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几小时,还是几年,两道身影再次从天而降,是阿霖和易。阿霖满脸笑容,丝毫看不到先前惊惶的影子。易脸上洋溢的全是幸福,好像刚听到了什么喜事。

    两人情意绵绵地说着话,湖边一片月辉,映着一对衣袂飘飘的俊男美女,工笔画般写意风流。

    没多久,又看到两人在湖边盘腿坐下,阿霖拿出梳子给易梳起了头发。

    忽然觉得很眼熟,非常眼熟,这一幕我好像看到过。

    在哪呢?电影里?

    ……

    正在思索,那边易扯开了阿霖刚给他系上的发带,银色的头发散了开来,在风中云似的飘荡。

    接着阿霖腾空而起,手中两条白绫袭出,将易团团包裹成蚕茧一般。然后足踏无数飞舞着的梨花瓣,轻飘飘浮在半空中,身旁白绫翻飞。

    脑海里灵光一闪,我终于想起来了。我确实见过这个场景,就在和白知秋进死域之前我做了梦,梦里易杀了阿霖……

    “阿霖小心呐——”大叫着爬起身朝那边跑去,才跑两步。易突然出现在阿霖身后,右手化成龙爪似的爪子,猛地刺透了阿霖的后背,从胸前穿出。

    记忆中的言语和易的话融合在了一起:“身为灵瑞上仙,敢忤逆天条诱惑螣蛇大妖,实属不易。阿霖,作为嘉奖,我便信守承诺,携你共看我的乱世天下。”

    说罢拔出爪子,手里多了根白色的,散发着强烈亮光的细绳。转瞬细绳的光亮变淡直至消失,而阿霖的身躯如流星般直直从天上坠落,落在湖边,一半的侧脸被水淹没,长发云一样散开,随着水波一起花瓣似的荡来荡去,妖娆而无力。清亮的左眼静静地看着易,眼角溅满了水珠,不知是不是泪。

    跑到她身边,想把她牵起来,可我的手从她的身体中间穿了过去,根本触碰不到她。

    “骗我说愿意嫁给我,接近我,”易轻轻飘落,站在水面,衣袂临风飘飘。微微弯腰,居高临下俯视着阿霖,温柔地笑着,就连语音也那么温存,“不就是想趁机封住我的五魄,把我关在昙梦幻域,不让我伤害你的司雨大人。阿霖,你我一同长大,你的小心思怎能瞒我?”

    阿霖的声音颤巍巍的响起,不是用嘴,而是用的传音:“易……我只想关你几天……为什么……”

    “我的父王被赤将子舆所伤早逝,赤将子舆点化的仙,本王有什么理由不杀?你真信本王爱你,或是对你有情谊?愚蠢的女人,”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易眼里闪了闪,只是被脸上那笑温柔地遮掩着,不细瞧,几乎感觉不出来,“我是螣王,只要我想要的就一定能得到。若我爱你若狂,又怎会任你离开昙梦幻域上天庭,嫁给赤将?”

    静静地听着他的话,阿霖眼中的光芒越来越暗淡。

    而易放声大笑,笑得很得意:“想不到堂堂赤将子舆,真会栽在一个缺心小仙手里,你这颗小棋子居然真能起作用,星轨所言不虚。阿霖,千年来我帮你照看昙梦幻域,谢谢你扰乱赤将子舆心神,让本王的辛苦没白费。”

    笑声中。阿霖那双剔透的美目中渐渐散开了最后一点焦距,几乎听不清传音,时断时续:“易……你太……坏……我……想见……大人……”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大人……”

    话音落,阿霖整个人突然间散开了。

    那个迷糊的,笨笨的,爱噘嘴的,着了魔的漂亮仙女,整具身体散开了。

    在我眼前,散成一群萤火虫似的雪白小光球,轻飘飘地飞上半空,仿佛世间最梦幻的烟花。

    我根本救不了她。

    她被易杀了,因为失去了利用价值。

    为什么,那条混蛇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愤怒地看向他,却发现刚才笑得志得意满的他看着满天飞舞的光点,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愤怒。

    他已杀了阿霖,还想做什么?

    突然,一块透明的东西落下来,穿透我的身体砸在水面,虽然没伤到我却把我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漆黑的天空上出现了道道玻璃裂痕一样的痕迹,月亮,星辰,夜幕,正碎成玻璃似的碎片簌簌往下坠。再看四周,雪白的梨花迅速枯萎,梨树痛苦地扭曲着身体。清澈的湖水快速干涸,眼看着水就见了底。远处的山峦正轰隆隆的,缓缓陷入地底。

    难道因为主人死了,昙梦幻域在崩塌?

    思此,顿时出了一头冷汗,我同阿霖联系紧密,她死了,我会不会跟着昙梦幻域一起消失?

    惊恐中目光不由自主投向与易道容貌相似的易,看到他在自己四周张开了透明的结界,雨伞一样挡住了下坠的碎片。悬浮在半空中,双手结着法印,那群散发着白色荧光的小光球聚集在身体前方。

    他在做什么?

    还在猜想,那群小光球缓缓融合,化成了阿霖模模糊糊的身影,没穿衣裳,包着双臂,茫然地看着四周。

    “我……死了?”连声音也是模糊的。

    易脸上绽开了笑容:“是。”说完,一条铁链从他的胸膛窜出,直刺进阿霖的胸膛。

    说时迟那时快,阿霖的身体瞬间就清晰起来,与常人无异。重重往下落,被易赶过去打横抱在怀里,两人一起飘在空中。

    “缚魂术……”即使生气,阿霖会的也只是噘嘴蹙眉,更组织不了有攻击力的语言,这使得她的怒火永远都像在撒娇,“易……你太坏了……误了轮回……我连转生的机会……也没有……只能魂飞魄散……”

    懒懒地扬扬眉,嘴唇啄了啄对方无法遮挡的脖子:“我说过,要娶你做北域妖后?”

    “娶我……一只……鬼?”

    “你是鬼不打紧,女人能玩就行,玩够了还可以换。好好伺候丈夫,本王便考虑多留你一段时间。”

    “坏蛋……你还是教我魂飞魄散的好……”

    易笑了起来,笑容灿烂阳光:“夫妻约法第一章,不准对丈夫凶。你要是凶得本王不舒坦,本王就昭告天下:司雨大神的侧妃,成了我螣王玩弄的魂奴。到时你的司雨大人会不会颜面扫地?”

    “不许伤害大人。”揪住易的衣领,阿霖急得声音像哭。

    冷哼一声:“还没学乖?当我是有耐心教笨学生的司雨大人……”

    玉藕般白皙的手臂飞快缠上易的脖子,粉红的双唇不住地抖:“相公……我乖……”

    笑得更欢,满脸讥讽:“你看,我早说过你不笨,才片刻便学会怎么做鬼。”

    这时,天上碎片簌簌落下的速度越来越快,完全挡住了两人的影子。我视线所及之处再也看不到昙梦幻域半点痕迹,渐渐只剩一片黑暗,无尽的黑暗。

    这时,耳畔响起了白知秋的声音:“霖霖,醒醒。”

    猛地一睁眼,微弱的桐油灯光跳入眼帘,白知秋被一团白色丝线状的东西裹成了一个球,只剩头在外边露着,倒呆在房梁上。

    而我趴在地上,鼻子旁清晰地萦绕着水豆腐炖鱼头客栈特有的火锅香味。立马痛哭出声:“哥哥耶……哥哥耶……我回来了……”想坐起身,发现自己全身发麻不听使唤,连指头都动不了,哭得更加厉害,也顾不上形象了:“哥哥耶……我想抱你……可我动不了……哥哥……”

    ☆、第十四章

    因为倒挂大脑充血,白知秋的脸红红的,他用力皱了皱眉头:“听哥哥说,霖霖,你被虚注了妖毒,必须保持清醒。否则你的身体会化成浆。”

    “啊!”想起那些个被妖怪吸掉的人,我的牙齿不由自主地打起了颤。用尽全力想移动身体,可身体就是动不了,激动的泪水中马上掺进了恐惧的泪水,哭得都不像自己了:“哥哥……我不想被妖怪喝掉……我做了个好长的梦……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我没活够……”

    “别怕……霖霖……”他安慰我。

    眼泪顺着我的脸往下流,把地都弄湿了,我只想哭:“老是别怕别怕……怎么不怕嘛……都怪你……干嘛非要进这……”

    “霖霖!”他的声调骤然严厉,“你不信哥哥?”

    抽噎着:“我信。”

    “那就别怕,没事,哥哥向你保证,一定没事。”

    “哦。”答完,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立刻困意像潮水一样汹涌袭来,速度快得不正常,妖毒起作用了。怕他生气,心中忐忑不安,“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想睡。”

    果然,他有些生气:“不许睡,还要我说第三次?不许睡。”

    可困意根本抵挡不住,眼皮沾了胶水一样只想黏在一起:“哥,要不你说点有意思的事?”

    “我想上你。”

    言简意赅,条件反射的作用让我精神一震。但只是片刻,强悍的困意又再次占了上风。

    “哥,换个更刺激的。”

    “小子,你与妖怪同流合污使坏也得看时候。真把我妹妹的意识化去,我叫你抢到她的命盘也活不下去。”

    一个激灵,被困意笼罩的大脑从迷糊到清醒。

    用力斜瞥看向他,问:“你在威胁谁?”

    摆了摆充血的头,他懒洋洋的:“一只使坏的小妖。”

    “你在威胁我儿子。”

    “没错。”

    孩子是我的心肝宝贝,说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说我的孩子。怒火冲上头顶:“你敢动他,我跟你拼命。”

    “小孩欠管教就得收拾,难道你在梦里关得很舒服?”

    淡淡一句反问,让我想起就在不久前,从我进门被妖怪刺晕到此刻醒来的短短一会儿,我在梦境中被困了好几个月,一时间阵阵后怕:“把我困在梦里的,是我儿子?”

    如果困我的真是我的宝宝,这孩子以后铁定淘气,我该怎么管教才好?

    “螣蛇心狠手辣,他的孩子有易少华一个像妈已经不错了,怎么说来着,基因遗传。”

    孩子的父亲是易道,好老公易道,不是螣蛇。

    我瞪着他:“我俩怎么折腾都行,不许作践我儿子,还有,易道是易道,螣蛇是螣蛇,他们俩没有关系。”

    “夹竹桃的花很美,树是有毒的。花会花谢,只是过客,你的易道不过是暂时生出意识的尸体而已,和做做客的花没区别。螣蛇的身体迟早要被螣蛇拿回去的。易少华和你肚子的里混小子都是螣蛇的孩子,不管你觉不觉得恶心,你都同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有了孩子。”

    “不要说了!!!”我火了。

    他得意地嘿嘿一笑:“保持这种精神头就好,自己认真想想吧。”

    不知为什么,听到他的笑声,怒火反而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沮丧,还有隐隐约约的担心。易道真的会被螣蛇取代,我们的孩子真的是螣蛇的孩子?妖怪的事我不明白,我累了。

    我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我现在只想带儿子回亦词公馆。练小提琴,抱本书窝在植物园打发时间。闷了把儿子扔给李姨,自己和朋友去瑞典或加勒比度度假,陪白知秋到非洲打打猎,南美探探险。要是没人陪就带儿子去巴黎把他打扮成最潮的童星,带他去拉斯维加斯教他赌钱,带他去米兰泡意大利男模女模。没有动不动就见鬼,遇险,做鬼,穿越,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变成一个废人……

    用尽全力尝试移动手臂未果,我悲哀地问:“哥,什么时候我才能重新过上正常的生活?”

    收住笑,他又蹙了下眉:“很快,哥哥保证……”

    “……碎碎碎……”

    仿佛一阵耳语,细细碎碎地从门口传来,打断了白知秋的话。

    循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头皮森森的一麻。

    一条水桶那么粗的“大青虫”,缓慢地蠕动着,从门口爬了进来。身上整整齐齐地黏着数排褪去毛发,洗刷干净的人头,活像穿了件人头护甲。头部则黏着几个较小的小孩头颅,只看到一双森绿如豆的眼睛透过人头缝射着绿幽幽的寒光。随着它一蜷一曲的蠕动,它身上的人头也跟着蠕动。残血和着粘液淅淅沥沥的,在它身下留下一条腥臭的痕迹。

    仰起头寻了下方向,那条“大青虫”朝我蠕动过来。

    心脏一紧,努力想起身。可身体动不了,还是动不动了。急忙大叫:“哥……哥哥……”

    “虚,蚰蜒,不准碰我妹妹!”白知秋厉声喝道。

    那条大青虫停住了动作。

    见状头顶传来一道嘶哑的男声:“你不敢吃,就把妖种也给我。”

    眼睛朝上瞟,鸡皮疙瘩豆子似的洒了一层又一层。

    天花板上倒爬着只怪物,上半身像人,有四只胳膊,一头凌乱的白发,看五官依稀是客栈伙计。□像蜈蚣,一节一节油光滑亮的褐红色甲壳,甲壳两边平均分布着几十对竹节一样的腿,尾巴尖长着四支尖锐的黑色长针。全身上下,包括坚硬的甲壳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眼球,看上去像一颗颗恶心的痘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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