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部长打了个酒嗝,睁开眼,端起搪瓷缸子,喝了半杯子水,脑袋清醒一些后,不大高兴地说:“哎呀,你别乱点鸳鸯谱了。也不看看对方是什么人,你侄女是什么人。”

    闫部长没撒谎,他家在隔壁县,但他老婆的娘家却在本县,就在隔壁公社。离得近,来往就多,闫嫂子娘家人都是种地的,总想把家里人送到公社吃公粮。

    可那一家子,大字都不识一个,怎么安排?闫部长自然不答应。于是闫嫂子的娘家又退而求其次,想让她帮刚成年的侄女找个公社吃公粮的对象,免得在乡下受苦。

    闫嫂子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合适的对象,不是对方看不上她侄女,就是对方风评不好。直到今天看到岑卫东,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她虽然不清楚岑卫东的身份,可闫部长大了对方一二十岁,却还左一口”岑同志“,右一口”岑同志“的,对方的身份显然不简单,至少不比闫部长低,要是侄女能说这么个对象,这辈子肯定不差。

    “他什么身份?见都没见过,你怎么知道咱们家云云配不上他?”闫嫂子不高兴地说。

    闫部长按住额头,无奈地说:“他比我退伍前的军衔还高,你觉得合适吗?行了,别瞎想了,人家就来这儿办点事,回头就回去了,你别给我惹麻烦。”

    “什么惹麻烦,再厉害不还要提着东西找你帮忙吗?”闫嫂子不高兴地嘟囔,顿了一下,她推了推闫部长的肩,“他找你啥事啊?”

    闫部长把杯子递给她:“再给我倒一杯水,说了你也不懂。他就是向我推荐一个人参军。”

    “人家向你推荐就行,我亲侄子让你帮个忙,你都不答应。”闫嫂子更不痛快了。

    闫部长无奈地看着她:“我怎么没帮忙?我不是把你侄子弄到隔壁民兵营去试过了吗?呆了两天,他就叫苦,吵嚷着要回去,连这点苦都吃不了,怎么当兵?行了,人岑卫东也没私心,他推荐的人我也非常看好,就是他不推荐,我也想找那小伙子说说这事。”

    闫嫂子才不信呢:“这话也就你相信,整个公社那么多合适的,怎么不见他推荐其他人啊?”

    闫部长一愣,好像也有道理,陈阳是很优秀,但这不能说明其他小伙子都很差啊,也有几个还不错的苗子啊。可岑卫东谁都不关心,却独独关心陈阳,莫非他们有什么关系?

    可一想陈阳家那情况,闫部长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岑卫东可能也就是跟陈阳住得近,了解他,欣赏他,所以想提拔他一下而已。

    “行了,别瞎说,我们征兵都是按照上面的规定来的,不会做任何徇私舞弊的事。你可别出去乱说,给我惹麻烦。”闫部长提点妻子。

    闫嫂子听得不耐烦,摆了摆手:“得了吧,谁有空管你们这闲事啊,你请我出去说我都不去。”

    别看闫嫂子在丈夫面前口无遮拦,什么都说,但出去她口风可紧了。丈夫是家里的顶梁柱,她可不能扯他的后腿。

    闫部长也深知妻子的性格,放下搪瓷缸子:“我去武装部了。”

    ——

    傍晚,训练完,收工的时候,一个民兵来通知陈阳:“闫部长叫你去他的办公室一趟。”

    “哦,好的。”陈阳点头,去井边洗了一把脸,拍掉身上多的灰尘,走到闫部长办公室,行了个军礼:“报告!”

    “进来,坐吧。”闫部长和气地说。

    陈阳点头,规规矩矩地坐到闫部长对面。

    闫部长给他倒了一杯水:“陈阳,今天叫你过来,是有两件事想跟你说。”

    陈阳挺直腰杆,直视着他:“您说。”

    闫部长摆了摆手:“放轻松,现在已经不是训练值班时间了,喝水……是这样的,你进民兵营也这么长时间了,是这批新民兵中最出色的,我想给你安排个任务。”

    “服从组织安排。”陈阳立即表态。

    闫部长接着说:“镇上那边,让咱们派几个民兵去电影院值班,倒是你还是跟陈元彬一组,他带着你去吧。”

    “是。”陈阳掷地有声地说。

    闫部长继续道:“另外一件事呢,是今年的征兵工作要开始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陈阳心想,莫非是闫部长打算安排他参加征兵工作吗?遂即表态:“我服从组织的安排。”

    一听闫部长就明白他是想岔了,只好直白地说:“陈阳,你训练刻苦,各项表现都很优异,还有很不错的射击天赋。虽然你年龄稍微大了点,但这也不是问题,你有没有想过去参军?”

    陈阳错愕。他怎么都没想到闫部长会突然找他说起这个。

    他再傻也明白,这是闫部长给他抛的橄榄枝。只要他点头,今年参军的名额里就十有八九有他的名字。

    可这是为什么?现在参军可是抢破头的好事,一人参军,全家光荣,而且去了部队,里面还要发军大衣、军靴等好东西,还有额外的津贴和票据,部队又管吃住,在里面不用花什么钱,完全可以省下来补贴家里面。

    所以参军也可以说是广大农村子弟很不错的一条出路。但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会落到他头上,而且还是闫部长主动提起的。

    他可不信,他表现优异之类的话。全公社,一两千号人,符合当兵条件的怎么也有一两百,表现好的不少,闫部长怎么没叫别人,偏偏叫他?

    可是他身上有什么可图的吗?陈阳也想不到,他们家穷,没送过闫部长任何东西,也没有什么有来历的亲戚,就他跟福香相依为命,跟父亲都闹翻了,舅舅那边自他妈去世后,这十几年也没任何往来。闫部长这么帮他,图啥啊?

    闫部长没错过陈阳那一闪而逝的惊讶。这个小伙子挺沉得住气嘛,旁边遇到这种事,早笑出来了,就他还绷得住,岑卫东眼光不错。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闫部长笑眯眯地问道。

    陈阳摇头,压下心里的种种猜测:“没有,能去当兵,保家卫国是最光荣的事。只是,我家里的情况闫部长也知晓,我不大放心我妹妹。”

    哪个年轻人没有过建功立业,保家卫国,做出一番成绩的梦想?谁乐意一辈子围着一亩三分地转,整天为了吃饱饭而发愁。

    无论是为了他的理想还是前途,又或是为了过得更好,当兵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闫部长自然知道他家里面的情况,但人家的私事也不好过问。

    他点点头说:“距离正式的征兵还有一段时间,你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两全之策,既能安置好你妹妹,又能不耽误你的前程。小伙子,明年你都20岁了,机不可失啊,好好想清楚。”

    陈阳抿了抿唇:“谢谢闫部长,我会认真考虑的。”

    第43章

    “哥哥,吃饭了,你想什么呢?”陈福香发现今天晚上哥哥一直在走神,连吃饭都不专心。她嘟了嘟嘴,轻轻敲着桌子。

    陈阳回过神来:“哦,没想什么,吃饭吧。”

    陈福香偷偷瞅了他几眼,发现他还是心不在焉的。

    哼,哥哥都有小秘密瞒着她了,不开心。

    兄妹俩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饭,收拾好,陈福香把借的初一上学期的课本摊开在桌子上。

    陈阳洗完澡回来就看到了桌上的书本和笔,他怔了怔:“福香,我已经拿到小学毕业证了。”

    “我知道啊,哥哥你忘了,还是我去学校帮你领的毕业证呢!”陈福香跑过去,把他拉到桌子边,“哥哥,快来,今天咱们上初一的课。”

    陈阳没动,反手抓住她:“不是,福香,还要学啊?”

    陈福香理所应当地说:“当然。怎么,哥哥不想学吗?”

    这样学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而且学了又有什么用?小学的课程比较简单,他能靠努力通过,可初中的课程明显变多了,难度也加大了,让他自学,陈阳还真没这个信心。

    尤其是这会儿,陈阳心情很烦躁,也没心思学。

    他轻轻挣脱开了陈福香的手说:“福香,哥哥今天不想学,先休息一天好不好?”

    见他精神实在不大好,陈福香垂下了头:“好吧,哥哥最近辛苦了,早点休息。”

    “嗯,福香也早点休息。”陈阳放软了声音,看着妹妹失落地出去,他心里也不好受。

    陈阳吹灭了灯,躺到床上,睁着干涩的眼睛望着头顶的蚊帐,心里发苦。

    闫部长说两全之策,哪有什么很好的两全之策。

    他要参军了,就只能把妹妹托付给别人,陈老三靠不住,他们兄妹的外家也很多年没来往了。让妹妹一个人在村里独居,虽然都是熟悉的叔叔伯伯,他也不放心。

    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在乡下单独居住是很危险的事。地痞流氓老光棍甚至一些平日里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家伙都可能会打你的主意,半夜摸进屋里,姑娘们喊破了天,也未必有人帮忙。回头受了委屈也不敢站出来指控对方,只能自己忍气吞声,不然十里八乡的议论都能喷死你。

    他怎么能让自己乖巧、可爱、贴心的妹妹受到这种伤害,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那也不行。

    比起前程,当然是妹妹更重要。错过这次机会,他还可以想其他办法进城,让妹妹过上好日子。但如果他离开了家乡,留下福香一个人留在村子里,出了什么事他才追悔莫及呢!

    心下有了决定,不用再犹豫,不用再摇摆,陈阳觉得浑身都轻松多了,闭上眼睛,平静地睡着了。

    却不知道,陈福香因为他的反常一晚上都没休息好。

    次日,岑卫东给她讲题的时候,陈福香攥着钢笔,咬住下唇,忧愁地说:“卫东哥,我哥哥背着我有了小秘密。”

    岑卫东哭笑不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这是正常的。”

    “哥哥以前就什么都跟我讲。”陈福香不服气地说,忽然她掀起眼皮,怀疑地看着岑卫东,“卫东哥,这么说,你也有我不知道的小秘密了。”

    得,火烧到自己身上了。岑卫东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

    陈福香见他不说话,撅起嘴:“我就知道,你们都背着我有小秘密!”

    岑卫东无辜地眨了眨眼,变守为攻:“那福香没有秘密瞒着卫东哥吗?”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问,这姑娘单纯得很,什么都写在脸上,她能藏得住什么秘密?

    谁料陈福香忽地变了脸,捂住嘴,心虚地瞅了他一眼,赶紧挪开了目光,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

    “你还真有秘密瞒着我?”岑卫东诧异,看来是他太小瞧这姑娘了。

    陈福香怯怯地瞅了他一眼,又飞快地收回了目光,低声说:“卫东哥会生气吗?”

    看她这副跟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的表情,岑卫东哪好跟她计较:“当然不会,我前面就说过了,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卫东哥你真好。可是我跟哥哥以前就没秘密,我什么都跟他说,他也都跟我讲。”陈福香想起自家哥哥有事瞒着她,还是不大开心。

    岑卫东的关注点却在前面:“这么说你哥哥知道你的秘密?”

    陈福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我的事哥哥都知道。”

    所以那所谓的秘密只瞒着他?岑卫东有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他本来还以为他好歹也算”自己人“了,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这种感觉很不舒服,但他又不好说什么,最后只能酸溜溜地来了一句:“你还真信任你哥哥。”

    陈福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看他不大高兴的样子,小心地问:“卫东哥不开心吗?我也很信任你啊,我跟你也有没人知道的小秘密呀。”

    “哦?什么秘密?”岑卫东来了兴致。

    陈福香说:“就是让哥哥参军的事啊,这件事现在不是只有你和我知道吗?”

    岑卫东一想,目前来说,好像还真是这样。他的心情由阴转晴,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福香说得还真没错,你和卫东哥也有秘密。”

    看他这么高兴,虽然也不清楚他在高兴什么,陈福香还是猛点小脑袋:“对啊,这是我跟卫东哥的秘密,我谁都没告诉,连哥哥都没说。”

    听到最后一句,岑卫东咧开了嘴。摸到嘴角的笑容,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出息,不就一个秘密,看把你给得瑟得,什么时候在福香心里的地位超过陈阳再得意也不迟。

    说起这个秘密,他倒是想到了一些事。他问陈福香:“你哥昨晚回来有什么反常的表现,你告诉我。”

    陈福香将昨晚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然后有点委屈地强调:“以前哥哥不这样的,我昨晚问他,他都不肯说。”

    最近村子里很平静,陈老三一家也很消停,陈阳又拿到了小学毕业证,民兵营的培训他也做得很好,根本没什么让他发愁的事。

    岑卫东猜测应该是闫部长找陈阳谈话了。

    闫部长不愧是军人出身,行动力就是快。

    只是陈阳这反应,明显是在犹豫,他顾虑什么,岑卫东心里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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