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何氏跟孙氏住了朱泖的屋子,自然也是忍不住要议论起此间的主人来了。

    何氏想起来白日里吃的这顿排头,就不由砸嘴:“朱沅这丫头从前就是个厉害的,但却不如现在这般不给人留情面……想来是做了女官,底气也足了。”

    孙氏也是哼了一声:“原先二嫂没得儿子,指不定将来还要从我们两房过继一个,如今儿子也有了,老二官也当上了,可不就是翻脸不认人了?我也就算了,大嫂你入门的时候,柳氏可还不知道在那呢,当时家里是什么光景?我听说那时全家勒紧裤腰带,就供着老二一个念书呢。如今这上下嘴唇碰一碰,就变成她柳氏一人供养的了。”

    何氏一脸的感动:“也就你知道我了!沅丫头这嘴,真真跟刀子似的,真怨不得将她亲妹子都给逼死了!”

    孙氏连忙竖起了耳朵:“当真是她逼死的啊?”

    何氏憋着声道:“可不就是?咱们在苏江听得不真,刘妈一来就打听过了,当时泖丫头闹着说沅丫头给老二的妾室下了避子药,最后却闹到自己没脸,沅丫头自然是夹枪带棒的收拾了她一顿,听说回房就自尽了。”

    孙氏夸张的张大了嘴:“哎哟……自己的亲妹子……不过这赵姨娘这会子都怀上了,泖丫头也真能混说。”到末了下了个结论:“这一家子都不是好相与的。”

    何氏深以为然。

    两人八卦了一顿,转而又打量起屋里的布置来了。西厢一共三间相通的屋子,朱泖原先睡的那一间门还掩着,给何氏孙氏扫出来的是另两间。

    这两人一看四下里的摆设就花了眼,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架子上的花瓶,完了叹口气:“太大了。”

    朱汐和朱沄早就将炕头抽屉里的一包珠子给翻出来了,以前朱泖也是喜欢坐这串珠花,朱汐捻着粒珠子对孙氏道:“娘,这珠子可真大。”

    孙氏走了过去看了一眼:“横竖放着也是白放着,没得还放黄了,你们俩把这给包起来,带回家去吧。”她一边说,就一边扭头看了看何氏。

    何氏笑嘻嘻的走过来:“带回去也好,别忘了到家了给你们五妹妹也送一份去。”

    孙氏不由得暗暗翻了个白眼。

    等第二日一家人用了早膳,柳氏禁不住就总盯着朱汐头上去瞧。看了一阵终是忍不住了:“三姑娘过来让二伯娘看看。”

    朱汐颇有些扭扭捏捏的,反倒往后退了一步。

    孙氏堆着笑推了她一把:“去啊,你二伯娘定是有好东西偏疼你。”

    朱汐只好走了过去站到柳氏面前。

    柳氏定睛看了看她,伸手自朱汐发顶取下来一只钗。这钗做得极为纤细,钗头是只累丝嵌珠宝金蜘蛛,虽是蜘蛛,却是做得憨态可拘,十分惹人喜爱,眼用了碎红宝石,身子用一大一小两颗紫水晶镶成。细细的一只小蜘蛛,实在是纤秀,藏在朱汐发间都不易惹人发觉,柳氏也是方才对着光才看了个一二。

    她看着朱汐稚气未脱的脸上有些张惶,也不忍责备她:“这是你二姐姐极喜欢的一只钗,还是留给你二伯娘做个念想罢,二伯娘回头再给你准备些好的。”

    朱汐脸涨得通红。

    孙氏和何氏对了一眼,不由在心里将朱汐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死丫头,怎么就这么藏不住东西,谁也没发现她忍不住就戴出来了。

    孙氏忙打了个哈哈,走过去就往朱汐背上拍了两下:“你这死丫头,就是念着你二姐姐,也不该随便就拿了她的东西戴,快给你二伯娘陪不是!”

    朱老太太都有些看不过去了,哼了一声别过头。

    朱沅心知这几人必是开了朱泖的起居室看过了,这还是因着这只钗小,朱汐孩子心性以为旁人发觉不了才戴出来的,暗地里定是不知被她们藏起了多少。只是朱泖是她的一块心病,这时便也就默不吭声了。

    柳氏也是转过了弯来,顿了顿吩咐一边的宵红:“泖儿屋里的东西可有上册?”

    宵红福了福身:“都是上过册的。”

    柳氏便不说话了。花厅里顿时弥漫着一股难言的尴尬。

    朱家三老爷朱临丞是个老实人,虽然管不了自个媳妇,但一张脸也是涨得通红。

    朱临丛看了兄弟一眼,责备柳氏:“好好的说起这头,没得惹人想起这不孝女,平白伤心,快休说了!”

    柳氏旁的事让一让也就罢了,正是常在这两赖皮妯娌面前憋气的,只因朱泖是她的伤心处,这会子偏被激起了倔气,淡淡的吩咐宵红:“晌午你便拿了册子去对数,该拿了去修的、该拿了去炸的,都送去银楼。人不在了,这些物件也都是个念想,须得好好养护。”

    朱临丛只觉被拂了脸面,沉着脸道:“不许生事!”

    何氏、孙氏一看有了倚仗,便想趁机逼得柳氏松口,孙氏便是冷笑:“二嫂这是何意,早不对册养护,晚不对册养护,偏我们住了你就要对册养护了?!汐儿只是一时手多,你难不成还疑我们偷盗不成?”

    何氏也是拍了大腿,哭着嗓子对朱临丛道:“二弟啊,我进朱家,你还是个半大小子呢,你说大嫂子给你洗过多少件衣?给你烧过多少顿饭?不舍得扯布做衣裳,也要给你买纸笔。你还不信大嫂的人品?竟让你媳妇这样疑到我面上来了?”

    朱临丛更觉得柳氏不会为人了,张嘴就要呵斥。

    朱沅却是看不下去了,淡淡的在一边道:“娘,此事是咱们做得不妥当。”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惊奇的望着她,朱临丛是素知朱沅十分维护柳氏的,也不知她如何就转了性子,不过也好,方才他就是顾忌朱沅,才不敢太下柳氏脸面,一时就捋着胡须笑了起来。

    柳氏瞪圆了眼,惊疑不定的望着朱沅。

    朱沅又接着道:“母亲今日这话一出口,又有汐妹妹孩儿心性,不问自取了这枚发钗。大伯娘和三婶娘清清白白的,往后也要被家中仆妇说嘴,迟早会传到苏江,教大伯娘和三婶娘日后如何自处?”

    何氏擦了把泪:“就是这个话,二弟妹啊,你得就在这儿向家中仆妇说个清楚,向我们道个歉,正正我们的名声啊!”

    朱临丞便有些过意不过去:“……致什么歉啊……”话没说完就被孙氏瞪了一眼。

    朱沅微微一笑:“是得正名。”

    柳氏更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朱沅站到了她对面。仿佛就是在这一年以来,这个大女儿突然就变得有了主意,处处给她帮手,她都不知不觉变得十分倚重她,仿佛她的一个眼神,就能让自己定下心来。她此时的言语,简直就是在她心口重重一击。

    朱沅看她脸色不对,便对着柳氏丢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柳氏心下稍安,略定了定神,听朱沅慢条斯理道:“我母亲出面说话,那也压不住谣言。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无可辩驳的事实来证明大伯娘和三婶娘的清白。”

    何氏心中咯噔一下,孙氏也是惊疑不定的追问:“什么事实?”

    朱沅道:“自然是请衙门的人来做个证了。咱们一家子主子,现在都到这花厅中坐好了,仆妇们也都立时站到院中不许走动,再请了衙役来,当面开了朱泖的屋子,拿册对一对,若是头面首饰全在,自然是正了大伯娘和三婶娘的清白。若是不齐全——那也要请衙役搜上一搜,没得丫鬟、婆子们平素手脚不干净,倒教大伯娘和三婶娘担了名声。查出来谁手脚不干净,正好是一路捆了去了事。”

    何氏和孙氏听得脸色发青,朱汐和朱沄到底年纪小掌不住事,一时就露出了惊惶之色。

    朱临丛斥道:“休要胡闹!咱们家这点子小事,衙役也是说请就请得来的?”

    朱沅笑道:“爹,你可是官身,自然是有这脸面请得动的。就是爹爹不愿教人说你生事,女儿这里也有皇后娘娘赐的小官印,请来衙役也是不在话下。”

    朱临丞见她说得真真的,也给吓慌了:“二哥!”

    朱老太太原本是知道大儿媳、三儿媳是个有些占小便宜的,但老人都有种找补心理,觉着大儿子和三儿子贫弱,让她们占了二儿子一些钱财上的便宜也是无妨。又连带的觉着丢脸,因此在旁一声不吭,这会子见话赶到这份上,忙道:“大囡囡,你可太不像话了!”

    朱临丛也道:“朱沅,别以为你翅膀硬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为父说不许生事,就是不许生事!”

    朱沅笑着道:“祖母,爹,怎么是生事呢?是为大伯娘和三婶娘正名,没听她们嚷着冤枉么?我等女官,遇不平之事,尚有责上疏皇后。自家人遇此不平之事,岂可遮掩?这是女儿身负之责,亦是女儿对大伯娘和三婶娘的敬重之意。”

    说着就是拿出了代表女官身份的小官印给一边伺候的含素:“速速去顺天府请了衙役来。”

    含素往前双手捧接。

    何氏也不哭了,还是孙氏灵活,连忙道:“也是我们想得太多,二嫂子自开了旁边屋子对册子,与我们有什么相干,只管午后来对就是了。”

    何氏也忙道:“正是,正是!”

    朱老太太舒了口气,也觉得这个法子好,趁晌午之前,让两个媳妇儿将东西放回去不就行了吗?

    “大囡囡,可不许再闹了,再闹,祖母可就白疼你了!”

    朱沅也是见好就收,她可不是为了朱泖,她只是见不得柳氏明明无错,反倒要逼着道歉,于是掩着唇笑:“苦主都没了,沅儿自然不会多事啦!”

    一句话说得满屋人都舒了口气。

    孙氏何氏借口回屋换衣衫,结伴退了出去。

    柳氏也没逼得太紧,慢悠悠的过了一阵才使宵红将所有头面首饰都对了册,拿了回来,这一场才算落幕。

    朱家赁了几辆马车来,过了午,便请了朱老太太一行人出门游玩。

    朱沅借口傍晚便要回宫,推脱不去相陪。

    待朱家其他人都出了门,她才自己出了门,往三石胡同去。

    三石胡同昏暗幽深,朱沅一直走到胡同底,停在所小院子前头,只听得里面不时传来织布的吱哑声。

    朱沅抬手敲了敲门,里头的织布声立即停了,过了一会就有人来开门。

    是一个年轻女子,她一看朱沅,阴沉的脸上就憋出个笑来:“大姑娘来了。”

    两人走进院内栓了门。

    朱沅望着她叹气:“你腿脚不好,何必织布坐上这许多时辰,又不少你吃喝。闲来无事走动一会,休息一会,怎么舒服怎么来。”

    凤歌望着织布机:“也是闲来无事,听着这织布的声响,脑子昏昏的,都不用想事。”

    朱沅便也不多说了,凤歌一个漂漂亮亮的姑娘,挨了那一顿板子,到底留了点病根,刮风下雨的就酸疼。

    她在院中石桌边坐下:“今日来是有事儿让你去办呢。”

    凤歌忙敛了神情。

    朱沅先将自己在宫中攒的一包银两交给凤歌:“就是京郊,往北五里有个桃花庄,过得一阵就有人要卖的,你且买了来。”她记性好,记得那庄子是个败家子将祖上的产业卖了,其实庄子里头有几根竹杆藏着金子呢,前世只当奇闻来听,这一世却要自己占了这便宜,金银总是不嫌少的。

    凤歌应下,朱沅又道:“方家的二儿媳秦卿,过门半年还没身孕,听说是喜欢往大云寺去烧香拜佛,你且去结识了她,再教她些话……”

    一时对着凤歌耳语一阵,凤歌不由神情微变,却没质疑,应承了下来。

    朱沅一边走出三石胡同,一边心想,方夫人前世的喜好,这一世也不会变。秦卿想必是恨极了头顶上有这么位婆婆了,就教她用朱沅用过的法子,好好送这位婆婆上路,岂不妙哉?

    她成还是不成,总归是他们方家不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想必有许多人又说:太久了,凤歌是谁啊

    提要,是朱泖的丫头。被沉哥儿撞见朱临丛非礼她,沉哥儿嚷了出来,凤歌就要被杖毙。

    朱沅救了她,留着在暗处办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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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秦卿双手合什,跪在佛前闭目祈祷。

    鼻端浓重的檀香将她心中一浪一浪的恶躁往下镇压。

    她越来越深的感觉到,方荣圃越来越多的偏向了方夫人……曾经他为了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如今却总让她对方夫人忍耐,她已经越来越难拢住他的心了。

    可是这个刁婆婆,无事也要生出三尺浪来,叫人如何忍耐得下?

    秦卿想起方夫人近来总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她,像是在酝酿什么主意,教她心中忍不住十分不安。

    都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也不知她何时能熬得出来……就看方夫人这副健旺的样子……

    幽幽一声轻叹:“老而不死是为贼啊……”

    秦卿一颤,以为是自己不自觉的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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