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这个罪名墨九担当不起。擅攻无争妖界者便是与整个妖界为敌,墨九哪敢做这事?不光不敢做,墨九还帮骨魅一族御敌呐。”

    青涵和墨九的对话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双手插在裤兜里,青涵笑得很开心:“下贱的妖就是下贱的妖,只知道互相倾轧,还满嘴都是借口,不过与我无关。”

    山间兀地一阵风起,吹得人睁不开眼睛,随即又生生停住。

    手里拎着一副金灿灿的耳机,一双凤眼中闪着蓝汪汪的光,侧身朝我微微一笑。然后开口:“怎么与你无关呢?你主子交待的事儿,如今你怕是办不成了了。”

    青涵眼里一瞬惊讶稍纵而逝。摸了摸空荡荡的耳朵,又看了看墨九手里的耳机,唇边再次扬起一抹笑:“大胆孽障夺人道行,没被天雷震够么?”

    “多谢教诲,可这道行不是夺的,是人家送的……”

    话音一落,就见一团紫色火焰包裹着青涵的耳机陨石一样朝旁边的崖底坠去。

    几乎是与此同时,青涵大声喊着:“老婆!!!”也纵身跳下了悬崖。

    一个激灵,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我急忙扑到悬崖边,只见下面白雾翻滚,哪里看得到人。扭头看着墨九:“你你你……扔他的耳机干嘛……出人命了!”

    墨九也探出头往悬崖底下看了看,一双眼似笑非笑:“哎呀呀,只是一副pro700而已,又不贵。”又转头看着我,“可见不管是人是妖还是仙奴,都不能做守财奴。”

    “他跳崖了,你还笑得出来?!”

    转身朝山下走去:“看样子你不光平凡,还笨。放心吧,早说过他不是人,死不了的哇哈哈哈!”莫名其妙仰天大笑几声,笑完继续走。

    虽然担心青涵,但心里也清楚青涵不是普通人。这半山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只能赶紧跟在墨九身后下山。

    可这次他走得很快,好像根本不打算等我,不一会儿背影就不见了。我怕摔跤,又畏惧旁边的悬崖,一步一步走得很谨慎。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可实际上下山快得很,不到半个小时我就到了入山口。

    墨九早已无影无踪。

    我站在路边,一边在心里将他骂了万千遍,一边考虑是该继续往山下走去看看青涵,还是该走回镇上。一辆鲜红色吉普开了过来,停到我面前。

    然后墨九从车窗里探出头:“小平凡,上车。”

    鼻子忽的一酸……

    还以为他把我丢下了……

    气哼哼地跑过去,上了车坐在副驾驶座上。打量着车厢内部,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第一次见到有人在车顶贴海报,还贴了四大张。贴的还是sopor aeternus乐队痛苦的,扭曲的,苍白的大脸,看上去十分渗人。

    “你的新车?”

    “好看吗?”墨九笑眯眯地问我。

    “好乱。”

    “不是我的车。”墨九一踩油门,“是青涵的,停在路边,借来用一下。”

    太过分了。

    我替青涵鸣不平:“你扔他的耳机,还偷他的车?!”

    “只是借用一次。”

    “你脸皮能不能再厚一点?”

    “脸皮不厚怎么和你配对?”

    “滚出,谁和你配对?”

    “小平凡和我配啊。”

    “看你不上。”

    “别自卑嘛,我已经做好了勉强自己的心理准备,所以想怎么配你就怎么配。”

    这种脸皮,这种自恋的程度……

    我服了……

    折腾许久,一进到温暖的车里困意就泛了上来。同他拌着嘴,我很快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用肩膀一颠我的脑袋将我弄醒:“到家了,瞧你流的口水,我的衣服。”

    我直起身子一看,已经到了易道堂楼下。天已经黑透,到处都响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交通工具给力就是棒,从将军潭到这坐大客车得花一天呢。

    “谢谢,再见。”同墨九道了个别,我推开门下车。

    离开易道堂的时候我带着猫咪,回来时却一个人。虽然墨九再三强调他不是猫咪,但我总觉得他那张笑嘻嘻的脸不靠谱。加上每次他总是与我的霉运同时出现,不管他是不是猫咪,还是离这只妖远点好。

    不料他也推开门下了车,笑眯眯对我说道:“回家的感觉就是好。”说完赶在我面前朝易道堂走去。

    我愣了一下,急忙追上去:“你什么意思,这是我老板的店。”

    “那又怎样?易道还欠我一笔账呢,在他家住一阵子便宜他了。”又得意地扬起下巴,“再说,占了他的家他又能怎样?”

    不知道为什么,从烟波里出来后,我觉得墨九的精神就越来越亢奋,亢奋得有些不正常。说话眉飞色舞,眼中精光烁烁。此刻说到易老板,他的鼻子恨不得仰到天上去,一副老子天下第一易道不能奈我何的狂样。

    忍不住拉住他的手:“你螃蟹啊,横什么横?不许进易道堂!”

    瞥了我一眼,侧过身跳着往巷子里移:“我就横,我就横,我就横……”

    他的劲很大,拉得我差点摔了一个踉跄,赶紧放开手:“喂,车停在主干道上会被拖车拖走的。”

    他已经跳进了没有路灯的小巷,看不清身影,但声音却依然很大:“不是我的车,不关我的事。我就横,我就横……”

    莫非这厮吃兴奋剂了?!

    要是老板回来,见我招了只与他有过节的妖怪回家,还不把我解雇了!

    我急得直跺脚,顾不上被别人听到,大声喊:“墨九,你要敢进易道堂,我就跟你拼命!”

    “随他去……”身旁兀地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我怔了怔,扭头一看。

    易道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我身边,脸色黯淡,发丝上全是灰,风尘仆仆的样子。发丝下那双眼睛泛着暗紫色的光,映着路灯猫瞳似的闪闪烁烁。对着墨九的方向,慢慢散开,又慢慢缩起。

    “老板……墨九他……”

    “他正得意,不理他。”低下头,那双紫色的眸子转向我。从怀里掏出一个热乎乎的白色一次性饭盒放到我手上,“今天的晚饭,没凉。”

    打开饭盒,见里面排着二十几只白白嫩嫩的饺子。还冒着热乎乎的水汽,熏得心尖软软的一热。抬起头望着他,眼里雾气氤氲,不知道该说什么。

    冷峻的面容在烟火的雕琢下精致得像玉雕,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秦相容说外边不好玩,你可能会提前回来。大年三十你们要吃饺子。”片刻,抿抿嘴,“不喜欢?我给你找饭……”

    见他转身要走,急忙踮起脚拥住了他:“谢谢老板。”

    他的身体僵得像块呆木头,直直地杵在原处,一动不动。

    “老板,你吃饺子吗?”半晌松开手,问他。

    微微敛眸:“可以吃一个。”

    “回家吃饺子去。”

    周围的烟火响得越来越疾,热闹无比。红的绿的紫的光不断闪烁,照得小巷恍若白昼。

    墨九坐在店门口狭窄的楼梯扶手上,不耐烦地嘟囔着:“钥匙钥匙,快拿钥匙。钥匙钥匙,快拿钥匙……”

    过新年了。

    (易道堂第五话 骨魅完结)

    【番外:一梦良因】

    63、第一章

    明崇祯七年,天下大旱。

    禾苗尽枯,庄稼绝收,匪乱四起。张献忠率部入川,不少富户纷纷携家带口,由陕,渝,黔,藏几地逃离家园。天府之国十室九空。。

    祈安是鄂陕交界处一个的小县。时逢旱灾,局势混乱,又经过好几次兵匪洗劫,原本安静祥和的小县城几乎成了一片废墟。不少从四川逃出来的人聚集于此,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

    县城东边的薛家当铺里,几名家丁身背砍刀守在门口,以防有人抢劫当铺。

    当铺门口排了一条长队,有那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农心疼将御寒的棉衣递上柜台,掌柜看看便扔出来,冷冷道:“不当!”

    队伍中间挤着一老一少。老太太两眼精亮,身上的素色背子平整的没有一丝褶皱,头山包着块花头巾。她身旁的柔弱少女挽着两个小发髻,身着淡蓝色比甲,内套灰色小褂。整个人瘦得像柳枝儿一般,风一吹便要飘起来似的。气质淡雅恬静,肤色看上白皙细嫩,只是罩着一层淡淡的黄色。害饥荒的年景,很多人脸上都有这种黄色,经年挨饿饿出来的,人称“饿殍儿黄”。

    十六岁的曲良因祖籍蓉城,本来家境颇丰。曲家世代经商,在城里有七家蜀锦铺。家中良田千亩,仆从若干。

    曲良因出生才一百天就跟扬州盐商巨贾杜家的公子订了亲。说起这段姻缘,蓉城人皆啧啧称奇。曲良因的未婚夫杜君业是个奇才,三岁识字,七岁便能看懂家中账册。八岁那年杜君业突然跟父母说,蓉城曲家腊月将添一位小姐,那便是他的妻子,请父母前去提亲。杜老爷半信半疑,请了在蓉城小住的扬州名士前去打听,正巧碰见曲家为女儿办百日宴。听名士说明缘由,曲氏夫妻觉得杜君业同女儿是天作姻缘。又见杜家家大业大,欢喜不迭,替女儿定下了这门亲事。还趁着喜气给女儿起名良因,取佛语中好因缘之意。

    之后两家经常往来。在杜家公子的强烈要求下,曲良因逃过了缠足之痛,又免去了每日背诵三从四德列女传,生活快乐无忧。只等长大后嫁到扬州,相夫教子,与她文采风流的夫君相伴白头。她十五岁时,两家正要商议把两人亲事办了,曲良因的母亲突然病重。曲良因是个孝顺女儿,主动要求推迟婚期,留在家里侍奉母亲汤药。

    一年后曲良因的母亲去世,匪乱又起。曲老爷见匪害太凶,索性带着家人细软投奔扬州亲家,顺便送曲良因出嫁。走到半路,守家的家人追上来说家里二间铺子被强盗烧了。实在心疼家里的产业,曲老爷又带着二儿三儿返回蓉城,让大儿护送妹妹继续赶往扬州。不料曲老爷刚离开四天,曲良因一行人就遇到了抢匪。在大哥的拼死保护下,曲良因同奶妈李嬷嬷一起逃了出来,却同大哥失散。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从未出过门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幸而在路上遇见了一户与曲家有商业往来的人家也在逃难,李嬷嬷苦苦央求,人家才让她们搭车,将她们从荒郊野外稍到祈安。主仆二人托回家的蓉城人往蓉城带了口信,眼巴巴等家里回信,一等就等了四个月。

    因逃难的人太多,周围又兵荒马乱的,祈安所有东西的价格飞涨。两人在河岸边租了间破窝棚居住,租金缴得早,能支撑到第二年三月,吃食的用度却是必须要花费的。曲良因当掉了随身带着的陪嫁首饰和值钱的衣物,从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变成了逃灾盲流。

    大旱之年,地里几乎颗粒无数。八月还是粮食收获的季节,一升小米就卖到了一两银子,曲良因只能和李嬷嬷尖起嘴唇喝薄粥。从小娇生惯养,她哪里吃过这种苦头,很快原本润泽可爱的双颊就凹了下去,人瘦得脱了形。

    但米价还在一直涨,九月份小米已涨到二两银子一升。眼看着粮价还会上涨,曲良因同李嬷嬷商量,决定把杜君业送给她的订亲玉佩当掉,换点小米过活。

    在当铺排了半天,终于排到了她们。李嬷嬷小心翼翼打开布包,取出那块九瑞环龙佩踮起脚递给掌柜。掌柜小心接过,仔细瞧了瞧,对李嬷嬷道:“老太太,这块玉是上等货色,给你一两银子吧。”

    见掌柜蓄意压价,曲良因忍不住出声:“掌柜的,这玉佩价值万金。”

    掌柜轻声一笑:“小姐,今时不比往日,珠宝玉器没人要。一两银子已经是我照顾你们孤儿寡母了,若不当我也不勉强。”

    李嬷嬷磨了好一番嘴皮子,终于将价抬到五两银子。那确实是上等和田暖玉,是宝贝,平常价值连城。但战乱中也就值五两银子,五两银子能买两升半小米,够两人喝一个月薄粥。

    当了玉佩,又到米店买了小米。李嬷嬷在米袋子上盖了块破布,两人手挽着手故作镇定往前走。因为米店外总是围着一圈饿得有气无力的流民,眼巴巴地盼着别人能弄丢几粒米。听说前两天还发生过在米店门口抢粮的事,两人不得防着些。

    果然,见两个女子从米店出来,有几个不怀好意的流民跟了上去。才走出米店百米不到,一个男人突然发难,冲过来揪住李嬷嬷手腕上的米袋就拖。

    李嬷嬷年轻时做过下等仆人,老当益壮。虽然这阵子吃不好睡不好,身上还存着些力气。她赶紧将米袋抱住怀里,扯开喉咙大声嚷起来:“强盗啊喂,抓强盗啊喂!”

    曲良因吓得不知该怎么才好,只知道举起拳头朝强盗头上乱捶。但她的拳头根本没有力气,打在强盗身上一点作用都没有。

    眼见怀里的米要被抢走,李嬷嬷往地上一坐,强盗那边又用力一拖。“卟”的一声,米袋子裂开。金灿灿的小米流泄一地,刺得周围所有人眼睛贪婪地一亮,慢慢地围了过来。

    主仆二人心里头顿时透心凉。

    这些人饿得脸色发绿,眼睛瞪着地上的小米发出通红的光,当场吃了她们也是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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