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姨正坐在礼堂正中央的一排长凳上,大门敞开的那一霎那,白昼的阳光倾洒在她的两鬓上,白得发亮。她戴着老花镜,一双垂老的眼睛微眯着,手里握着一根针,也不知道是在缝补谁的衣服。

    黎夕在她的左侧坐了下来。

    李姨抬头看了一眼她,问:“黎夕,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不用上班吗?”说完,继续手中的活计。

    “李姨,我昨天看了我爸以前留下来的东西。结果,在一本书里,我发现了这个。”

    “什么?”李姨皱着眉,从老花镜的上端的缝隙中,斜眼看着黎夕。

    黎夕沉默了一下,毫不犹豫地从包里掏出那一张警官证,递给她。看到这一张警官证的李姨,没有黎夕想象的那么正经。反倒心平气和地,像是送了一口气。

    她接过,突然幽幽地笑了起来:“哎,国栋那孩子,那时候就是这副愣头青模样。现在看到这照片,倒是有点感慨了。这孩子,走地居然比我这个老人家还早。”

    黎夕没有回话,她现在急于了解的,是原因,是真相。她的手指攥地极紧,几乎要嵌进骨肉里:“李姨,您应该知道我想问什么吧。”

    还不等李姨开口,黎夕已经蹙迫地问道:“为什么我爸他明明是警/察,最后却会因为贩毒而被判死刑。李姨,你告诉我好不好?”疑问的语调微微上扬的时候,黎夕的眼泪,也随之掉下。

    正在缝补的衣服,被李姨放到一旁的长凳上。她将老花镜摘下,随着动作,甚至有几缕银白的头发也散了下来。她一脸悲哀地盯着黎夕,有些欲言又止的味道。

    眼泪如同不能止息的流水,不知觉间,泪痕已经满面。李姨见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起手,用袖子去抹黎夕的眼泪:“好孩子,快别哭了。李姨告诉你,全都告诉你。”

    黎夕哽咽着:“李姨,还有……还有江家,我爸的事,是跟江家有关是吗?”

    李姨轻拍着她的背弯,替她顺气:“别急,李姨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好。”

    李姨的嗓音顿了顿,像是陷入了长久的回忆:“很早以前,国栋的成绩很好,后来高考的时候,考进了警校。当时,我们整个孤儿院都以他为荣呢。说来,他也是当年孤儿院出的第一个大学生呢。”

    “之后顺理成章地,他当了警/察。一次缉/毒行动里,他们上头就要求一个人去做卧底。当时国栋想去,还回来问我的意见,但我没有赞成。那些毒窝子里的,都是些在刀尖上走的人。要是被发现了,怕是命都不保了。所以,当时我是极力反对的。”

    “后来呢?”黎夕忍不住询问,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朝着她想象的地方发展。反而是越来越混乱。

    “后来,他还是去了。”

    “为什么?”

    “他告诉我,原本上面指派的是另一个人。但那个人家里的背景实在太大,没人敢让他冒这个险,上头愣是把他的名额压制了下来。而且,国栋说,他是他在警校时的好兄弟。再过些日子,他就要结婚了,他不能让自己的兄弟去冒这个险。当时,他还笑着跟我说,反正他就是一孤家寡人,也没什么亲人。”李姨带着温蔼的笑容回忆着,只是笑着笑着,就流了满脸的泪。

    “那个人……是江霖对吗?”虽是疑问的口气,但黎夕却已经有了百分之百的确定。江霖会收留她,对她那么好,原来是出自歉意。

    “是啊。”李姨忽然抬眼看着她,原本慈祥的眸子,一瞬间被一种不甘所取代:“国栋代他做了卧底,而他成为了国栋的联络员。再后来,国栋所在的贩/毒集团被全部剿灭。然而当时,我最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国栋明明是一名警/察,最后却因为贩/毒,跟那个毒窝子里的所有人一样,被判了死刑呢?不过,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都是那个江霖的一手作为。”

    “为什么……会是江霖?”要黎夕相信那个抚养了她十几年的男人,那个口口声声她叫着江叔的男人,是害死她父亲的仇人。她,不敢相信。

    “后来,有人寄了一封匿名信给我。信里说,国栋做卧底有功,等回归之后,会顶替江霖的位子。而江霖不甘心,于是,他隐瞒了他和国栋联络的所有信息。以叛逃的罪名,向上头递交了国栋的罪责说明,撤了国栋的职。最后,一切都像你跟我看到的一样,你的父亲含冤而死。而江霖——名利双收。”

    “李姨,我不信!江叔不可能会是害死我父亲的凶手!”黎夕的嗓音是破碎的,甚至紧紧攥住的手指,也在不停地发抖。

    李姨摇了摇头,像是不忍心看黎夕这样崩溃:“对不起,黎夕,这就是真相。原本,我可以拿出那封信让你信服的。但是,在当年拿到那封信的第二天,孤儿院就遭了贼。所有的东西都还在,唯独那一封信被偷走了。至于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李姨,我爸……为什么是冤死的?为什么……”黎夕的整个情绪已经崩溃,事实的真相摆在眼前,黎夕真的措手不及。

    “都是江霖,他真是十恶不赦,为了权力,甚至连一个肝胆相照的兄弟也背叛!”

    “爸爸他……一定很苦。而我,甚至还认着仇人当父亲。”黎夕扑倒在李姨的怀里,泣不成声。

    李姨摩挲着黎夕的手背,用一种极其温柔慈爱的方式:“傻孩子,别这么想。你父亲也曾经幸福过的,他就是在做卧底的时候,认识了你的母亲,那么温婉的一个女人。”她抚着黎夕的肩膀,宽慰着:“后来,也是在做卧底的时候,有了你这么好的孩子。虽然结果并不好,但你父亲也是曾经幸福过的。”

    李姨将黎夕从臂弯里推起,平和出声:“黎夕,别多想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想来,你爸他也不会想要你一直活在仇恨中的……看开些。”

    但是,得知真想的黎夕,又怎么可能看开。那么不甘的过去,似乎所有都是被江家给毁了。

    她不甘心,她要报复,要血淋淋的报复。

    **

    黎夕回到清檀园的时候,江聿琛也刚刚抵达。基于昨天的不欢而散,江聿琛似乎有心来缓解两个人之间无形的低气压。但如今的黎夕,心里只剩下满胸满腹的恨意。

    她不会说出来,因为,她还没有到报复的时间。但她会寻找到一个点,然后,让江家,包括江霖、江聿琛全盘崩坏。

    彼时,江聿琛从身后环住她,柔顺地吻了吻她的唇。他并不擅言辞,所以他觉得,或许行动更来的实际些。

    “黎夕……”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带着暧昧的声线。

    而黎夕则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触感一样,无动于衷。江聿琛将吻蔓延至她的耳后,用极其温柔的姿态,趋使她服从。

    心底的怒意想要发作,但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只能隐忍着:“江聿琛,别闹我了。我今天不想……”

    “嗯。”

    他没有多说话,只是将她抱在腿上。然后一脸认真地看着她。原本,对于他的目光,黎夕是会选择应承的。只可惜现在,要她忍住心中作呕的心情,去吻一个仇人的儿子,完全不可能。

    她忽然生了一个很奇怪的念头,他想知道,除却江霖这个始作俑者。是不是,江聿琛也了解这件事的始末。她幽幽出声:“江聿琛,你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以为对你最好的人,却害死了你最亲的人。你会怎么样呢?”末了,她还不忘补上一句:“别误会,我没什么意思。就是昨天看了个电视剧,好奇才问问的。”

    江聿琛眼底的某些阴郁一闪而过,那种像是犹疑,又不敢确定的情绪,恰好被黎夕不疏不落地捕捉到了。江聿琛的表情,出卖了他。

    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我可能,会报复。但是,我不认为,所有的事情就可以用三言两语解决。而你又怎么能够知道,你以为的那个始作俑者,是不是也有其他的苦衷呢。而那个最亲的人,是不是也有他自己想要维护的东西呢。”

    黎夕扬了扬唇角,状似不经意地说:“江聿琛,你绕来绕去,都把我绕迷糊了。只不过是一个问题,用得着那么复杂吗?”

    “但愿如此。”

    他的回答,让黎夕觉得高深莫测。但是,她能笃定的是。江聿琛对江霖和她父亲的事,即使了解的不多,但是也至少知道。

    原来,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的。仅是她一个人。

    **

    是夜,清檀园里万籁俱寂。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如雷贯耳。

    江聿琛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透过玻璃,如同帝王般俯瞰一切。长久的伫立后,他拨通了常峰的电话。

    “喂,江总。这么晚打电话,有什么急事吗?”常峰的嗓音,带着些困顿的惺忪。

    “我要你帮我去查黎夕最近接触的人,接触的事。越快越好,明天早上之前,我要看到所有的资料,摆在办公桌上。”

    “是。”

    “还有,找人替我跟着她。切记,千万不要让她发现。”

    “好。”

    chapter 44

    第二天,当江聿琛离开清檀园的时候,黎夕毫不犹豫地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

    “喂,师兄,我是黎夕。”

    “有什么事吗?”

    黎夕犹豫了一下,开口:“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有个同学在新都周刊当记者,是吗?”

    新都周刊,z市影响力最大的娱乐周刊。一旦有负面新闻刊登出,足矣让任何人再一夕之间,身败名裂。

    “是啊。”

    “我想要一下他的电话,我有一些公司里的事情要跟他谈谈。”

    “好,我等下把他的电话发给你。”

    “谢谢师兄。”

    挂断电话后,黎夕没有做其他的,只是反复地翻阅着父亲留下来的那一本《白马酒店》。泛黄的纸张,被她一页页的翻过。好几处都留下了深深的折痕,能看的出,手指的主人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而此时的黎夕,早已被恨意充斥了头脑。她坚信,她所有的恨,所有的怨,终有一天,会连本带利地还给江霖和江聿琛。

    拿到电话后,黎夕迫不及待地打通了那个电话。

    “喂,你好,是程记者吗?”

    “是啊。”

    “有些东西,我想要跟你爆料。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在外面谈一谈吗?”

    电话那头的人,趾高气昂地,好像有些不耐烦:“关于什么的?你要知道,对于某些花边小新闻,我们周刊是不会大费周章的。”

    “关于市长,江霖。”黎夕的嘴角僵了僵:“不,更准确地来说,是他的儿子,江聿琛。”

    **

    跟那名程姓记者,约好的是在一家咖啡厅见面。黎夕整理了装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柔弱无骨些。她觉得,或许这样,能让这个故事,听起来更声泪俱下一些。

    咖啡厅露天座椅处,如约而来的男人,一身休闲的装束,唯一能够展现他职业特征的,约莫是斜跨着的那一个相机包。他的表情有些高傲,眼睛微微眯着,活像是一幅鼠目寸光的姿态。

    他耸了耸肩,靠在竹藤编织的椅背上,高高地翘着二郎腿:“说罢,是关于江聿琛的什么事?绯闻or商业秘密?”

    “都不是。”

    二郎腿重重地踏在地上,他瞪着黎夕:“那还有什么?我可不认为,我抽空出来,是听你说些没用的。”

    黎夕定了定神,将目光从膝盖上,游离到那个人的脸上。澄澈的圆眸里,透露出超乎寻常的认真:“程记者,如果我说,江聿琛强/奸了她的妹妹,在八年以前。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呢?”

    程姓记者看起来十分质疑,但更多的是不耐烦的样子。他的眉头皱的很深,朝黎夕摊开手:“拜托,小姐,我不是来听你讲故事的。况且,我不认为江家这种豪门,发生这样的事情,会被你一个外人轻易地了解到。”

    他瞟了黎夕一眼,一脸的不屑:“小姐,我看你是来编故事骗稿费吧。对不起,恕不奉陪。”双脚重重地在地上踏了一下,他挺起身,作势就要离开。

    “如果我说,那个被强/奸的,是我呢?”

    “什么意思?”男人惊讶的回过头,重新回到座椅上,好奇而凝重地看着黎夕。

    黎夕伸出右手:“刚刚还没来得及介绍自己,我是江霖的养女,名叫江黎夕。”

    那名程姓记者满脸的不可置信,愣了愣,才伸出手。他几乎预感到,或许这一次,他会得到一个惊天的秘密:“幸会,江小姐。”

    黎夕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惊异。她浅浅地笑了笑,这样,正好是她想要的。可能,这个人可以添油加醋地,把整个事情描绘成她想要的那样。

    “程记者,你大概也知道,很多年前,江霖收养了一个毒贩的女儿。然而,很幸运地,那个女孩就是我。后来,事情就像我刚刚跟你讲述的一样,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江聿琛强/奸了我。”

    “然后呢?为什么当时居然没有一点消息呢?”他满脸的惊诧。

    唇角微微上扬,黎夕的表情里,含着些嘲讽的意味:“江家要瞒住这件事,你不认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吗?况且,在那件事发生以后,江聿琛就被送出了国外。而这个,就是江霖包庇、保护他儿子的方式。”

    顿了顿,黎夕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不信的话,可以去查一查。八年前,江霖把他的儿子送出了国外的时间,与这件事发生的时间是吻合的。哦,对了,应该是五月十八号。”

    面前的男人,已经完全没有回答的声音了。一双眼睛,睁地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黎夕:“江小姐,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把这个事情大致地讲一下吗?我用笔记一下。”

    “好。”

    那人掏出一本笔记本,正准备打开时,突然仰起头,问黎夕:“江小姐,冒昧地问一句,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说出来呢?我想……说出来,对于你百害而无一利。况且,说出来之后,你可能会失去江家这棵大树。而且,以后的生活,也一定不会太平。”

    他拔出圆珠笔,在纸张下潦草地写下了几个字:“难道仅仅就是因为不甘心,所以要抖出来吗?”他突然有些同情眼前这个女人,在十八岁的时候,遭遇非人的待遇。真是,难以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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