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花素见突然抓起契约,用力两下扯烂。然后倒回床上喘成一团,手里还死死捏着契约残渣。

    这一番形景顿时让林嬷嬷住了嘴,她面无表情地望了花素见片刻,冲我颌首,带着人出去了。

    花素见最怕的人是花君年,现在连花君年的意思也敢违抗,当真哀莫大于心死,已无所畏惧。

    可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死。

    我实在忍无可忍,也就是对花素见,换别的姐妹这颓废,我早一杯冷酒泼过去把她泼醒。

    霍地转过身,端起丫头手里的粥,大步就奔到花素见床前。一手将她从床上揽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把粥碗凑到了她嘴边,大声骂:“人家都把离婚协议送到你面前了,你就不能长点志气?要死要活,还妄想求他回来不成?男人没有了你还是花家二小姐,尊严没有了你一辈子抬起头。这事我去处理,让你体面退场。”

    大概因为我的语气太不善,花素见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我,眼泪便如散了线珍珠般从眼角往下滚。

    “喝!”我把碗沿往她嘴里又挤了一下。

    她倔强地咬着牙关,还是一口粥也灌不进去。我狠了心,把她往床上一推,碗丢给一旁的丫头,站起身:“爱喝不喝,命是你自己的,你不要谁也管不着。”

    说完套上披肩出了门。

    比起副宅的冷冷清清,主宅热闹多了。仆人们忙进忙出,大厅里堆满了印满喜字的点心。显然花素见同不同意离婚并不重要,其他人已经开始预备花琳琅和肖起良的婚礼。谁会在意婢女的女儿是不是躺在床上等死呢?

    还没走近花君年的书房,就听见里面传来花琳琅带着哭腔的抱怨:“如果她不出席,别人都会议论说我抢了姐姐的男人。我一生一次的婚礼不能被她这么毁了。爹地,花素见必须签离婚契约,还必须出席我的婚礼。”

    一把推开拦路的仆人,我推门进去,插嘴道:“做事太绝,小心因果报应。”

    房间里面,花琳琅和花君年面对面站在书桌边。肖起良在不远处站着,低着头一语不发。

    花琳琅眉毛一竖:“花执,谁允许你进来的。”

    我没理她,开门见山对花君年道:“爸爸晚上好,姐姐已同意跟姐夫离婚,但是有条件。”

    花君年似乎没听见,懒洋洋地瞥了我一眼,坐到皮椅上,拿起琥珀烟斗慢慢点燃。

    花琳琅愣了半晌,追问:“什么条件?”

    “在《民国日报》上登离婚启事:花素见自民国二十一年与肖起良结婚后,通情达理,温婉贤淑。然肖起良弃贤妻不顾,另结新欢。花素见为谋自身前途,现与肖起良脱离夫妇关系,从此女嫁男婚,各不相干。”

    “不行。”花琳琅斩钉截铁地拒绝。

    “哦?”我笑了笑,“那就等着花素见饿死,到那时,街头巷尾议论的就不只是你抢了姐姐的丈夫,而是你逼死姐姐夺了她的丈夫。另外这还不是唯一的条件,爸爸也必须为二姐做两件事。”

    花琳琅嘴一跺脚:“傻子,你怎敢……”

    “我答应登报。”插话的是肖起良,他搓了搓头发,低头闷声道,“是我对不起素见。”

    花素见恨恨地看向他,一跺脚:“不行!”

    这时,一直沉默的花君年吸了口烟:“琳琅,听你丈夫的话。出去。”

    花琳琅还要说什么,只见花君年“啪”的敲了下烟斗。

    花琳琅眸中闪过些许心虚的神情,她还想说什么,被肖起良连哄带骗地拉了出去。

    直到房间里安静下来,花君年才吸着烟斗再次开口:“你要老夫为素见做什么?”

    我正色道:“第一、您答应二姐的,以后让她和八位少爷一样做主子。”

    “这个自然,她是老夫女儿,离婚后自然归老夫照顾。”

    “第二、请您去看看二姐,陪她三天。”

    他朝我看了一眼:“为什么?”

    “因为她是您女儿,她现在决意求死,她没母亲,您不陪她度过最难熬的日子,还有谁呢?”

    “很好,”听我这么说他再次抬眼看了看我,“素见是老夫的女儿,老夫自会心疼她。你呢,花执,这阵子你做事低调,是想留在花家的样子。现在跑来替花素见说话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你是聪明人,为什么做蠢事?”

    “我是花素见的妹妹。”

    “妹妹?”他含住烟嘴又吸了几口,才慢慢说道,“小鬼,想必你生前受了不少罪,才如此留恋我花家的荣华富贵。”

    老狐狸,看样子他已知道我是什么东西。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看他接下来想演什么戏。

    “想不想一直做我女儿。”他问。

    谁稀罕做他的女儿,再过几个月日军就会攻占租界,上海也会一片混乱。我必须赶在那之前,找个机会坐船逃到南美去。不过眼下我还不得不对花君年虚与委蛇:“老爷怎么知晓我的身份。”

    “这你别管。只要帮老夫做一件事,以后老夫定然拿你当素见般好好对待。”

    “什么事?”

    “对付莫宁可。”

    “老爷,你太抬举我了。我是一个小鬼,上辈子穷死的,没半点本事,哪堪重用?”

    花君年没做声,连头也没抬。

    忽然,毫无预兆的,脑袋掠过阵撕裂般的疼,像有把锯子在来回拉一样,疼得我登时就捧着头跪在了地上。

    “没有慕容先生下的骨血引,老夫哪敢让你这小鬼呆在花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花君年轻声一笑,“你既附在花执身上就得受老夫牵制,老夫让你生便生,死便死。小鬼,花家的饭不是白吃的。”

    166☆、第六章

    只要是人就有恐惧,能战胜内心最深处恐惧的人有很多,可花素见不在此列。

    经过花君年三天陪伴,花素见终于肯吃东西。花君年对花琳琅的偏心显而易见,花素见虽然笨,这点她还是明白的。停止绝食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害怕花君年父权的淫威,连死都不敢死。

    用别人的恐惧强迫别人不准死,这是我从白知秋那里学到的方法,很卑鄙,也很有效。

    但花素见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怜悯也好,良心发现也好,花君年总算发了那么一点点善心,安排花素见和我在花家准备花琳琅婚事期间到雁荡山游玩散心,同时躲清静。

    事实证明,心情不好时旅行不是个好主意。折腾到雁荡山,头五多天花素见都缩在房间里睡觉。到了第六天,我硬拖着花素见出门陪我爬山。

    以前也同白知秋一起来过雁荡山,民国雁荡山景区同现代雁荡山景区相比景色显然要美得多,山更青,天更蓝,但路也难走得多。沿着长满茅草的石道爬了一早晨,我们终于在向导的带领下到了大龙湫。

    扒开芦苇丛,不禁赞叹不已。水流流经龙湫背,象一条发怒的银龙,从连云峰凌空猛扑下来,震天撼地。可下落几丈则化成了白若雪,细若粉的迷蒙水雾。在山风的吹拂下,水雾上下翻腾着落入下方的水潭中。潭水清澈,中间银色浪花不断翻腾,碧蓝得让人心醉。

    也许是因为美丽的景色有让人心绪平静的力量,花素见终于开口说话了:“小妹,父亲来看我是你的主意?你受累了。”

    看样子沉浸在伤春悲秋世界的女人总算恢复了一点生气,开始关心她妹妹的处境。

    我的处境自然糟糕透顶。

    如我所料,莫宁可真是莫家的人,还是莫家少东家。为了控制莫家,日本人暗杀了莫宁可的父亲,莫家前任东家莫铭。剩下的莫家大佬一部分持观望态度,一部分投靠日本人,还有一部分内斗不休。

    莫家有三片势力范围,东亚,东南亚,中亚。花君年前些年去东南亚买药材,被马六甲海盗劫持,多亏莫铭的帮助才脱险,之后花君年因祸得福成为莫家在zg的代理人之一。现在莫家发生剧变,花君年不愿臣服于莫宁可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但莫家在zg的黄金大部分存放在上海,在他和莫宁可正式撕破脸皮之前,他要我帮他弄到那批黄金。

    骗一个十七岁小孩的黄金,这事说起来轻巧。可这位莫家少东家不是普通人,在日本人和叛徒的合力围剿下还能领着一帮拥趸呆在上海滩,自然有他的厉害之处。在前脚救他的命后脚就被他揍晕之后,我自认为没本事能骗过这个出手果断又杀人不眨眼的少年。

    可骨血引……

    骨血引是慕容世家某位家主创造的巫术,能让父母通过血脉的力量消灭附在子女身上的灵体,以前多用于替被鬼怪附身的小孩除魔一途上。我身上就被人下了骨血引,要是我不听话,花君年即刻会用骨血引让我魂飞魄散。

    不过就算我听话,依花君年的人品也还是会要我的命,早死晚死的问题。

    生命被别人威胁,没办法摆脱困境,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最信任的人又软弱无能。这些现实让我难受至极,难受到连话都不想说。

    我不说话,花素见便有点不知所措。

    见气氛有些僵硬,向导田嫂道:“两位小姐,大龙湫里有条龙,天一下雨就游到水面透气,它一出来水面就咕咚咕咚冒泡,等下雨了我带你们来看。”

    花素见勉强笑笑:“田嫂当我们是小孩子,世上哪有龙?”

    田嫂笑笑:“有龙的事是传说,不过我小时候天上掉下来块石头,镇上请法师来看说是妖石,里面有妖怪,就用符咒锁了镇在大龙湫潭底。逢刮风下雨的时候,还有人听到石头里的妖怪说话呐。”

    我强打起精神:“是陨石吧,哪有那么多妖怪。”

    就在这时,毫无预兆的,啪啦啦的水珠砸了下来。抬头一看,之前还蓝汪汪的天空突然间乌云滚滚。闪电一亮一亮的,像巨蟒在云层上飞跃。顷刻间,雨势陡然转大,雨帘从山后漫过来,把天地间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田嫂赶紧撑开油纸伞递给我和花素见,领着我们赶往半山腰的山亭避雨。

    雨还在越下越大,水流在山道上汇合成一条条小溪,冲得身体瘦弱的花素见不断尖叫。田嫂不得不搀扶着花素见,我握着油纸伞,小心翼翼跟在她们身后。

    忽然,我听见那些淅沥沥的树梢摆动声中,似乎还夹杂着些别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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