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点点头。就在哑巴点头的一刹那,刚才他们扔东西过去的那树后面的林子里突然又“哗哗”地响了,这响声是从林子上方传来的,应该是树上有玩意儿在动。我们一起望了过去,林子很密,也没看见什么,只是树叶在那晃啊晃罢了。然后一串恐怖的声音传了过来:“哇!哇!呀……”声音好像是婴儿的啼哭,可是那嗓门却又似乎是一个正在长喉结的半大小子变声发出的声音。怪叫声响了有大概五六秒,伴随着林子上空树叶的“哗哗”声,最后一起停止了。空气中也没有一丝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又重新静寂下来。

    我们都吓得一张张老脸雪白,站在那儿不敢乱动一下。沉默了一分钟吧!振振一把跳了起来,手里挥舞着越狱时他带的那把用砖头磨成的小小的石刀,对着前方大声吼道:“啥玩意儿!给老子死出来!看老子不活剐了你!”

    林子深处对他的嚣张没有任何回应。大鸟和吴球给振振这么一下惊醒了一般,也各自摸出身上带的石头磨成的尖刃什么的武器,对着那林子深处开始骂街:“啥鬼东西!别给咱逮到!”

    海波哥也有点儿激动,跟着吼上了一句:“逮到你这鬼东西,看老子不生吃了你!”

    我听着海波哥这话,胃里又翻涌了起来。看来海波哥吃那生兔子还吃上瘾了。

    他们这么对空气骂了一会儿,反而大家胆色又上来了点儿,毕竟本来就是一群在战场上死过一次的家伙。四哥说:“应该是猴子,大概是受了惊吓吧!”

    死老头却还没有从那怪叫声中晃过神来,在我身边说道:“不会是山魈吧?”

    四哥便骂道:“老鬼别又开始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弄得神神鬼鬼的来吓唬人!”

    死老头挨了批评,忙不吭声了。海波哥抬头望望天,说:“这时间过得还真慢啊!难道是咱这么一路跑,自个儿觉得有了很久,实际上压根儿就没出来多久还是怎么的?”说完对着四哥说道:“怎么样?也都累得够戗了,休息一下吧!”

    四哥也抬头看了看天,说:“那就休息一会儿呗!”说完从口袋里摸出个日本烟盒来,里面就剩半个烟屁股,四哥用小鬼子那上面贴了美女图片的最后一根火柴点着了,自个儿狠狠地吸了一口,再递给海波哥。

    振振望着那烟屁股吞了口口水,然后一屁股坐到我和死老头旁边,对着死老头说:“死老头!你知道的东西还挺多哦!还知道啥山魈什么的。”

    那边海波哥便也说话了:“是啊!死老头!山魈是啥玩意儿,说来听听呗!”

    死老头冲海波哥呵呵地笑笑,然后小心地看了四哥一眼,见四哥也没说什么,正靠着树望着天。死老头便点点头,说:“在我们老家,以前倒有这么个关于山魈的传说,当然咯!四哥说得对,也都只是神神鬼鬼的传说。嘿嘿!传说就是了,说给大家听听,打发点儿无聊时间罢了!都别往心里去。”

    吴球便骂道:“要你说就说呗!废话这么多。”

    死老头顿了顿,说出了这么个故事:

    那是袁大头刚当上大总统的年月,死老头的老家是个鸟不拉屎的山区小镇。周围都是群山,环抱着这个不大的镇。而大革命却没有因为这群山的阻隔而止步,于是,就在那个六月,小镇的最高领导人由当时的胡县令变成了他儿子——一个只有二十三岁的小镇恶霸胡霸天。

    胡霸天之所以那么快地蹿红,原因就是他所谓的大义灭亲。带着一群半大孩子,剪掉辫子后,首先针对的目标就是自己的父亲,并毫不留情地把胡县令关进了县衙大狱。

    胡县令一个老举人,怎么经得起这么折腾,没过几天就死在了大狱里。镇并不大,老一辈的都私底下说:“这胡霸天总会遭报应的!雷公打雷总会打死这小崽子的。”

    私底下说归说,可在那革命的年代,又有谁敢对那翻天覆地世界的变迁大声指责呢?胡霸天搬进了所谓的县长大院,胡县令则被安葬在一个浅浅的坟里。胡县令的老婆胡夫人的房子也被征收了,胡霸天说这封建王朝的余孽,就应该送去吃点儿苦,拨了镇外的一个小山神庙,让胡夫人住了过去。

    胡夫人面无表情地在一个冷清的早晨搬去了镇外。最开始几个月,胡夫人还每天到镇上来买点儿菜什么的,也不和人说太多话,毕竟一说开了,都会骂她那亲生的儿子。胡夫人就算再恨再怨,但总是自己身上的肉,不好埋怨谁。

    那年入冬,天气额外地冷。卖菜的农民便发现,胡夫人有些日子没有到镇上来了。起初也都只是几个老汉随意地提了提,到之后日子有半个月了,便觉得似乎有些不妥。于是就有人找到了胡霸天,说:“你也得去看看你娘啊!在那镇外一个人的,万一出个啥事也不得劲儿啊!”

    胡霸天坐那听这情况,抓了抓后脑勺,就开始扯上了:“我老娘不会是跟着封建王朝的那些辫子老头跑了吧?听说北京城里还真有些老东西在玩复辟。那可不行,咱要去好好看看,免得大辫子们在老子眼皮底下翻了天。”

    一干披着短发的所谓的革命人士跟着胡霸天革命到了极致,害上自己亲爹亲妈的报应娃浩浩荡荡地出了镇。也是巧合,一干人等吃了中饭才出发的,到了那山神庙外也就三点多钟。可偏偏那一会儿天阴阴地暗了下来,刮着不小却又似乎很有针对性的风。远远地看去,山神庙透着一股肃杀的气氛,好像里面的神怪正在皱眉,怒气都是因为胡霸天这逆天的家伙的到来。

    几个小跟班便在胡霸天背后犯怂,小声说:“县长,你看今儿个咱是不是算了,这鬼地方怪吓人的,这模样你娘应该也不在里面吧!”

    胡霸天那时候也才二十四刚过,嘴唇上还黑黑的只是些绒毛,心里自然也有点儿害怕。但谁让他是县长呢?一咬牙一跺脚,胡霸天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孩子们一挥手:“同胞们,这山神庙本来就是咱三民主义要打倒的藏污纳垢的地方,我们革命党,要打破的是什么?就是这封建的一切!越是这么神神鬼鬼的,越是考验我们的时候,来!让我们像孙先生他们一样,像袁大总统他们一样,彻底地推倒它!”

    说完,胡霸天带着激动不已的革命党们,进了山神庙。

    山神庙里冷冷清清,除了可怜巴巴的山神像哭丧着脸在那儿站着。墙角一床破棉絮,上面整齐地叠着一床被子,旁边摆着个盆,里面放着一条毛巾。角落里还放着个桶,里面装着小半桶水。一切都说明胡夫人确实在这里住过,但人却不在。胡霸天便一挥手,要革命党们在庙里庙外找人。

    胡夫人确实不在,但有个革命党却招手要胡霸天过去。胡霸天跟着他走到神龛后,只见山神爷雕像后面的角落里,用稻草另外打了个地铺,并也象征性地放了个枕头。胡霸天大惊失色地说:“还真有复辟派在这庙里潜伏着,看来我们不虚此行。”

    革命党们便也兴奋起来,七嘴八舌地分析上了。那种偏僻的小镇上,对于革命也是一种胡乱的任凭几个所谓的革命党臆想出来的罢了。正胡乱说着,突然庙后面一个革命党在那儿怪叫。大家忙跑了出去,只见两个人指着庙后的树上,双腿在发抖。大家便顺着两人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一个人头似的东西挂在树上,垂下来一头长发。

    胡霸天也吓呆了,虽然说这孩子没心没肺,但毕竟胡夫人是他亲娘,他这该遭天谴的性格也始终是胡夫人给从小宠出来的。那一会儿便也大声喊道:“娘!是你吗?”

    人头没有回应,革命党面面相觑。有两个胆子大的便上前了,用石头对着那人头一样的玩意儿扔了过去,一个黑糊糊的球便掉了下来,大家都站在原地不敢靠前。胡霸天便犯浑了,上前捡了起来。这不捡不打紧,还真给吓破胆了。这还真的就是胡夫人,并且脸上被什么啃过一般,都是牙印,黏黏的似乎还有口水。

    所有人都吓得腿肚子发软,胡霸天自己也一松手,那人头掉到了地上。一干人都忍不住往后退,而胡霸天像着了魔一样,一个人站在人头旁一直抖,却不知道动弹了。

    一声长啸在庙后的树林里响了起来。革命党们不由自主地靠在一起望着发出声音的方向。也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什么别的,只见树林里“哗哗”地响动了起来。然后一个黑影从树上跳了下来,有一人高,直接跳到了胡霸天的肩膀上,也就是那么一瞬间,黑影一把扭断了胡霸天的脖子,把一颗人头给硬生生地扯了下去,往后一扔,然后对着那冒着血的脖子一口咬了上去,看样子是在狠狠地吸着胡霸天的血。

    革命党们都吓蒙了,胡霸天的身子还是那么直立着,那黑影嘴对着胡霸天的脖子,贪婪地喝着涌出的血,只听见他咕噜咕噜吞咽的声音。一双血红的眼睛却死盯着面前的人,眼珠是红的,说不出的诡异。

    也不知道是谁最早反应过来,大喊了一声:“跑啊!”

    一干革命党丢下胡霸天,拼命往镇上疯跑了去。

    从此以后,那山神庙再也没有人敢过去了。据说几年后有胆子大的在白天去过,说那山神庙不知道什么时候塌了,也没见啥白骨的。

    于是便有两个传说:一个说法是说那天去的一干革命党对胡霸天早就有意见,在那山神庙把他给活埋了,回来编了这么个故事;另一个说法是一干年纪大的人在私底下说的,那鬼怪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山魈,山里有灵性的精灵。他带走胡夫人是为了了结胡夫人的痛苦,让胡夫人解脱。带走胡霸天就是神给的报应,天谴罢了。

    听完这故事,大家反而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不过就是地方鬼故事罢了,每个人的家乡都有诸如此类的传说,无非都是天报应之类的。吴球便骂道:“死老头,那山魈如果真要显灵啥的,早就把你这浑人给带走了!你丫的一双黑手下,不知道死了几个人呢?”

    死老头讪讪地笑道:“我那也只是杀了几个活该被杀的狗汉奸,遭报应的活儿咱还真没做过。”

    振振也嘿嘿地笑道:“就是啊!咱宰过的都是罪有应得的伪军和小日本。”

    大鸟说:“就是就是!”然后一扭头对着我说:“雷子,你不是啥都知道吗?说说这山魈呗!”

    我冲他笑笑,说:“我也不知道太多,好像确实有山魈这么个东西,和狒狒差不多吧!只是有攻击性罢了。”

    我的解释没能激起他们的兴趣,哥儿几个便扯开话题聊到了其他。前面的四哥站了起来:“行了行了!都少胡说了!也休息会儿了,走吧!趁着天还没黑,能多跑远就多跑远点儿吧。”

    死老头便冲四哥说上了:“四哥!不知道咋的,平时在战俘营里,也是这么一天就是一天,我也没比你们这些年轻的瞌睡啊。可像这样今天都没结束,咋就觉得特别犯困了呢?”

    四哥脸色便要拉下来,准备骂人。他身边的海波哥也说上了:“老四,我也觉得今儿个有点儿古怪,怎么天就暗不下来呢?咱这么一路跑下来,别说有没有个十小时,起码七八个小时应该有了吧!再怎么着应该也到了傍晚吧!你看这天,还像大上午一样。”

    四哥扭头对着海波哥,似乎连带着海波哥也让他不高兴了:“海波!你咋也和这些小的一样,莫名其妙起来!难不成是我让这天黑不下来的?”

    海波哥被四哥这么一顿抢白,脸也阴了:“老四!咱都只是说说看法!这林子一路走下来,到处都透着些古怪,大家都看在眼里,嘴上不怎么说罢了!路可是你一直在这儿带着,真有差错,弟兄们一起合计着应付就是了,你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好像这些个古怪,还不许弟兄们说几句!”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都不吱声,互相地看着。我和振振、死老头站在一起,看着他们几个。吴球和大鸟两个,不知道又在想着什么。

    冷不丁地,我瞅见哑巴悄无声息地到了那棵他们扔东西过去的树下,弯腰把刺刀和石块捡了起来,然后奇怪地往海波哥的背后走了过去,在海波哥身后几米远的地方站住,盯着海波哥的后脑勺,手里那石块握得紧紧的,似乎想要对着海波哥的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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