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谁,是白知秋都行,快点找到我吧。

    这地方没食物没水,也不知道我能撑几天。没食物倒没什么可怕的,大不了我可以啃木质写字台充饥。可怕的是没有水,人三天不喝水就有死亡的危险。其实渴死一点都不难受,因为脱水脱到快死的时候,体内水分已无法维持神经系统正常运转,神经已进入麻木状态……

    对了,我在窗台上爬进爬出,又看了那么久的故事。如果时间是正常的,至少已经过了四五个小时,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为什么我的肚子没觉得饿?而且也没出现过脱水的状况。难道在这个循环空间中时间是静止的?

    宇宙中,只有宇宙黑洞才有冻结时间的能力,这鬼地方难不成是宇宙?

    正胡思乱想加冥思苦想,这时三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是钱小仪和钱爸钱妈。

    看钱小仪身上穿的校服,这时的她仍在上初中,脸颊比我刚才看到的她更加清瘦。眼神怯生生的,眼睛下浮着一圈淡淡的乌青,一点精神都没有,只有后脑勺上用粉红橡皮筋扎着的齐肩马尾还展示着她如花的年纪。

    进门后,钱爸坐在写字台前,钱妈站在他旁边。钱小仪缩着脖子低着头,站在两人面前,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

    钱爸轻轻拍着桌子,语重心长地说道:“小仪啊,你怎么能对老师说爸妈不爱你呢?天下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我们怎么可能不爱你?要不是为了你爸妈当年早离婚了。我们打你骂你都是为你好,是恨铁不成钢。你看看王叔叔的女儿,人家过钢琴十级英语六级,你呢?”

    钱妈斜瞥了钱小仪一眼,冷哼一声:“整天黑着张脸,一点都不像别人家女儿那么活泼。父母供你吃供你喝伺候出孽来了……”

    “唉,不能骂人,”钱爸爸眉头微皱,制止了钱妈的话,“养儿方知父母恩,小仪还小,不懂事是正常的。我们以后不能再打她骂她了,因为她会向老师告状,从今天起我们要采取民、主的教育方式。”

    从包里掏出一本杂志,翻开某一页推到钱小仪面前,用手指点了点上面的文字,痛心疾首地说道:“看看这篇报道,中日夏令营。看看中国孩子的表现,再看看人家日本孩子的表现。你们这一代孩子啊全是在蜜罐里泡大的,是小皇帝小太阳,娇生惯养。如果任由你们这样下去,老一辈革、命者抛头颅撒热血建立的国家,还有现在美好的生活,都要被你们葬送了!对此事你有什么看法?”

    钱小仪颤抖着摇了摇头。

    有意见才怪了,我要是她我也不敢对父亲发表意见。那篇中日夏令营的报道我看过,是由所谓教育学家孙云晓编造的假报告。该报道大意是说在草原探险中日夏令营活动中,77名日本少年们顺利完成了活动任务,并全部坚持到最后一天。而30名中国少年们几乎没人完成任务,并在父母的纵容下出现了很多逃兵。

    要知道报告中所说的夏令营活动标准是每人每日负重20公斤走100公里,这个强度连最老练的驴友都望尘莫及,要知道从bei京到天津才120公里。除非日本少年们是凹凸曼,否则绝对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事实上,这件事根本子虚乌有。但就是这么一篇有明显漏洞的假报告,成了某些父母对子女进行专制管理的依据,荼毒了无数80后90后。

    钱爸爸叹了口气:“你说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主见都没有?没主见吧还怪父母管你管得严。既然你不发表意见,爸爸就像朋友一样同你谈谈爸爸的意见。你们是垮掉的一代,为了拯救你,培养你成才。我和你妈会提出一些建议,你一定要遵守。”

    “我们提出的第一条就是朴素。学生只有朴素才不会有花花肠子,才会把心思完全放在学习上。”指着钱小仪头上的粉红发圈,“像你这样整天想着怎么打扮是不行的,今天就把头发剪了。以后不许留长发不许穿裙子,一个人美不美不是看外表,是看内在。事不宜迟,现在就剪了吧。”说着他站起身,走过去打开衣柜,“我找裙子,你帮她剪头发。”

    后面这句话是对钱妈妈说的。

    钱妈妈好像早就在等这句话,她飞快地从手提包中拿出一把剪刀,拉过钱小仪按到板凳上。没好气地说道:“坐好,说什么不爱你,不爱你养你做什么?”

    钱小仪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眼泪和煞白的嘴唇一起不停地颤抖,双手飞快地绞来绞去。

    我再也控制不住,朝钱妈妈冲过去想夺下她手中的剪刀。可是到了她跟前伸出手,手里抓住的却只是一把虚无的空气。

    “替你省了五块钱理发费,将来你要付给我。”冷冰冰地说着话,剪刀“格拉格拉“两下。

    钱小仪齐肩的马尾,和那根粉红的发圈一起,被剪成两段。

    之后三人渐渐变透明,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眼睁睁消失了。

    这空间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它让我看到这些糟心的东西到底是为了什么?!

    沮丧地在板凳上坐了下来,屁股下仿佛还残留着钱小仪的体温。心情很差,极端烦躁,想发火。

    “白霖。”

    耳畔突然传来老板的声音。

    心脏一阵急跳,已经涣散的精神瞬间重新聚拢:“老板……”环顾四周,却没看到他的影子,“你在哪?”

    “听好,”他的声音好像是从四面八方一起传过来的,“你身边有一只厉鬼,逼他现身,就能看见迷谷枝,你要抓住迷谷枝。”

    没听懂他的话:“我在哪?”

    “你的灵魂在炼狱,身体在易道堂。”

    “炼狱?!”从板凳上跳起身,我一头雾水,似懂非懂。迷茫地望着四周,“什么叫灵魂在炼狱?又怎么逼厉鬼现身?”

    “别细问,想办法。然后,抓住迷谷枝。”

    头一次讨厌他惜字如金的毛病:“怎么想办法啊老板,抓住迷谷枝又能怎么样?”

    “抓住就是了。”

    “可我想不出办法。”

    “白霖……”

    “什么?”

    “知道植物人吗?”

    “知道。”

    “想不出办法,你的身体会变植物人。医药费,不报销。”

    扔下这句话他就没了声音,任我怎么喊都没再出声。

    又急又气,这感觉就好象遇到海难的时候明明看到一艘救生艇朝你飘过来,还没等你上船它便转了个弯离开。

    怎能不生气?!

    喊了几十声仍没回应后,我怒火攻心,气得高举双拳朝天跺脚尖叫:“易道,你这个有交流障碍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可耻冷血资本家!”

    80.第十一章

    骂完老板心里稍稍舒坦了些,我强迫自己定下神仔细琢磨刚才易道说的话。他说我身边有一只厉鬼,谁是厉鬼?答案仿佛显而易见,在之前出现的虚假场景中,有一个人始终在场景里面。

    钱小仪。

    所以她最有可能是厉鬼。

    多亏本小姐有先见之明,准备充足。从斜跨的包里掏出一张驱鬼符夹在两指之间,回忆胖子神神叨叨的咒语,练习怎么将符咒甩出去:“般若波罗蜜……般若波罗蜜……”

    还没等我练熟,钱小仪推开门走了进来。这次看到的她头上顶着一头狗啃似的短发,深深地低着头,身上穿着六中的蓝白校服。

    我夹着驱鬼符,小心翼翼朝她身后走去。心中忐忑不安,担心她变成鬼样子后会十分可怕。

    和“正常”的幻觉一样,她自顾自做着已经发生的事情,根本没注意到我。只见她拉开书包,偷偷往客厅方向瞥了一眼,然后专注地看着书包里东西。

    书包里装着什么?她专注的情绪迅速感染到了我,我不由自主踮起脚往书包里看去。

    原来她手里拿着一面小圆镜,镜中映着钱小仪年轻的容颜。

    “钱小仪,加油,考上大学就自由了。”她小声对镜中的自己说道。然后将镜子藏夹到一本书中,拿出练习册开始努力学习。

    见她如此专心,我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将驱鬼符往她身上一丢:“般若波罗蜜。”

    驱鬼符穿透她的身体,打着旋落到了地上。

    如果她不是厉鬼,那么厉鬼就是钱爸钱妈中的一个。我拿着符守在门边,准备等他俩一进门就往他俩的脸上招呼。但在之后的场景中,钱爸钱妈没再进过卧室。因为卧室周围有三扇窗户,他们只需时不时在窗户外看一下,监视钱小仪在做什么就可以了。不过就算能从屋里看到他们的身影,真的推开窗,他们的身影又消散了。

    只有钱小仪不断在卧室进出,自从卧室变成玻璃屋,她连内裤都得拿到卫生间去换。通常她进卧室只做一件事,就是学习。她学得很刻苦,遇到不会做的题便用圆规刺自己的手心,时间长了扎得手心手背全是密密麻麻的血点,看得我都替她疼。

    我从没这样学习过,因为一直打算读完高中就去比利时追随小提琴大师,日后像albena danailova一样成为vienna state opera的女首席,我的高中生活十分逍遥。后来发生变故,我用十天时间狂攻高中知识,竟走狗屎运考了五百多分,稀里糊涂被c大哲学系录取。所以看到钱小仪拼命地学习,我觉得很无聊很枯燥,连要面对厉鬼时那种恐惧都没了。钱爸钱妈再不进来,我不被循环空间困死也要无聊死。

    在钱小仪在卧室中刻苦学习的场景出现过几百次后,站在窗边昏昏欲睡的我突然透过窗户看到钱爸钱妈坐在客厅沙发上,正拿着一张大学通知书高高兴兴地看。

    钱小仪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怯生生地走到他们面前。

    在幻觉中,这是钱小仪的身影第一次在客厅中出现。我精神一震站直了身体,仔细打量着他们,不知道这个循环空间接着又想让我看些什么。

    “爸,妈,为什么去学校换掉我的志愿表?”片刻听见钱小仪开口质问。即使是质问,她的语调和眼神仍然怯生生的。

    钱妈眉头紧皱,抬头没好气地看着她:“小仪,家里的经济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到外地上学,每年多花多少车费生活费?在本城上大学住在自己家,连住宿费都可以省了,平常还能帮家里做点家务,多好的事儿?”

    钱小仪的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颤抖,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去外地,可以锻炼我的独立能力。”

    钱爸爸猛地一拍茶几:“锻炼个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小年轻一进大学就乱搞,读到大四就没个雏了。知道你表面上对我们恭敬,实际上心早花透了。我告诉你,别说读大学你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就是你结婚和谁日x也得听我们的。”

    这话让我心底泛起一阵恶心,是父亲该说的话吗?

    钱小仪突然哭了,双肩不断耸起,哭得很伤心:“你们太过分了……”

    “你说什么?!”钱爸爸一惊,仿佛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瞠目结舌地望着女儿,仿佛忘了该怎么反应。

    就在这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钱爸爸猛地回过神,大声呵斥道:“有客人来了,不许哭。先滚回你屋里去,一会儿再收拾你!”

    于是钱小仪一边用袖子擦眼泪,一边抽抽嗒嗒回到卧室,拉过被子蒙头躺下。

    听钱爸钱妈和客人之间的谈话,好像那几个客人是专程来向请教钱爸钱妈教育经验的。宾主相谈甚欢,钱爸钱妈大侃自己为女儿的辛苦付出,不断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原来他们也会笑,真稀奇。等客人走了,他们会进卧室教训钱小仪吧,那时我一定快准狠地动手。

    等待的时间太长,我越来越焦躁不安。正无聊地哼着g小调小提琴奏鸣曲,忽然无意中扫见蒙在被子中的钱小仪正奇怪地抽搐着。狐疑地走过去,绕过钱小仪的后背朝她正面看。钱小仪仍蒙着头,橙色床单已被鲜红的液体染得一片通红。

    愣了一下,我赶紧冲客厅里那几个谈笑风生的人喊:“快打120!”

    虽然那几个人同我就隔着一层玻璃,彷佛一喊就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可他们根本听不到我的话,仍快乐地聊着天。我急了,冲到门口拉开门,尽管耳边还回荡着客厅里几人的笑声,但门后仍然是那个陌生的房间。

    ……

    过了一会儿,被子里的人停止了抽搐。床单上的血液渐渐凝固,颜色转深。

    我明白钱小仪已经死了,流那么多血没人能存活。就在她的父母坐在与她一窗之隔的客厅里与外人大谈教育经的时候,她躺在三面透光完全没遮挡物的卧室里,用被子蒙住头偷偷地死去,走得无声无息。

    客厅里的人们还聊得热火朝天,满屋都弥漫着青色的烟圈。

    我的心堵得慌,眼圈发热。但自己糟糕的处境让我不得不暂时放下对她的同情,夹着驱鬼符,抖抖地想贴到隆起的被子上。

    刚才的钱小仪不是厉鬼,那此刻已经死去的钱小仪呢?

    终于,驱鬼符碰到了被面,我飞快地收回手往后退了两步。可还没站稳,发现贴在被面上的是老板的旺符。鼓起勇气回到床边想换上驱鬼符,冷不丁被子里的人直直地坐起身。低着头轻声道:“姐姐,你的符让我不舒服。”

    与此同时,不远处客厅里的人影和笑声忽然消失了,又变回了那间冷冷清清的客厅。

    钱小仪坐在床上,和平常一样依旧深深地低着头,短短的头发遮着脸。只是左手手腕上多了一道刀口,刀口很深,甚至能看到里面的白色肉筋。

    虽然明白这会儿我面对的是什么,但最初的惊吓感过去后我并没有多害怕。大概是一个人闷了太久,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小仪,是你把我困在这的吗?”我问。

    “不知道。”她怯生生地说了句,突然揭开被子下床,低着头朝门口走去,“我不想呆着这边。”

    朝四周看了看,没看到什么迷谷枝。又害怕她再次消失,我不得不跟在她身后。

    走进旁边只有一扇窗户的房间,她站在窗外视线看不到的角落里,头垂得很非常低,双手不停地绞着。在昏暗白炽灯光的笼罩下,这个姿势显得很卑微,卑微得可怜。

    “小仪,你能放我出去吗?”我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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