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怪火燎了一下,又被一只妖踢中后背,晕了过去。最后勉强有印象,就是有人抱着她跳进湖里……是司凤!一定是司凤救她的!

    璇玑飞快起身,不料右手和后背同时发作起来,痛得她胸口一窒,眼前金星乱蹦,差点一头栽回去。恍惚间,一眼看到洞穴角落那里趴着一个人,青袍乌发,正是禹司凤。她顾不得浑身发疼,挣扎着跑过去,将他翻了过来。

    禹司凤的身体软软的,没任何反应,璇玑叫了他半天,他也没回答。

    她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颤抖着去抓他的手腕,摸索脉搏——她吐出一口气,还好,脉搏还在,他没死!

    “司凤,听得见吗?”

    她在他耳边轻轻叫着,可他还是一动不动。他脸上戴着面具,看不见面容,璇玑心急,抬手就想去揭,忽然见到面具边缘有红色的痕迹,像是什么东西干涸了凝结而成的。

    她用手沾了一些,放在鼻前一嗅——是血!

    璇玑只觉心脏猛然掉了下去,浑身发冷,一时竟不敢去揭他的面具,只怕看到一张七窍流血的脸。他是不是会死?是不是受了无法挽回的重伤?

    她浑身都抑制不住地发抖,眼怔怔地盯着那张哭泣的面具……不对,她记得司凤的面具是一半微笑一半流泪的!她迟疑地伸出手,在那张面具上摸索,它现在却变成了哭泣的,微笑的那一半消失了……只剩嘴角的一些些笑容。

    “司凤!”她尖叫起来,一把就将面具给摘了。

    出乎意料,面具下的脸并没有像她想象的五官扭曲或者七窍流血,那还是一张苍白的面容,长眉入鬓,鼻若悬胆,正是她印象中四年前的那个冷漠高傲的少年。他长大了,脱离了少年的那种青涩,轮廓分明,像一株挺拔的苍松或者青竹,正如钟敏言说过的,看到司凤那小子,总会想到一些很清雅的东西,大家都是人生父母养,人家咋就能长那么好看呢?

    璇玑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下。他紧紧闭着眼睛,睫毛湿漉漉地贴在眼下,可能是撞到了鼻子,鼻血顺着人中一直淌到鬓角,嘴角也有干涸的血迹。

    他什么也没变……璇玑又想哭又想笑,看他脸上那个诡异的面具,她以为他出了什么事。臭司凤,什么也不告诉她,害她担心的要死。

    上下摸了摸他的胳膊和腿,确定没有骨折之类的伤势,想必他只是昏过去了,没什么大碍。璇玑这才放下心来,忍着右手和后背的剧痛,在身上摸索,找出湿淋淋的手绢,替他把脸上的血痕擦干净。

    禹司凤轻轻呻吟了一声,茫然睁开眼,第一眼就见到狼狈不堪的璇玑,她蓬头垢面,脸上全是水,也不知是汗还是哭出来的眼泪,这辈子也没这么丑过。

    “你醒了!怎么样,哪里疼?”璇玑见他睁开眼,喜得又叫起来。

    他怔怔看着她良久,忽然嘴角一勾,抬手在她脸上抹了一把,轻声道:“璇玑,你怎么这么丑。”

    璇玑一愣,却见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忽然捂着胸肋那里闷哼一声,她急道:“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肋骨断了,没事……你帮我找些树枝过来好么?”

    她答应着,立即在洞穴里摸索着,找来好几根湿淋淋的树枝,堆在他面前,不由分说揭开他的衣服就要接骨。禹司凤脸上猛然一红,一把抓住,低声道:“我自己来。”

    璇玑见他面上红若朝霞,还和小时候一样容易害羞,不由笑道:“脸红什么,大家都是朋友嘛!我帮你接更快一点。”

    禹司凤却一呆,半晌,慢慢抬手,在脸上一摸,紧跟着变色道:“面具呢?”

    璇玑举起手边的怪面具,笑吟吟地:“我早摘啦!我看上面有血,以为你受伤。是不是我又犯了你们离泽宫的规矩?”

    禹司凤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怪物,喃喃道:“你……你能摘下来?”

    “这有什么不能的,一张面具而已嘛!”

    他眼怔怔地看着她,也不说话,璇玑终于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了,小心翼翼把面具还给他,轻道:“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他还是不说话,璇玑急道:“你……你看,我就是个猪头!总是做错事,不是忘了给你写信就是犯了你们的规矩!你骂我打我吧!别在那里生闷气……”

    禹司凤忽然摇了摇头,长舒一口气,眉眼犹如春花初绽,忽然笑了开来,平白无故为这阴暗的洞穴增添无数明媚颜色。

    “你……”璇玑有些看痴了,忽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下一刻,忽然被人抱在怀里。他紧紧抱着她,低头在她乱蓬蓬的发上一吻,良久,才低声道:“我没有生气,我是太欢喜。”

    第三十九章 司凤的面具(二)

    面具被她摘掉了,怎么反而欢喜?璇玑想起四年前他面具掉落的事情,那时候他可是沮丧的要命啊,还为了这事被他们那个可怕的宫主责罚。

    她微微动了动,禹司凤立即放开她,在脸上抹了一把,幽幽笑道:“抱歉,一时兴奋。”

    璇玑不解地看着他苍白的脸,那一双秋水般澄澈的眼比四年前还要明亮,专注地看着她,她一时竟被看得心口一窒,想了半天,才想到自己要说的话。

    “我擅自摘了你的面具,你们宫主是不是又要怪你?上回……他有责罚你吗?要不你还是戴回去吧,我、我就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她蒙上眼睛,一付掩耳盗铃的样子,惹得他哈哈大笑起来。璇玑茫然地放下手,怔怔看着他,他慢慢停了笑声,眼睛微微弯着,抬手在她乱七八糟的头发上摸了摸,道:“我没事,他不会再责罚我。以后……也可以不用再戴面具。”

    那又是为什么呢?璇玑想不通,他那个面具,太奇怪,好像自己会变。她总觉得那有些不良的意味,可他什么也不说。

    禹司凤自己将面具拿起来,放在手里摩挲了一下,有些不舍的味道,仿佛是要丢弃多年的老友一般,手指在边缘眷恋地滑动着,一面轻道:“这个面具,是用昆仑山不死树的树皮做成的,灵力充足,一旦戴上去,寻常人再也取不下来。现在取下,正是时候……”

    他将面具一翻,指着它,又道:“你看,它是不是在笑?”

    璇玑盯着看了一会,摇了摇头:“没有啊,它是在哭。”

    禹司凤笑道:“先前是哭,但眼下被你摘了,自然是笑的。”

    “不……它是在哭啊……”璇玑为难地说着,那面具明明是苦着脸,一付流泪的样子,哪里是笑。

    禹司凤呆滞了一下,自己低头仔细看去,果然那张不死树皮的面具,一付欲流泪的悲哀模样,两边嘴角都是耷拉着,眉头紧锁,丝毫没有半点笑意。

    他自己也摸不着头脑,只是用手不停地摸着那耷拉下来的嘴角,仿佛要把它捋上去,让它变成笑脸。

    “……奇怪……”他低声说着,“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璇玑见他方寸大乱,不由急道:“司凤……它要哭你就让它哭吧……你、你别管它了,反正只是一个面具而已。”

    禹司凤脸色苍白,低声道:“它不只是普通面具……它……为什么被你亲手摘下了,它还在哭?”

    “司凤?”她不晓得怎么安慰。

    禹司凤怔了半天,终于还是颓然叹了一声,抿着唇,轻道:“这面具,是专门为背弃离泽宫第十三戒的弟子准备的。戴上之后,除了自己,只有特定的人才能摘下。它会慢慢变成哭泣的脸,除非被那个人摘下了,否则它会一直哭,直到……”

    直到什么?璇玑紧张地看着他。

    他却不说了,怔怔将那个面具翻过来掉过去又看了好久,这才小心用布包裹起来,塞进袖子里,抬头对她微微一笑,柔声道:“没什么,离泽宫的小小惩罚而已。既然面具已经摘掉,也就不必想那么多。你放心吧。”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从以前开始就是,只要他不想说的,那就绝对不会说,任何人也问不出来个结果。他既不说第十三戒是什么,也不说那面具又哭又笑意味着什么,璇玑自知问不出来,只能陪着他一起发呆。

    禹司凤自己沉吟一会,脸色很快就恢复如常,先从自己腰后的描金皮囊里取出绷带,全部都是湿淋淋的,展开铺在地上,又挑了两根最直的树枝,对璇玑招手,“过来,我替你接骨包扎。”

    璇玑乖乖的把右手给他,嘿嘿傻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右手骨折?”

    他垂头细心地替她对准断骨,秀长的睫毛忽闪,耳边听得她呼痛,于是轻道:“忍着点,马上就好。”

    过一会,又道:“你当时受伤,我自知对付不了那些妖,于是带你强行跳进湖里。随着湖底的暗流往下,上岸的时候没注意,踩进这个洞,就摔下来了。你的胳膊撞在地上,又不能动,一定是骨折。”

    说话间,他已经手脚麻利地替她接骨包扎,用两根树枝紧紧缚起来,确保不会掉下来,这才满脸大汗地松手。

    他自己肋骨也断了,还撑到现在。璇玑无奈地看着他,他又不给她动手替他接肋骨,难道就呆呆在旁边看着?她把手绢拿起来,轻轻替他擦汗,见他时不时抬头对自己微笑,她忍不住说道:“我还以为我们会死,原来还活着。”

    禹司凤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替自己弄好断了的肋骨,又疼又累,浑身都是汗。他躺回去,望着头顶遥远的洞口,轻声道:“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眼下先在这里养伤吧,水袋里还有水,足够撑几天的。”

    璇玑无事可作,后背也疼得厉害,便跟着躺在他身边,两人一起无所事事地看着明亮的洞口。忽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她转头,就对上禹司凤含笑的双眸。

    “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女孩子都是注重容貌的,她也不例外。

    他笑着摇头,大概是牵动了伤口,疼得又是汗水涔涔。她从来都是一付风轻云淡,干干净净的样子,白衣乌发,肤色如雪,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这会天仙掉在地上,落了满身泥污,头发也像鸟窝一样,脸上还有一道一道的泥泞,说真的,刚开始看到还真让他吓了一跳。

    但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又与她接近了一些,想到自己是第一个见到她这般不修边幅模样的人,他有些喜悦。

    有人说过,衣冠楚楚永远只能打动陌生人,不修边幅才是亲密的象征。他在不自觉中,又靠近了她一步,那曾经在舌尖心底虚幻的身影,终于落实成肉身了。

    “璇玑。”他勉强凑过去一些,两颗脑袋几乎要撞在一起,“你饿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她就饿了,捂着空空的肚子,垮下脸看他,点了点头,“饿了,不过这里也没吃的呀。”

    他眯着眼睛笑,抬手在皮囊里掏啊掏,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颗水淋淋的馒头,塞进她手里。

    “喏,没什么好东西,只有前天剩下的一颗馒头。你吃吧。”

    她把那颗馒头放在眼前,瞪着看了半天,好像它不是一颗馒头,而是一朵花。最后她伸手把馒头扯成两半,一大半给他,一小半自己塞嘴里。

    “你也一起吃。”她含含糊糊说着,肚子饿的情况下,水淋淋的馒头都觉得无比甜美。

    可他却不吃,只是撑着脑袋看着她,目光如水,良久,见她不解地望过来,他便咧开嘴,很挑剔地笑,“我可吃不下这么粗糙的东西,馒头我只吃永芳阁的。”

    他未免也太大少爷了吧……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哪里来的什么永芳阁肉馒头。

    璇玑一赌气,把馒头抢过来自己全吃了,噎得直打嗝,最后好容易伸直了脖子,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很认真地对他说道:“你知道我现在想吃什么吗?”

    “什么?”

    “上回玲珑他们下山,买了晴香楼的糟鸭掌,好吃的我三天都吃不下其他东西。现在我好想吃啊。”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这算什么,你知道六凤斋的桂花莲子羹吗?那才叫一个香甜滑糯,闻一下香气就算你吃再多东西,也忍不住犯馋。”

    “啊,我还想吃桃仁山鸡丁。”

    “那我要八宝鸭子。”

    “我还要……烤鹿肉。”

    “那我再要一份牛肉面。”

    两人突然很热衷地说起各地美食,在这么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最后说得口水泛滥,肚子叫得更厉害了。

    璇玑叹了一口气,闭上眼,喃喃道:“我现在……就算只有豆浆油条,也是好的……”

    禹司凤等了很久,见她再也不说话,转头一看,她已经睡着了,鼻息香甜。他垂下眼,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终于忍不住,凑过去轻轻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璇玑……”他轻轻叫着这个名字,声音在空旷的山洞中回响,也在他舌底心头,一圈圈蔓延开。

    第四十章 被破坏的铁索

    钟离城有一家远近闻名的食铺,叫做和善堂,每天在他家买肉馒头的客人可以从街这头排到街那头,生意好的同行都眼红。

    往常他家卯时左右就开门了,几个大蒸笼放在门口,热气腾腾,肉馒头的香味满城的人都能闻到。可今日有些不同,都过了辰时了,排队的人在这条街打了好几个转,也不见他们开门,有好事的人便过去使劲敲门。谁见过有生意不做的商家?太没道理。

    没过一会,老板便擦着满脸的汗,铁青着一张脸,出来赔笑道:“抱歉……诸位,今日小店的馒头不知被何人全部买走了……各位请去别家买吧。”

    众人一听有人把肉馒头全买走了,都只得嘟嘟哝哝地走开。

    那老板自己也是十分无奈,听小二说,一大早刚开门,蒸笼还没架上呢,就有两个身影旋风一般地过来,一人抢走一个蒸笼,掉脸就跑,简直穷凶极恶。小二吓得呆了,只当遇上强盗,正要嚷嚷,却见迎面丢过来一锭银子,足有五两重,他一把抓住,就听前面那两个强盗叫道:“肉馒头我们全要了,抱歉啊。”

    小二说那两个人身影如同鬼魅,根本看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那老板在钟离城经营十几年,哪里遇过这种事情,听说有些地方会有狐仙显灵,拿走凡人的吃食衣物,而且会留下钱财,想必那两个抢走肉馒头的,也是狐仙吧?呃……饿昏头的狐仙。

    至于那肉馒头,此刻都已经进了两位“狐仙大人”的肚子里。

    璇玑埋头使劲胡吃海塞,噎得都要岔气了,还舍不得丢,旁边的禹司凤比她好不到哪里,一手拿俩,吃的时候眉头都不皱一下。

    他俩委实是饿惨了。先时两人都受了伤,动弹不得,在那个连蜗牛青蛙都没有的洞穴里足足饿了五天,除了水什么别的都没有。后来璇玑的内伤恢复,就出洞摘一些野果回来吃。没办法,他俩身上的火石都被水冲走了,洞里又潮湿,没办法生火烤东西。到最后两人把野果吃到恶心,璇玑饿绿了眼睛,差点要捉蚂蚁来吃,还好禹司凤留着一些理智,伤好之后立即拽着她御剑飞出洞口,直奔钟离城,一大早趁人家店门还没开,抢了肉馒头就跑。

    鉴于他们俩现在的形象实在是不适合见人,已经和野人差不多了,为了不吓坏城里的人,只得御剑飞回深山老林,就着泉水把两蒸笼的肉馒头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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