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道平快步走来:“庞大人,皇上有请。”

    庞晋川慢慢站起身,弹品官服上的褶皱,看了一眼江道平身上压袍所用的玲珑玉佩,嘴角微微抿起,一语双关:“如此,多谢公公了。”

    “大人慢走。”江道平笑道,待他走后,小宫女也将他刚喝过的茉莉茶端下。

    正要往里间走,身后忽听大总管道:“给咱家停住了。”

    小宫女不解,江道平摩擦着鼻尖,扫着拂尘打开茶碗,见淡色的茶汤上飘着几片白茉莉花片,面色便拉了下来:“新来的吧。”

    “回公公的话,奴婢新来的。”

    江道平对左右两边太监尖声道:“庞大人只喝普洱茶,不喝花茶,你在御前当差难道这还记不清楚!”

    小宫女猛然一跪,瑟瑟发抖哭道:“公公饶命,可庞大人刚才从未讲过,也喝了一口!”

    “那是庞大人脾气好,不与你计较。”江道平拂尘一扫,两边太监连忙将宫女押下。

    江道平爱不释手的把玩着身上的玉佩,又慢悠悠的往御书房走去。

    庞大人的眼光是极好的。

    御书房内,庞晋川踱步进去。

    赵拯头上压着冰块,东倒西歪的坐于御座之上。

    庞晋川往前走了几步,正待撩开官袍行礼,赵拯已经按住:“起吧,这封奏折你看下。”他手一挥,旁边一个小太监低着头恭敬送了过去。

    庞晋川一目十行飞快看了一眼。

    赵拯j□j道:“湖前知州呈上,亦要开辟通商口岸,求与南泽一样的海关关税,你看如何?”

    庞晋川敛目,恭敬道:“湖前与南泽为临省,皆有港口,加之近来洋人与我朝交易日趋紧密,先皇时期开设的南泽通商口岸已然不够满足需求……”庞晋川一顿,赵拯问:“你还有何补充的,但说无妨。”

    “臣以为,雍王谋反,国库银两虚耗在上何其多,此为开港的第二条件。”庞晋川道完,仔细注意他脸上的神态。

    赵拯舒了一口气,从宽大的龙袍袖口之中掏出一枚奏折,丢到案桌之上,手指向他。

    小太监连忙呈上。

    “这是首辅呈上的奏折,他觉不妥。。”

    庞晋川沉默了下,打开奏折,稍末问:“皇上的意思是?”

    赵拯击案:“你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齐广荣这个老匹夫,竟敢搬出先皇来压制他!即便他批复湖前开设通商口岸,可若内阁票拟不过,亦是不成。

    庞晋川迅速的抓住赵拯话中的意思,当下便问:“皇上是要将此事交由微臣处理?”

    “是。”赵拯淡淡的点了点头:“你全权负责湖前开港之事。”

    “微臣定当竭力。”庞晋川递还给走着,撩袍一拜。

    赵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庞晋川,朕与将昭阳郡主指与你如何?”

    “微臣不敢。”庞晋川还未起身。

    赵拯道:“顾夫人已死,你如今才刚过而立之年,岂能无妻?”

    庞晋川看向他,回道:“糟糠之妻,微臣不敢弃。顾氏与臣成婚九载,生育二子,她因臣被逆贼所绑,臣实在于心不忍。”

    “可顾氏已死。”赵拯有些不耐烦。

    庞晋川再拜:“一日未见尸首,臣定不放弃。”

    赵拯眼睛危险一眯,紧盯住他:“好好好!庞卿,朕再给你三月的时间,你若再找不回顾氏,那昭阳郡主就聘于你为妻!”

    庞晋川再要言,赵拯挥手:“退下吧。”

    “臣告退。”他俯身,倒退出殿,神色平静。

    ————————————————————

    夜里,庞国公府。

    小儿半夜睡醒,跑到朱归院。

    院子里黑乎乎一片,只点着一盏灰暗的灯,庭中草木已是欣欣向荣,与她离开的那天并无什么两样。

    小儿一人独自站在朱归院中,夜风阵阵,他叫了一声太太。

    无人应答。

    “娘。”

    一只白猫喵了一声串走。

    “小儿。”幽暗的走廊角落里,忽传来庞晋川的声音。

    “父亲你在哪儿?”小儿摩挲着过去问。

    “这儿,过来。”庞晋川唤道。小儿走过去后,他一把搂起他的小身子,紧紧裹在怀中。

    “爹爹。”小儿低唤,声音有些哽咽。

    “做噩梦了吗?”庞晋川轻声问。

    小儿点头:“儿子梦见娘从城楼上掉下来了,爹爹也不理我。”他显得有些委屈,极力的扑在庞晋川的怀里不肯放。

    庞晋川将身上的斗篷披在他身上,一把将他搂起,低声安抚:“走,陪爹爹喝一杯。”

    “乔姨娘生了个小弟弟,爹爹会不疼长汀了吗?”他问。

    庞晋川紧紧搂着妻子留下的唯一孩子,心被揪的紧紧的,他说:“不会。”

    朱归院的主卧里,摆好了一个小圆桌,圆桌上四副碗筷齐整摆放。

    庞晋川居中,旁边依次留着两副,小儿坐在他旁边,也放着一副。

    他给小儿倒了一杯酒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朝他笑了笑:“喝吧。”

    小儿皱了眉:“娘说小孩子不许喝酒。”

    “你娘不在这儿。”庞晋川自己昂头喝了一杯,看着旁边的空碗筷嘶哑道。

    到如今都没有消息,是生是死也不知道,肚里那孩子如果还在的话都快五个多月了吧,不知道还欺负她娘不?

    庞晋川嘴角苦涩难耐,昂头又喝下一杯,随后在她的杯中也倒了一杯清酒:“你也喝吧。”

    这世间的事儿,这般的巧。有她在,也觉好;没她在时,才知离不了。

    顾容昐,你如今到底在哪儿!是生是死!

    庞晋川酒量不大好,几杯酒下肚,眼角已有些迷离。

    他怔怔的望着她的酒杯,忽似看见她巧目盼兮朝他低声道:“您少喝一些,醉酒伤身。”庞晋川忽连动都不敢动了,只恐她又消失。

    “回到我身边来。”庞晋川说。

    容昐只是看着他笑,摇摇头。

    庞晋川按捺不住,触手摸去,只一瞬间镜花水月恍然如梦……

    原来仅是酒醉了。庞晋川扶额,推开酒杯。

    “爹爹,爹爹,娘会回来吗?”小儿问。

    庞晋川回过神看他,心头空虚一片,他摸了摸他松软的青丝,点头:“会。你在这儿,你娘她得回来。”

    ☆、第67章心神不定

    乘船十日,容昐周朝峥等人才到达南泽。

    时值五月初,南泽的气温已是温热,只需一件薄薄的春衫便可。容昐晕船,下船后吐得昏天黑地,进入周家修养了四五日后,才好转。

    周家是南泽的大户,听闻祖上在和光帝一朝曾做至兵部尚书,到周朝峥的父亲周定涯虽不再为官,但周家生意却遍布全国,故以周家依然枝繁叶茂。

    而周朝峥的母亲终究没能熬过,在见到儿子最后一面后病逝,阖府哀悼。

    容昐没让长沣去灵堂,说到底他们只是暂时寄住在周府,然而在他们和周朝峥一起踏入周府的那一刻起,质疑他们母子两人的声音就不曾断过。

    瓜田李下,该避讳的还是得避讳。容昐能做的就是在周朝峥忙的没空时,偶然和乳母一起照看他三岁的儿子。

    周实崇是周朝峥和亡妻所生嫡子,生的粉嫩玉团,他和他父亲长得极像,嘴角边总是挂着一对可爱的小酒窝,喜欢迈着小短腿跟在长沣后面叫:“大哥哥,大哥哥……”

    容昐每每看着他,就会想起小儿来。

    小儿三岁时,也是这般的可爱,庞晋川那时简直把他捧在了手掌心呵护备至,不似今日这般严厉。想着,容昐归京的想法愈加盛了起来,小儿该想她了吧。

    翌日,容昐换了一件素色小坎肩,简单的梳了妇人的发鬓便带着长沣出门。

    从后门出时,她遇到周朝峥。

    几个主事的管事和他倚在门廊后商讨着什么。

    周朝峥身穿缟服,面色苍白,疲倦,俊朗的面孔上带着一丝落魄,下颌新长出的胡须泛着青色,和几日前所见竟似两人一般。他微蹙眉,侧耳倾听,偶有两个管事争吵起来,他便不耐烦的出声示意,便这般说了许久也未定论。

    容昐听了一会儿,是关于当下亲友来吊唁时安排的住所出了差错。

    周朝峥也注意到她这边,示意让管事的先下去。几人也穿着素服,见着容昐微微颔首,神色颇为暧昧。

    “周叔。”长沣朝他扑过去,周朝峥将他抱起,多日来的愁眉苦脸这才微展一些,他亲了亲长沣的小脸,问:“和你娘去哪儿?”

    长沣被他的络腮胡蹭着发痒,咯咯笑道:“娘要带我去找爹爹。”长沣见过实崇喊周朝峥爹爹后有样学样的对庞晋川换了称呼。

    容昐曾想,长沣虽然不说,但渴望得到他父亲宠爱的心思绝对不减。

    周朝峥望向她,微微点了个头打招呼,容昐回笑行了个万福,招手让长沣下来。

    周朝峥才刚把长沣放下,长沣就跑过来扑到容昐怀里亲了亲她的小脸,容昐粉脸微羞,瞪去:“莫要调皮了。”

    惹得长沣笑的不止,她颇是无奈的对周朝峥抱歉一笑:“这些日子叨唠了,我身子安好,也不便再多加打扰。”

    经过几日的休息,她的面色的确好了许多,周朝峥几不可查扫了一眼她隆起的小腹,嘴角挽起一丝淡淡的笑。

    他问长沣:“长沣要见爹爹了高兴吗?”

    长沣肯定点头,脸上神采奕奕:“嗯!”周朝峥摸了摸他的头,便不再说些什么,只嘱咐道:“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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