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轻柔地为她打扇,柔声劝道:“娘娘,大姑娘在外头跪了半个时辰了,您瞧,是不是让她起来?”

    顾皇后淡淡看她一眼,一言不发。

    侍女了解她的脾气,并不害怕,更加劝道:“咱们大姑娘年纪小,又有娘娘和尚书令大人护着,为人是天真些,却一直都乖巧懂事,娘娘慢慢教导,不怕她学不会,您实在不必因此生气。”

    “再者说,虽是夏天了,可地上寒气重,姑娘跪坏了身子,到时候还不是您心疼吗?”侍女柔声道,“奴婢腆颜为大姑娘求情,求娘娘饶了她这一次吧,大姑娘日后再不敢了。”

    顾皇后这才叹了口气。

    “本宫是心疼她,阿慎阿衡都与她无缘,偏偏她还上赶着得罪阿延,如此顾前不顾后,让我怎么说她才好!”

    “若是旁人就罢了,可阿延那个脾气再执拗不过,岂是好相与的,她以后还过不过日子!”顾皇后摇头叹息,“是本宫将她宠坏了,该磨磨她的性子。”

    侍女忙道:“娘娘宽心,有娘娘和尚书令大人在,大殿下会喜欢咱们姑娘的。”

    顾皇后只摇头,倒也没有多说,只道:“让她进来。”

    这个“她”,自然是顾绫。

    软垫上跪了半个时辰,除却腿略酸麻,并没有别的后遗症,顾绫缓了片刻,一瘸一拐地走进后殿,委屈不已喊了声:“姑姑……”

    “委屈了?”顾皇后淡声问,侧目盯着她微微发红的眼圈儿。

    顾绫头摇的像拨浪鼓,疯狂否认:“不委屈,我一点都不委屈,姑姑罚我是应该的。”

    顾皇后看着她这幅娇怯怯的模样,忽然叹口气,笑了,“你啊……”

    她亲手养大的女孩,本就是个骄傲放肆的脾气,爱撒娇会扮柔弱。

    哪里会思前想后,处处思虑周全?若每一桩每一件事情都算无遗策,那便不是千娇百宠的顾绫,而是另一个陌生人。

    “你可知,姑姑为何罚你?”顾皇后叹口气,和颜悦色地盯着她,却不让她坐下,站着问话。

    “因为我自作聪明,不将名声放在心里,有违姑姑教诲。”顾绫连忙道,“昨日所作所为,多亏姑姑为我兜底,否则……”

    “昨日你做的已极好了。”顾皇后夸了句,“只是你要知道,天下间所有的事情,只要你做了就会留下痕迹,纵然清扫的再怎么干净,都有被发现的可能。”

    “阿绫受教。”

    安排的再好,都架不住有变数。

    就像谢延,再怎么考虑,她都想不到谢延会出现在那里。

    这个变数,或许就是致命的。

    顾皇后满意地点点头,才让她坐下,仔细教导。

    “你这个年岁,做事总有不足之处,日后宁可吃些亏,也不许再做这样的事情。你将来要做皇后,母仪天下,身上就要干干净净的,不能有丝毫污点,你懂吗?”

    她肃面望着顾绫,问她:“你何曾见过姑姑使这些小伎俩?”

    ”没有……“顾绫迟疑片刻,又掷地有声道,“姑姑从未使过阴谋诡计。”

    姑姑慈爱温和,哪怕是对待身份尴尬的谢延,都并无丝毫鄙夷,从来一视同仁,比皇帝更加公正。

    莫说阴谋诡计,便是一丁点儿的不平,都不曾在她身上出现过。

    顾绫有些惭愧。

    她与姑姑相比,差的太远。

    “因为姑姑是皇后,母仪天下,世间所有的女人都不如我尊贵。”顾皇后握住她的手,定定望着她的双眸,“阿绫也一样,你是顾家的女儿,身份尊贵无匹,本就无人可以欺负你。”

    “像阿慎与沈清姒勾搭成奸的事情,他们欺负了你,本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法子,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顾绫一脸迷茫:“姑姑以为,我该如何解决?”

    “你应该告诉我,或者告诉你父亲。”顾皇后笑笑,替她挽起鬓边长发,“若是告诉我,我会去找沈清姒,告诉她,若她不说实话,就给她一个恩典,召她入宫为妃,做谢慎的庶母。若她肯说实话,我就将她赐给谢慎做侧妃。”

    “若是告诉你父亲,他会去找沈太傅,让沈太傅选择,是让她女儿嫁给谢慎,顺带发财,还是选择告老还乡,带着一家老小回乡种田。”

    “有权有势的时候,很多事情都不需要证据,就可以解决问题。”顾皇后弯唇一笑,认认真真告诫她,“阿绫,凭你的身份,能用权势解决的事情,就不要用计策。”

    “阴谋诡计,是无能之辈最后的底牌,而你是天之骄女,与他们不同。”

    顾绫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点头,“我明白了。”

    顾皇后欣慰一笑。

    姑侄二人絮絮叨叨聊了半天,顾绫忽然问道:“对了姑姑,今日大哥哥没有去上学,他……”

    “今日早朝有数位官员上书,言及阿延年已弱冠,早该移出上书房入朝,请本宫给他安排差事,我把他叫去了。”顾皇后奇道:“这不是你的主意吗,你怎么又问起来了?”

    “我是想问姑姑,给大哥哥安排的是哪里的差事?”顾绫小声道,“他手中有我的把柄,我要卖他一个人情,让他不忍心出卖我。”

    她满脸心虚地低着头。

    明显,并不是嘴里说的这样。

    “阿延骑射甚佳,我给他安排兵部,令他掌兵马,可阿延自称不通庶务,无德无能,愿意继续在上书房读书,请我成全。”

    “为什么?”顾绫满脸不解,还有些着急,“他都二十了,难道要念一辈子书?兵部那么好的地方,难道他看不上?”

    看不上兵部的话,他想要什么?

    顾绫有些心慌。

    若谢延根本看不上顾家的权势,那昨日的承诺,就如同镜中花水中月,全是一场空。

    她的命,就掌握在谢延手中。

    第28章 情爱

    顾绫心慌意乱,下意识攥住顾皇后的衣袖,情不自禁流露出依赖的意味儿,彷佛唯有紧紧靠着顾皇后,她才能安心。

    顾皇后侧目,揉她软绵绵的头发,问:“怕了?”

    顾绫勉强一笑,又蹭得近了些,不解道:“姑姑,二殿下与三殿下都急着办差,对此趋之若鹜,便是工部这种繁琐的地方,二殿下都如获至宝,为何大哥哥他不愿意?”

    难道人人都求而不得的珍宝,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吗?

    想到此处,顾绫忽然一怔,不由得念起自身。

    她亦是谢衡与谢慎求而不得的珍宝,得到她就能得到无上的权势与地位。

    可谢延,仍旧对她不屑一顾。

    他似乎总是与旁人不同。

    顾绫情绪霎时有些低落。

    顾皇后莞尔,婉声道:“你还太年轻,想对人好,却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不像阿延,他经历的多,比你聪明些。”

    顾绫鼓了鼓嘴巴,想要反驳,又不知从何处反驳。

    若是没有前世的记忆,或者她会有几分自信。可前世太过惨烈,她手握着最好的牌面却落得那个下场,谢延却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谁更聪明,不言而喻。

    她本就不是聪慧绝伦的人,不像谢延本就非比寻常,若非要辩个高低,才是可笑。

    顾皇后笑起来:“阿绫,姑姑且问你一个问题。”

    顾绫目光灼灼,正襟危坐,满目期待。

    “若此时你面前有一块金砖和一块粗面馒头,让你选择,你会选哪一个?”

    顾绫不假思索:“我选金砖。”

    顾皇后又笑:“若做选择的那人,是个马上就要饿死的乞儿,他会选什么?”

    “馒头……”

    顾绫微微怔住,半晌后,慢慢点头道:“姑姑,我懂了。”

    “兵部的差事于之大哥哥,犹如金砖与之乞儿,不仅无用,反而是个累赘,远不如一块粗面馒头。”

    顾皇后点头轻笑,温柔地看着她,“孺子可教也。”

    她细细为顾绫分析,“阿延遭陛下厌弃,若他不能把持自身,流露出半分野心,陛下定容不下他。”

    顾皇后叹了口气,有些惆怅道:“阿延极聪慧,又稳重,不卑不亢,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比之阿慎阿衡,才是最好的储君人选。”

    若是不考虑别的,只考虑本人,在诸多皇子中,顾皇后最看好的便是谢延。

    这个孩子从小就聪慧绝伦,三五岁尚且不懂事时,便能识得千字,只是后来长大了,越发藏拙。

    可人性,却是藏不住的。

    他弱冠之年,婚约差事皆无,活的犹如透明人,时常被皇帝责骂,可未曾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若换了谢慎谢衡,恐早已怨天尤人了。

    心志之坚定,令人赞叹。

    可偏偏是那样的出身,纵是顾皇后,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能将他送上皇位。

    顾皇后又叹了口气,充满了遗憾。

    顾绫靠在顾皇后肩膀上,心里慌乱到极点,忍不住问:“他这样的人,岂不是很危险?”

    “不会。”这两个字顶在舌尖上,来回转动一遍,却没有说出口。

    顾皇后沉吟,淡淡道:“阿绫,他是否危险,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我?”

    “你可知,世上最磨人的事情是什么?”

    顾绫摇头。

    “是情爱。”顾皇后摸着她的头发,满脸温柔,眸中又不经意泛起一丝苍凉,令人心酸,“情爱是世间最毒的毒药,蚀骨摧心。”

    “唯有情爱,能摧垮一个人的心志,摧毁一个人的理智。他爱上你,你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纵然违背他的心志,他仍旧会乐此不疲。”

    “纵是天下间最强大的人,情爱也能让他变得不堪一击。”

    顾绫侧头沉思。

    顾皇后抬头望着房梁,声音悠远苍凉:“阿延心志弥坚,千万把刀剑都不能夺走他分毫理智,所以姑姑帮不了你,唯有靠你自己。”

    她声音带着特殊的韵律,近乎蛊惑:“阿绫,若你害怕,就让他爱上你,于你而言,他便毫不危险。”

    顾绫有些慌张:“可我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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