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生女儿生了孩子,沈太傅定是知情的,可他做了帮凶。这样一个人,顶多算是个伪君子。

    顾绫看着他道貌岸然的脸,低头在宣纸上勾勒出一只简笔乌龟,拿笔头戳了戳谢素微,低声喊她:“公主!”

    谢素微回头,看到那只乌龟,捂着嘴笑的直抽搐,另一只手指着顾绫说不出话来。

    那只乌龟挂着两撇胡子,耷拉到地上,赫然是沈太傅的模样。

    两人闹出的动静委实大了些,引得众人都看向她们两个,安静的课堂,瞬间嘈杂如同御花园。

    沈太傅停了讲课声,环视一圈,冷冷道:“大殿下,老夫在讲课,你在做什么?”

    谢延拿着笔,淡淡道:“在听课。”

    顾绫脸色一沉,盯着沈太傅,眸中闪过一丝怒气。先闹事的是她和谢素微,嘈杂的是满室学生,唯有谢延一个人老老实实坐在第一排,不曾动一下。

    结果这老头放着别人不管,专找谢延的麻烦。

    不过是畏惧旁人的权势,专门欺负谢延不得宠罢了。前世她为何从不曾发现,谢延暗地里受了这么多欺压?

    难怪他最后破城进兵时,对满朝文武都不假辞色。

    就这些东西,还真不配!

    她一边生气,一边心肝乱颤。今日是因她的过错才导致谢延被骂,不知道谢延会不会算在她头上。

    沈太傅道:“老夫看你分明在写别的,论语是好东西,却不是我讲的,你这是不尊师!给老夫站出去!”

    谢延神色漠然,将纸笔都放在桌案上,起身走出去。

    他这样一个人,一举一动都波澜不惊,规矩得像是用尺子量过,配上他俊美绝伦的脸,无比赏心悦目,令人折服。

    顾绫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冷哼一声站起身道:“太傅,捣乱的是我,大哥哥老老实实的,你罚他干嘛?”

    沈太傅道貌岸然:“大殿下在课上不务正业,又居长,不能约束弟妹……”

    “你放屁!我也不务正业,你怎么不罚我?”她丢下自己手上画着乌龟的纸,扔在地上,踩了一脚。

    随即仰起头,趾高气昂与沈太傅对视。

    沈太傅脸色发黑,盯着那张画,气的手抖,浑身的肥肉,都跟着颤动起来。

    顾绫看着他,“我明白了,我站出去,不劳太傅费心!”

    上书房用的是矮座软垫,顾绫一手提溜着自己的垫子,又绕了一圈拎着谢延的垫子,悠哉悠哉走出门。

    那模样,不像是罚站,更像是出去郊游 ,若再给她上一盘点心,她甚至可以当场击缶而歌。

    沈太傅胡子颤抖,指着她的背影,唇抖个不停,硬是说不出一个字。

    第8章 皇帝

    沈太傅不敢责骂顾绫。

    顾绫与谢延不同。谢延没人疼没人爱,皇帝将他视作耻辱,纵然被人无故欺负,也没人为他出头。顾绫却是顾皇后的侄女儿,长在皇后膝下,尤为受宠。她告上一状,顾皇后定会为她出气。

    是以,顾绫这般羞辱他,他亦只能忍下去。

    他脸色黑沉,盯着顾绫的背影,咬牙道:“继续上课。”

    谢素微俯身捡起那张画,夹到自己书中,手中转着笔,笑吟吟看着沈太傅。

    沈太傅手指用力导致青筋爆出,瞪着谢素微的书。

    谢素微冷静地与他对视,笑道:“太傅怎么不讲了?”

    沈太傅压下心中愤怒,继续讲课。

    这厢顾绫已拎着两个软垫走到门外,将其中一个扔到谢延脚下,懒洋洋道:“你的。”

    谢延站的笔直,看着远处的风景,对此充耳不闻,视若无睹,冷淡地像是冬天的雪,能将人冻死。

    顾绫走近一步,戳他的腰,对着他耳朵喊:“你的垫子!”

    谢延不动声色避开她的呼吸,垂眸看她清澈的眼睛。

    顾绫的眼睛里,明明白白贴了一句话,若是不理她,她会继续烦他。

    谢延淡淡应了一声。

    顾绫满意了,在他身边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栏杆上,下巴枕上去,盯着栏杆下的池塘。池塘中荷叶田田,绿油油的,个个都如圆盘一般,挤挤挨挨生长着。

    目光微转,落到谢延的倒影上。谢延生的好,哪怕是倒影扭曲了容颜,依旧能看出他鼻梁的弧度绝美动人,宽大的衣摆顺着风微微摇晃,飘逸好看,映着碧绿的池水,宛如天上仙子下凡来。

    这样好看的男人,得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他?

    顾绫的目光逐渐上移,落在谢延下巴上,忽然叹了口气,托腮道:“大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前世谢延直到篡位登基,都一直是孤身一人,别说王妃皇后,身边连个侍奉的姬妾都不见,也不知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给他做个大媒,是不是也算一桩恩情呢?

    毕竟,他从小孤苦伶仃,能有个伴儿陪着,也不至于变得如此孤僻。

    说起来,谢延小时候并非像现在这般冷漠孤僻,他小时候暴躁得很,看谁都讨厌,尤其讨厌深受宠爱的顾绫,每次见面都仇恨地瞪着她。

    好像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忽然就变了,收敛一身的脾气,变得内敛冷漠,不惹凡尘。好似魔头放下屠刀,立地成了无欲无求的佛祖。

    谢延不理她。

    顾绫不屈不挠,喊道:“大哥哥?大表哥?哥哥?谢延!”

    谢延侧目看她一眼,眸光冰凉,犹如寒霜。

    顾绫默默闭上嘴,不高兴地枕在手臂上,盯着池塘,也不理他了。

    居然嫌她烦?她还没嫌他闷呢!

    谢延耳根子终于清静了,他盘膝坐在软垫上,淡淡望着远处的风光。

    顾绫打量着那张软垫,冷哼一声。

    有本事,就别用我拿出来的垫子!

    夏天的风越过池塘拂面而来,带着丝丝凉意与荷叶的清新,四月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一切都刚萌发,带着无尽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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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巳时末。

    一片寂静声中,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便格外清晰。

    这个时辰会来上书房的人,左不过是皇帝和皇后,顾绫一听见脚步声,麻利地起身,顺手扯起身旁的谢延。

    谢延看她一眼,抬眼望去。

    他个子高,看的远,触目是一片明黄色的华盖,九龙的幡帷招展着。

    “是陛下。”谢延淡淡道。

    顾绫顿了顿,拿起他的垫子,和自己的摞在一起,又盘膝坐下。

    谢延一愣。

    顾绫笑眯眯地看着他:“这样陛下就不会骂你了。”

    谢延顿了顿,唇角浮现讥诮的冷淡。

    长在富贵乡温柔窝里的千金小姐,天真得令人发笑。若不犯错就不会被惩罚,那世上哪里还有冤假错案?

    他神色冷然,看着越走越近的仪驾,躬身行礼,语气波澜不惊:“参见陛下。”

    皇帝是个极为俊美的男子,四十余岁却像才三十出头的模样,脸色有些苍白无力。他身体虚弱,一年有一半的时间卧病在床,这才会叫顾皇后掌握了朝政。

    此刻,皇帝看着谢延,像是看到了脏东西,眸中厌恶丝毫不加遮掩。

    顾绫一骨碌爬起来,规规矩矩行了个万福礼:“阿绫给陛下请安。”

    “阿绫?”皇帝态度温和了些,“坐在这儿干什么?”

    “我……”顾绫低头扣着自己腰间的禁步,讷讷道,“我惹恼了太傅,被太傅赶出来了,陛下千万别告诉姑姑,姑姑会骂我的!“

    皇帝笑道:“明知会挨骂,还要惹太傅生气?”

    顾绫嘿嘿一笑,摸着后脑勺撒娇:“阿绫不是故意的。”

    皇帝摇了摇头,又看向谢延,冷声问:“你也是被太傅赶出来的?”

    “是。”

    “不长进的东西!”皇帝冷声骂道,“上不得台面,已是弱冠之龄,还不如阿绫一个小姑娘!”

    谢延垂目不语,通身气息冷淡漠然,好像挨骂的不是他。

    顾绫道:“陛下,怪不得大殿下,是我惹太傅生气连累了他,都是我的错。”

    “阿绫敢作敢当是极好的,可是太傅不罚别人,单单罚他,可见他不好!”皇帝看着他那副模样更加生气,怒道,“回去把礼记抄上十遍,给太傅赔罪!”

    “宝华殿跪上一夜,向列祖列宗请罪!”

    说着,甩袖转身进教室内,再不理会谢延。

    顾绫看着他明黄色的背影,惊地不知该说什么,看向谢延,小声道:“对不起……”

    如果不是她先惹沈太傅生气,叫谢延当了枪,谢延便不会有这遭无妄之灾,说到底都怨她,还没有讨好谢延,先让谢延因为她的缘故受了责罚。

    谢延看她一眼,道:“与你无关。”

    就算没有顾绫,那个男人也会找别的理由责罚他。

    从小到大,早已成了习惯,他早已不在乎了。以前拿他当父亲,会伤心会难过,可现在不会了。

    谁会为了一个陌生人伤心呢?

    顾绫咬着下唇,拉着他的手腕,“你跟我来,我去求陛下!”

    “不必。”谢延挣开她的手。

    他平静冷然,不像受了责罚,转身朝着宝华殿的方向去。

    顾绫咬着下唇,低头揉了揉自己的手指,心里很难过。在她的记忆中,姑父慈爱和蔼,对他们小辈一向是温和的,很少发脾气,更是体贴宫人,仁德善良。

    可是她从不曾注意过,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对谢延如此冷漠绝情。

    连对身边的小太监,都比对谢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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