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正在抽旱烟的李高地闻言一惊便被热烟锅烫了手。

    卧房炕上坐着纺纱的于氏也呆愣住了,心说这话从何说起?

    院里正在理菜的郭氏、李玉凤和郭香儿也都傻了眼。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看到了其他人脸上的难以置信。

    听到李贵雨进门动静的李贵吉闻言笑道:“怪不得今儿午后一直闻到一股子粽叶香。原来贵林哥家的厨房确是在煮粽子!”

    吸了好一会儿手指,李高地方茫然道:“不能吧?你大伯又没念过私塾。而且似县试这么大的事,先满囤来家几回,怎么提都没提?”

    “许是没啥把握吧!”于氏出卧房来插口道:“所以才没声张,不告诉人知道!”

    李高地听得有理,点头道:“必是如此!”

    “满囤没念过私塾,没有同窗,只能来请贵林写保书,不然一准连贵林也不知道。”

    “既然满囤不想声张,咱们也都装不知道好了。”

    “似贵雨念了这些年的私塾去年都没中,满囤就更没可能中了!”

    二月初二,龙抬头,一早起来李满囤便带着儿子跟外甥给堂屋的金魁星上供磕头,求保佑县试顺利,不挨板子。

    早饭李满囤和陈玉都吃了红枣昨儿给送的年糕和粽子,就了几口厚粥——担心内急,李满囤并不敢似常日一般喝羊奶。

    挎上考蓝,李满囤、陈玉坐骡车进城考试,然后高庄村村口接了做保的李贵林一起去县衙——李贵林的秀才朋友也有亲戚要考试,倒不用李满囤亲自去接。

    经李贵林保举进了县衙后,李满囤听从衙役指引在考桌前坐下。

    目光寻到跟同窗互保进来的陈玉后李满囤便放下心思听从李贵林的嘱咐尽量心平气和地静候开考。

    一时县太爷升座,众人起身行礼,然后又再落座。

    衙役拿来试卷,从前往后开始发。李满囤拿到试卷后,听从李贵林的话从头到尾逛了一遍后,发现如李贵林所言都只是《四书》的背默,便放下心思,认真答了起来。

    县太爷邹进是去岁新进的进士,来雉水县上任才只半年。

    这是邹进官途生涯头一回主持县试,自是万分看重。

    考生答卷的时候,邹进坐大堂上看李满囤的红黑脸皮于周围一众考生中特别显目,便寻了主簿来问。

    雉水县的主簿吕梁自然认识李满囤,便赶紧告诉道:“大人有所不知,那位是谢家大房大爷的岳丈,李满囤!”

    虽然邹进去年十月才来雉水城上任,时谢子安已回了京。

    但因谢子安是邹进中进士的阅卷官,加上邹进自身修的也是《易》,故而来雉水城后邹进便以弟子礼来谢家拜访过老太爷、大老爷几回。

    谢尚作为谢子安的儿子,邹进对他便以兄弟相称。

    邹进还在京时就买过甘回斋编写的《中馈录》,知道谢尚媳妇谢李氏是一个少有的贤德妇人,而来雉水县后听进谢家内宅吃酒的媳妇也谢李氏是个绝色佳人。

    邹进没想到才貌双全的谢大奶奶的生父竟是这么一副庄户尊容,一时间委实吃惊不小:“他真是谢家大爷的岳丈?”

    “可不就是?”主簿八卦道:“还是谢大人亲自上门去提的亲!”

    邹进……

    “大人,”枯坐无聊,主簿娓娓讲道:“这个李满囤虽是庄户,但生个女儿却是个少有的富贵命。”

    “谢大人慧眼识人。机缘巧合看到李家姑娘后便万两做聘把人娶进门来给长子做童养媳妇。”

    “要知道,当时李家姑娘才只七岁!”

    “七岁!”主簿强调道:“当时全城人都当做笑话。结果没想这婚事刚一办好,谢大人就中了乡试,开春又中了进士,进而便点了翰林。而谢太太也有了身孕,来年便生了谢家二爷谢奕——大人,谢家这许多几十年都没有的喜事,一件接一件地都在谢大奶奶进门头一年发生,您说这谢大奶奶的命得有多好?”

    第389章 天道酬勤(二月初五)

    邹进早知道谢家大奶奶有才有貌,却还是头一回听说这富贵命的说法,一时间生出好奇。

    男女有别,邹进见不到红枣的绝色富贵相,且为了避嫌还不好跟媳妇多打听,便决意从李满囤的脸上找些证明。

    邹进做出巡视考场的样子,背着手在考场走了两个来回,然后便看到了李满囤眼下丝网状的大阴德纹。

    压下心里的惊异,邹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踱回主簿身边,悄声问道:“这李满囤自身是不是也曾干过什么造福乡里的益事?”

    听这么一说,主簿也想起来了,赶紧补述道:“大老爷明鉴,这李满囤九年前确是干了件惠及咱们周边好几个城的大善事!”

    邹进心说果然!

    主簿接着道:“这几年咱们城能从中等县升为上等县都是因为枸杞的缘故,而这枸杞就是李满囤最先发现,卖到药铺去的!”

    将九年前和谢奕今年七岁两件事关联起来,邹进瞬间恍然:当年谢翰林必是看到了李满囤的大阴德纹和李家姑娘被泽被的富贵面相,所以才替长子娶了李家姑娘。

    由此看,这谢大人果是易中高手,他望尘莫及!

    傍晚收卷。李满囤县衙出来寻到自己骡车,看陈玉也来了,忍不住笑问道:“陈玉,怎么样?”

    陈玉有些保留道:“还行吧!感觉大部分都答上来了!”

    “才大部分?”李满囤闻言却是一怔。

    陈玉也呆住了,诧异问道:“舅舅,什么叫才?难不成您都答上来了?”

    “考的不都是《四书》里的原话吗?”李满囤不解:“怎么会答不上来呢?”

    “我确是都答上来了!”

    只五道题没答出来,自谓考得还不错的陈玉遭受了会心一击!

    陈玉是很尊敬和感激李满囤这个舅舅没错,但他自谓在私塾正经拜过师念过书,然后又得了红枣给的《四书纲要》,学问早盖过了李满囤。

    “舅舅,”陈玉跟李满囤请教:“似今儿考的‘诸侯五禁’当做何解?”

    李满囤道:“‘诸侯五禁出自《孟子·告子》一篇,原文曰:初命曰:‘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

    不过听了一句,陈玉就已然明白过来,不觉跌足叹道:“竟是这一段。可恨刚在考场我竟未想起来!”

    “你这都没想起来?”李满囤拍着陈玉的肩膀道:“陈玉,看来你这《四书》背得还不够熟啊!”

    陈玉汗然无词,跟着骡车来接人的陈龙也是一脸的惊愕莫名——他大舅子的《四书》竟然背得比他儿子还熟?

    近来他可是亲眼看着儿子如何用功的!

    自觉答得不错,是夜李满囤极高兴地告诉王氏道:“咱们家还是红枣有见识。若不是她出言提醒,我怎么也不能想到我这辈子还能下场县试!”

    “县试!哈哈!”

    “想不到!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是夜,王氏睡觉做梦都是男人“哈哈”的笑声,以致一夜醒了好几次,早起头都有点昏胀。

    二月初四县试第一场发榜,陆虎第一时间跑来告诉红枣道:“大奶奶,咱们老爷县试第一场中了,中了县第三!”

    “真的?”

    红枣知道她爹《四书》背得熟,但没想头回下场就能出成绩。红枣激动得从炕上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激烈带动得手里茶碗的茶水洒了一衣袖。

    “回大奶奶,”陆虎兴奋告诉道:“小人挤到前面看得真真的!”

    “小人还看到表少爷的名字,表少爷爷中了第五十一名!”

    听说李满囤考得比念过私塾的陈玉还好,红枣更高兴了,握拳笑道:“耶!我爹可以的!”

    “真是太给我长脸了!”

    想起早年她爹那一手白字,红枣自觉她能把她爹教成现在这样很不容易!

    虽然小姐说的是实话,陆虎暗想:但这长脸一般都是由长辈见面时的相互恭维,小姐这样说实在有些于礼不合。

    香兰才刚拿来衣裳,红枣还未及换上,谢尚便进屋来了。

    谢尚知道今儿发榜也一早打发了显荣去看榜。

    消息传来,连老太爷都说好,停了课,让他进来告诉媳妇。

    “红枣,”谢尚问:“咱们是不是现就去桂庄给岳父贺喜?”

    红枣吃惊道:“现就去?这不才是县试第一场吗?”

    县试可是要考五场,且最后入围名单以第五场后的公告为准。

    她爹一个单项选手注定不会走得太远。

    谢尚笑道:“岳父原就《四书》背得最熟!”

    谢尚亲眼看着他岳父一步步走到今天,觉得不容易,便想着人生得意须尽欢,得替他岳父贺一场。

    红枣明了了谢尚的言外之意——她爹估计就只能帅这么一场。

    红枣笑道:“那咱们这便就去回了娘!”

    明天是县试第二场,红枣一早就让厨房给做了糕粽,现去桂庄倒是不愁没有礼物。

    云氏闻言自是喜出望外,心说她这亲家公真是够争气的——甭管后面成绩如何,这个县第三都足够尚儿媳妇说道说道,堵堵人嘴了。

    云氏拿了笔墨和两对金银錁子荷包给红枣道:“尚儿媳妇,这是我和老爷给你爹的贺礼,你且替我一起捎去!”

    再搬两坛子好酒,拿两条火腿,如此加上糕团正好四样礼,红枣携同谢尚一起往桂庄来。

    李满囤一早便同了陈龙、陈玉来县衙看榜。

    县试放榜发的是团案,即案首者的名字写在榜单正中最上最醒目之处,然后第二、第三名的名字分列左右——如此把取中者的名字写成一个大圆圈。

    李满囤三个人挤到榜前这么一抬头便就在正中案首的名字旁看到了“李满囤”三个字!

    “舅舅,舅舅!”陈玉一手扯李满囤的衣袖,一手指着榜单激动道:“我看到你的名字了,在那儿,在案首的右边,第三名的地方!”

    李满囤早知道自己答得不错,但没想成绩能有这么好——县三名!

    李满囤痴汉般地看着榜单,脑子比那年抱着老北庄的地契匣子还懵。

    被陈玉又拉又跳地在耳边聒噪一回,李满囤反应过来但视线犹自舍不得离不开榜单——能把这榜单扯下来改贴到自家大门堂就好了,李满囤如此想。

    陈龙看到大表哥兼大舅子中了县三也是吃惊不小,但他更挂心儿子——怔愣过后又继续往下找,直到在中间位置找到儿子的名字,五十一名。

    儿子的名次不算好,陈龙想:但比上回长子的榜上无名却是强多了!

    看来次子多学三年到底是有些好处的!

    束脩没白花!

    若不是周围有人认出了李满囤,让李满囤不好在榜前多站,李满囤一点也不想离开县衙名榜——李满囤觉得那榜单就是世间最美的字画,他可以似棵树一般地在此落地生根,然后欣赏一辈子。

    自李满囤三人走后,王氏和李桃花两人便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桂庄主院焦急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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