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怕得要命也用那双怪异可怕的漆黑双眼抬头望去,一面寂静地掉泪,一面对不知名的来者声音冷淡地说:“你是谁?你要什么?”
    天枢老者也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病症,此双眼之疾明显不是天生残疾,而是被大能所毁!
    天枢老者看着少年那故作坚强的样子,又看了看徒儿那死不悔改的惨状,一时竟是无可奈何的心灰意冷起来,声音懒倦失望又感到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吾乃天枢,镜山门掌门。”
    顾北芽微怔,鼻尖酸涩难忍,听到这回答,颤巍巍的深呼吸了一口,无法想象竟然是天枢老者,他知道这个人,他常常在爹爹的睡前故事里听见这个老者的名字,说:“是爹爹的师傅?我知道你,爹爹说师傅待他如子,为何……”
    “因为你。”天枢低垂着眼,只要他愿意,在场没有一个人能拦住他,兴许徒儿拼死可以送少年离开此地,但总会被他找到,那没有意义。
    “因为我?”顾北芽不懂,他当然不懂,顾凌霄不会让他懂。
    “你可知顾凌霄为你险些堕入魔道?竟是拿凡人性命与你的双眼双腿做交换?还是说是你不堪忍受折磨,又知顾凌霄对你予取予求,故意怂恿顾凌霄制作人蛹?!”天枢厉色。
    “我……”顾北芽还没将这些诘问消化,紧接着就又是一串严厉指责!
    “你到底是何居心,为了一己之私逼迫他去做那会毁了一身修为之事!?顾北芽,你可知道即便你用此等恶毒之术,用别人的身体行走人间,也会被所有人喊打喊杀?就算蒙混过去,别人的身体也不会永远接受你,你还会继续让你这位为了你什么都不要的爹爹为你寻找新的皮囊肉身?那将永无止尽!”
    “顾北芽,你还有何话要说?”
    少年细长的手指瑟缩了一下,沾满鲜血的手逐渐握成拳。他眨了眨眼,好半天,竟是露出一个微笑,声音抑扬顿挫犹如音籁,字字句句却透露着天真的残忍,幽幽道:“我无话可说。是我。爹爹说过,为了我,什么都愿意,那么就去想办法啊,不然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人总是要逼一逼才有动力,我只是想要像正常人一样,这有什么不对?”
    “也就是说,自始至终,都是你如此恶毒自私,不惜牺牲任何代价,哪怕是你爹爹的命,也想要换回一具健康的身体?!”
    少年满不在乎的道:“是又如何?”
    “是便不能留你!”
    “……无所谓,不能便不能。”顾北芽梗着细长白皙的脖颈,像是事情败露后也无所畏惧的大魔头。
    天枢老者看着这样的顾北芽,一时震撼不语,手刃锐风般刺去,顾北芽也毫无退意,天枢顿时停住,在少年白皙颈间划出一道红血丝的瞬间停下,杀意再无……
    威压具消,天枢老者再一挥袖,便在铺着软席的地面上留下两瓶上品复灵丹,叹了口气,对哪怕晕死过去也要挡在少年身前的徒儿道:“罢了,好好养伤,三日后再来见为师。”天枢知道顾凌霄这点儿伤自是不会死,只是需要稍微修养几日罢了。
    此话伴随着天枢老者的离去,层层回荡在天地间,一场危机便这样轰轰烈烈戛然而止,一直被挡在外面的望虚城主魏修此刻才被结界放入其中,没两步见大殿仿佛被人生生挖去一块儿,半壁被毁,剩下的大殿里溅满鲜血,天资卓越的顾宗主白衣已然全是红色,背部颈椎一整条裸露在空气中,娇儿顾北芽瘦削的肩膀撑着顾宗主的脑袋,一张惨白的脸蛋上从未示人的眼睛正大大睁开,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睛令人毛骨悚然但又无比可怜的落着泪,一颗颗透明的水珠犹如断线的珍珠,那双漂亮的手更是一直在抖,和他爹爹拥在一起,像是进行了一场古老传统的血腥婚礼——杀夫证道。
    魏城主缓了缓,才忙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幺儿魏九郎的肩膀,令其直接昏睡过去,然后立即走到好友身旁,检查了一下伤势,然后才对那连他都有些不敢直视的顾北芽说:“北芽,不要怕,把爹爹交给叔父就好了。”
    然而少年不肯放开。
    “听话,你爹爹现在必须运功修炼,在这里根本没有办法,你放心,我把你爹爹送过去后,就来接你好不好?”
    顾北芽死死拽着爹爹衣袖的手渐渐松开,最终无力的垂在他那两条废腿之上,手心冰凉……
    等叔父带着爹爹离开后,顾北芽独自坐在被破坏的殿内,孤独无法摆脱的沿着血迹蜿蜒爬上他的发稍,最后顺着华丽的衣袍融入他的每一寸皮肤里,再融化他的五脏六腑。
    顾北芽头一回感到这个世界的恐怖,哪怕他一直活在未知的恐惧里,但无所不能强大如神的爹爹倒在自己怀里的感觉,和看不见、没有自由这两种害怕是不一样的。
    后者再如何害怕,只要想到自己并非孤身一人,只要唤一唤爹爹的名字,爹爹就会如期而至的来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胸膛拥抱他的后背,顾北芽便心安了。
    可这样一个保护神的存在如果就这样消失,死在他的怀里,顾北芽无法想象今后自己该如何一个人活。
    顾北芽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世界呢?那么奇怪。
    对他的恶意毫不掩饰,甚至不惜给他一个希望再夺走,好像他上辈子作恶多端,这辈子就是来赎罪的一样。
    可他上辈子真的是个坏人吗?
    顾北芽记不得了,他的记忆只从婴儿时期睁开眼的那一刻开始,那是一片漆黑,连光都无法透进来的黑,但他那时却一点儿也不害怕,因为抱着他的怀抱特别宽厚温暖,爹爹的手不停轻拍着他的背,掠过他耳边的呼吸声又格外沉稳,像是能将全世界的危险都阻挡在外。
    所以,这样的爹爹,如果消失了,该怎么办?
    因为他的错。
    ——因为我……
    少年还没有真正踏入这个世界一步,便被世界的恶意吓退,一动也不敢动的跪坐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就要这样枯坐着死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约是一百年,又或许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有人忽地将他横抱起,他先是无动于衷,后又像是感觉到这个怀抱的熟悉,于是伸手急忙去试探,贴在来人的脸上胡乱摸了一通,死而复生般,虚弱地唤道:“爹爹?”
    顾宗主亲了亲爱子的手心,几步一景,来到了另一处雅致的别院,雕花大门在他们进入后又被一阵风轻轻关上,屋内帘布绳子一松,迅速落下,四处烛台在顾宗主走过之后自动燃起,不过须臾之间,顾宗主便又为爱子创造出了和之前近乎一样的安置之所,把少年放到踏上,说:“嗯,我在。”
    被放在榻上的顾北芽紧紧搂着爹爹的脖颈,把人一同拽到了榻上,顾宗主为了不压着爱子,单手一撑,搂着爱子那柔软的腰换了个方向,将人搂着趴在自己的身上,手掌轻轻拍着少年单薄的后背,说:“芽儿今日受惊了,是为父的过错,现下已无事,无需担忧。”
    “只是芽儿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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