奴才找到王府,不料殿下已经出来,又急匆匆的追到这儿,已然耽搁不少时间,还请殿下速速动身!”

    这么急?萧铎脸色微变,不由问了一句,“可知详细?”

    太监苦笑道:“端王殿下别难为奴才了,奴才只知道皇上在里面大发雷霆,然后就让奴才出来传召殿下,哪里知道是什么事?别耽搁,赶紧走罢。”

    “好。”萧铎刚要走,扭头看见旁边的凤鸾,“我急着进宫,侍卫们都要快马飞鞭带走,马车跟不上。你先在香洲别院呆着,我会让人去王府禀报一声,再增派侍卫过来接你,自己先别乱动。”

    不怪他谨慎,实在是被几次惊吓给吓够了。

    凤鸾忙道:“你去吧,我会在这儿等着侍卫们来接的,放心好了。”又道:“我自己还有二十个侍卫,香洲别院这里也有人,没事的,快去。”

    “别出去。”萧铎再飞快的交待了一句,看了一眼,脚步匆匆走了。

    他走了,凤鸾也没了吃鹿肉的兴致,挥了挥手,“你们吃罢。”反正香洲别院这里东西都是现成的,好比小一号的端王府,干脆领着丫头进去找地儿歇息,等着王府增派侍卫过来就回去,不用再玩儿了。

    王诩跟在后面,一起进了里面内院守着。

    凤鸾进了屋,细细回想了一下,前世的这个时候没有出什么大事啊,又或者……,今生和前世变化不一样了?比如自己,以及萧宁、穆氏、穆柔嘉、贞娘等等,其实命运和前世都不一样了。

    莫非是皇后又生事了?算算时间,之前禁足三个月的皇后,已经解禁,六宫之权虽然变成了和淑妃、德妃一起协理,也算还了一部分权给她。

    不对,内宫的事,不至于让皇帝急召萧铎。

    凤鸾揉了揉额头,真是越想越乱,一团乱麻。算了,等下王府侍卫一来,自己就赶紧早点回去罢。叫了王诩,“你让小葫芦去外面哨探着,见了王府增派的人,就赶紧过来禀告。”

    王诩欠身,“王妃放心,奴才这就让小葫芦去看着,不会误了。”

    凤鸾又吩咐红缨,“你去收拾收拾东西,等下早点走。”

    ******

    萧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皇宫,单独见到皇帝,急问:“父皇,出了何事?”

    皇帝脸色阴沉好似下雨,将一本奏折摔在他面前,“你自己看!”

    萧铎拣起奏折,一目十行飞快看完,不由大惊失色,“太子殿下竟然和巢州王私下勾结?”顿了顿,“那现在父皇的意思是……?”

    皇帝像是一下子老了许多,坐在龙椅里,脸色僵硬,“朕处处顾念父子之情,哪怕他和皇后屡次犯错,仍旧以国本不可轻易动摇为信条,再三教导警训他,并没有动废储的念头,他却……”长长叹了口气,“罢了,朕再容忍下去,只怕连朕都要不得善终了。”

    萧铎闻言心头一跳,继而……,隐隐生喜。

    父皇既然把“废储”二字说了出来,自然就是动了念头,要废储了。

    巢州王是当年跟着开国皇帝一起打江山,所封的三个异姓王之一,其余两个都已经老死病死,儿子继承绝望降一等为郡王,加上诸子分辖属地,已经不成气候了。唯独巢州王跟开国皇帝时,年纪轻,当时不过二十出头的,到现在才刚过花甲之年,据传精神硬朗、身体矍铄,大马金刀雄风依旧不减当年。

    巢州王为人有些张狂不安分,一直为朝廷忌讳,但他手握西南重兵,加上属地所处地势险要,朝廷的意思,只要他不扯根旗杆造反都忍了。再忍个十来年,等巢州王寿终正寝,底下诸子将爵位一分,自然也就不足为患。

    可他现在居然跟太子萧瑛勾引在一起,这就令人警醒了。

    皇帝神色一肃,决断道:“等下朕就让人封锁坤宁宫,你和龙禁卫大将军分头领兵行事,一个去东宫捉拿太子,一个去肃王府防止动乱,然后将那个忤逆不忠之人给朕带来,朕要亲手处置他!”

    萧铎沉吟道:“五城兵马司和左右京营也得布置,万一……”万一太子要拼个鱼死网破,少不得,是要有一番兵刃相见的血光了。

    皇帝见他办事沉稳,点点头,“已经布置了。”

    萧铎又问了一些琐碎细节,一一安置,都觉得没有问题了,方才放心,然后奉旨领命出去。他在兵部任职,对龙禁卫和左右京营的人都很熟悉,一切安排顺利。然后领兵围剿东宫之前,先问道:“五城兵马司那边准备妥当没有?!”

    “已经妥当。”有人回道:“早在端王殿下出宫之前,就有人传旨给五城兵马司的张栋、赵振平等人,领兵驻守四方城门,现如今应该已经戒严了。”

    萧铎点了点头,赵振平算是自己养了多年的人了,有他在,心里感觉更加踏实。

    一切都准备好了。

    “王爷,赶紧出发吧。”

    “上马!”萧铎志得意满,满腔一举功成的坚定信心,刚要扬鞭策马,忽然脸色风云大变,“糟了!”阿鸾还在外头,城门一封,不知道王府去接应她的人,是出去了还是没出去,但……,算算时间,都是来不及回城的。

    等下捉拿太子,不定会激起什么兵戎相见的反弹,……顿时一阵惊骇不定。

    怎么办?现在要再出城去接她不可能,甚至连打开城门都不可能,可是就这么在大乱之前让她留在城外,又是难以抑制的心惊肉跳,……千万不能出事。

    ☆、第171章 地狱同行

    “怎么还没有来?”凤鸾呼了一口气,有点焦躁,在屋子里面来回踱步,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像是某种不吉利的预感,直觉告诉自己,很可能要出大事了。

    这种时候,当然还是躲在王府里面安全一些。

    稍微庆幸的是,亏得今儿把孩子给送到了娘家,有母亲看着,总算能够稍微安心一点。不然要是留他们在王府,萧铎进宫了,自己眼下又回不去,那还不得急死啊?不过王府的人怎么回事,怎么还不来?难不成萧铎急匆匆的,忘了?

    王诩一贯从容淡定的神色,也有点不淡定了。

    他道:“王妃,我到外面去看看。”

    凤鸾坐不住,跟着他一起出去。然后才明白,他所谓的“到外面去看看”,竟然是顺着墙根一路飞檐走壁,最后飞上了房顶,站在香洲别院的最高处往远处眺望。看他单薄的身形站在房顶上,衣袂翻飞,不由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朝上喊道:“上前怪危险的,你赶紧下来!”

    清风起,桃花浓,王诩一身碧色长衫随风飘舞不定。

    “不好!”他在高高的屋顶上低语了一句,飞快闪身下来,“王妃快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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