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岑卫东天天在外面跑,都是四奶奶帮他熬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药已经吃完了。

    “这样啊,最近辛苦四奶奶了,不用熬了,我的病暂时不吃药了。”岑卫东冲她笑了笑。

    以前抱着康复的希望,也是为了掩饰四奶奶身上的异常,他才会一天三顿不间歇的吃药。

    但如今四奶奶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反常的东西了,吃了那药对他的身体也没多大用处,他又何必天天去受这个罪。

    四奶奶有点吃惊,担忧地看着他:“不吃药,你的身体能行吗?”

    岑卫东扯着嘴角笑了笑说:“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吗?四奶奶,我先出去了。”

    “诶,太阳大,你忙完了早点回来。”四奶奶在背后不放心地叮咛。

    他走了没多久,陈福香就拿着书和本子过来了。

    “四奶奶,卫东哥呢?”

    四奶奶抬头,看着她手里的东西,笑得有点勉强:“出去了,福香是来问他数学的吧,你把不懂的放这儿,等他回来,我让他给你看看。”

    “又去房老爷子家了啊。”陈福香嘟囔,“最近每次都跟他错过,好久没看到他了。”

    四奶奶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感觉小岑天天在外面跑,不光是有事,好像也有避开福香的意思,每次福香过来,他都很不巧的不在。

    莫非他是生陈阳的气了?或者那天在陈阳家还发生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小岑放弃了?

    心里有诸多想法,但都是她的猜测,也不好说出来,尤其是小岑如今的态度明显变冷淡了,四奶奶就更不会多事地去说这个,免得给大家徒增苦恼。

    她正在想这几个孩子的事,忽地又听陈福香说:“四奶奶,那你知道卫东哥什么时候回来吗?”

    四奶奶回过神摇头:“这个不一定,他有时候回来得早,有时候回来得晚。”

    “这样啊,那我先回去了。”陈福香拿着东西走了。

    四奶奶见了,忙叫住她:“你把不懂的题目留下吧。”

    “不用了四奶奶,我下次再过来问卫东哥。”陈福香摇头。

    四奶奶不好再劝,只能叹气,本来好好的一桩喜事,现在闹得。

    陈福香有些沮丧地出了四奶奶家,没走多远,就看到几个陌生人挑着东西过来。为首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眼睛上还有个豌豆大肉球,长得非常高非常壮的年轻男人,他也穿得最好,一件淡蓝色的衬衣上面没有任何的补丁,看起来有七八分新,下身的裤子也半新半旧,同样没有补丁。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脚上那双黑色的皮鞋。

    听说皮鞋要十几块钱一双,还要票呢!不过那双鞋子似乎小了一点,他走路的姿势稍微有点别扭。

    年轻男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年纪大一些的男人和一个妇女,这三个人身上虽然有补丁,不过都很少,看起来面色也还好,生活应该算村里过得去的。

    四人看到陈福香,都眼前一亮,好个嫩生生俏丽又有福气的小姑娘,这十里八乡很少看到长这么白,脸有点圆,看起来就喜庆的姑娘。

    那媒人还说陈燕红就是榆树村最俏丽的姑娘,跟这姑娘一比,差远了。尤其是,大家看到陈福香手里拿的课本上写着”初中二年级数学“几个大字,对她的印象更好,这姑娘文化还不低,这么大了,还让她念书,想来家里条件也应该不错。

    可惜已经跟陈家那边说好了,今天都要下聘送礼了。

    年纪大的三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但年轻这个就没他们那么好的定力了,直勾勾地盯着陈福香不错眼,目光灼热而又直接。

    让陈福香很不舒服,她刻意跟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疾步往家里跑去,直到跑出很远,都还能感受到那股粘腻的视线如影随形地跟着她。

    下次出门,把栗子带上,这家伙再看,直接让栗子抓花他的脸!

    “行了,老四,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看?”女中年女人韩春花回头,没好气地叫儿子,“你都要成家了,给我老实一点。”

    叫”老四“的男子忽地语出惊人:“妈,我不想娶陈燕红了,我想娶她,她更漂亮。”

    韩春花气得差点吐血:“你胡说什么?都已经商量好了结婚的日子,今天就下聘送礼,你说不娶了,开什么玩笑?再说了,刚那丫头也是这榆树村三队的,跟陈燕红家是近邻,你跟陈燕红吹了,人家为了名声,也不可能跟咱们家说亲。你那点花花肠子都给我收起来,结了婚好好过日子,当初人可是你看过,自个儿愿意答应的。”

    前面的张德林也回头,语重心长地说:“老四啊,你也不小了,你看你上面的几个哥哥,都成家立业了,你以后也别胡闹。结了婚,成了家,就是大人了,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一个二个说得,好像结婚是什么灵丹妙药,一结婚不懂事没责任感的儿子马上就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好丈夫,好儿子,好父亲。

    几个长辈施压,张老四再不乐意也没有法子,只能悻悻然地跟着他们一起去陈老三家。

    梅芸芳早就把家里收拾干净了,还烧了开水,准备好了茶叶,看人一来,马上笑颜如花地招呼道:“亲家,快进来,辛苦了,喝茶喝茶。”

    媒人是本村本队的,已经先到了,也赶紧站了起来。

    大家一起把张家人迎进屋,短暂的寒暄过后就是说彩礼的事。

    张家老子在肉联厂当杀猪匠,儿子多,都成年了挣的工分多,家里条件好,加之这个小儿子长得不好看,还挑剔,所以结这门亲,他们家彩礼出得不少。

    光是钱,张家就拿了三十块,另外还送了六尺布,够陈燕红做一身新衣服,一只公鸡,两斤猪肉,五斤大米,全都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

    梅芸芳看得眉开眼笑,一个劲儿地给陈燕红使眼色:“快给你叔和婶倒茶。”

    陈燕红满心的不情愿,张老四不但长得丑,而且被父母和上面几个哥哥给惯坏了,好吃懒做,拈花惹草的,她才不想嫁给这个东西呢!

    尤其是今天,在屋子里近距离地看到张老四,看到压在他眼睛上的那颗肉球球,更是觉得恶心。

    等她给长辈倒了水,梅芸芳又叫她:“你这孩子怎么害羞得把老四忘了,快给他倒茶。”

    陈燕红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拿起水壶走到张老四面前,倾身给他面前的茶碗里倒上水。

    刚倒到一半,忽然,她感觉什么东西摸了一下她的屁股。

    “啊……”陈燕红惊呼出声,扭头瞪着张老四。

    闻声,梅芸芳看过来,不高兴地说:“哎呀,你这孩子怎么毛手毛脚的,连个水都倒不好。”

    陈燕红委屈极了,眼泪含在眼眶里,抿了抿唇:“他突然摸我。”

    这让几个大人有点不好意思了,还是梅芸芳先反应过来:“好啦,老四这是不小心的,你大惊小怪什么!”

    大惊小怪?这是她大惊小怪?

    陈燕红气得眼睛都红了,放下水壶,扭头跑回了自己的屋。

    梅芸芳无奈地苦笑:“我这闺女啊,从小被我们给惯坏了,脾气大,你们多谅解。”

    韩春花瞪了儿子一眼,陪笑道:“是我家老四不对,不小心碰到了燕红,也不晓得跟燕红道歉,这小子就是木讷老实。”

    媒人跟着出来打圆场:“可不是,老四这孩子最老实了,他也是无心的,老四,快去给燕红道个歉。”

    韩春花也催促。

    张老四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嘴角抿起,明明是在笑,却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哦,好的。”

    韩春花见他没掉链子,心里舒了一口气,赶紧催他:“快去吧,好好跟燕红说,过一阵子,你们就要成亲了。”

    几个大人觉得这个事就这么完美的解决了。

    但陈燕红听到外面张老四的敲门声,却浑身发冷。这个东西看自己的眼神分明不怀好意,就跟她在公社遇到的二流子一样,但这样一个人却要成为她的丈夫,以后每天跟她同床共枕,光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呼吸困难。

    “燕红,开门,让我进来,我可是你男人,快点。”张老四不耐烦地敲了敲门,嘴里越发不着调。

    陈燕红死死咬住下唇,有点庆幸自己进来的时候插上了梢。

    “你走开,我要休息了,你快点滚。”陈燕红只想快点打发走他。

    张老四舔了舔嘴唇,压低声音说:“我也想休息,咱们一起休息呗。”

    恶心!陈燕红恼怒地说:“你要再在外面胡说八道,我,我就喊人了。”

    “你说你妈是会信你还是信我?”张老三别看一脸木讷,实际上脑子转得很快,早看明白了梅芸芳的态度。

    听到这话,陈燕红如坠冰窖,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这不能护着她,反而要把她推出火坑的地方哪是她的家啊?

    她哭得不能自已,连张老四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了梅芸芳的喊声:“燕红,出来送你叔和婶子,还有老四。”

    陈燕红默默装死不作声。她才不要送他们呢!

    梅芸芳有点尴尬,叫了两声都没反应,只好说:“这孩子肯定是睡着了,最近她爸摔了,家里地里都要靠她,这孩子从早忙到晚,一直没睡好。”

    韩春花眼底闪过一抹不悦,脸上挂着假笑:“那让这孩子好好休息吧,亲家母,我们先走了。”

    “诶,慢走,有空过来玩。”梅芸芳亲自把人送出去。

    等人一走,她脸上的笑容就垮了下来,气冲冲地跑到陈燕红的房门前,使劲儿拍打着门:“还真当自己是大小姐呢?客人走,让你出来送客,你都不出来。现在在家里耍脾气,到了婆家也这样,有你好果子吃的!”

    陈燕红本来不想理她的,但”婆家“两个字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她飞快地拉开了门,抹了一把眼泪说:“我不会嫁给张老四的。”

    “不嫁?彩礼都收了,不嫁他你要嫁谁?”梅芸芳气得戳她额头。

    陈燕红倔强地咬住下唇:“嫁谁都行,总之我就是不嫁给他。婚姻法婚姻自由,禁止包办婚姻,我不同意嫁给他,你赶紧把彩礼退了!”

    “嫁谁都行?那你给我找个能给出这么多彩礼的啊?”梅芸芳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我看你是念书念傻了,你知道嫁过来日子有多好吗?他老子在肉联厂,三天两头能带肉回来给你们吃,以后买肉都能买最好的。老娘想过这种舒坦日子还找不到呢,这么好的福气,你这死丫头还要嫌弃!”

    吃肉也没法打动陈燕红的决心:“我不管,我反正不嫁,你不退彩礼,你就等着后悔吧。”

    说完,啪地一声,陈燕红关上了门。

    气得梅芸芳直翻白眼:“死丫头,开门,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你不叫,连老娘的话都不听了是吧?”

    陈燕红躲在屋子里,只顾着哭,就是不理她。

    梅芸芳喊了一阵,见她实在不理人,又不好强制砸开门,不然动静闹得太大,回头被人传到张家耳朵里,惹张家不高兴。

    她只好骂骂咧咧地回了堂屋。

    陈老三见了,劝她:“你好好跟燕红说,她以后就会明白,你是为她好。”

    “我才不稀罕她明白呢。我操这些心都是为了谁?最后不但没讨来一句好,还招一堆的埋怨,我就不该管你们爷三……”

    梅芸芳在屋子里指桑骂槐犹不解气,中午把猪肉炒了端上桌,直接没叫陈燕红。

    陈小鹏在外面回来,闻到香味,口水都差点流出来。

    “妈,哪儿来的肉?啊,好香。”他连手都没洗,直接就伸爪子在捞了一块肉塞进嘴里。

    梅芸芳看着他乌黑的手指,嫌弃得很,打开他的手:“洗手去,脏不脏!”

    等上了桌,大家都开吃了,陈老三见饭桌上少了一个人,犹豫了一下说:“燕红还没来呢!”

    梅芸芳埋头吃肉,头也没抬:“她不是不稀罕吃肉吗?那就别吃,还拿什么婚姻法来压我,说我包办婚姻,哼,我看她是吃太饱了。”

    “就是,她不吃咱们多吃点。妈还会害她啊?让她嫁到有肉吃的家里多好啊,要是我能娶个家里有肉吃的媳妇,我睡着都会乐醒。”陈小鹏含着肉,含糊不清地说。

    梅芸芳找到了同盟,感觉被人理解了,高兴地夸了儿子一嘴:“还是咱们家向上聪明,我和你爸以后就靠你了。”

    三人说说笑笑,沉浸在吃肉的喜悦中,完全忘了躲在屋子里哭的陈燕红。

    陈燕红闻到香味,听到堂屋里传来的模糊说笑声,抹干了眼泪,眼神恨恨的,吃吧,吃吧,今天吃多少,改天吐多少出来,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

    中午,陈阳回来,陈福香把上午碰到四个外人的事告诉了他:“后来我看他们好像是去了梅芸芳家。”

    听完她的描述,陈阳猜出了对方的身份:“那应该是陈燕红的对象,跟咱们没关系,你以后离他们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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