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职位一事……容朕在想想。”皇上沉吟道,“不过,你虽然侯爵加身,但到底还是初入庙堂参知政事,还是应该从底层做起。”

    “是。”萧霖忙又叩头表忠心,“能为皇上分忧效劳,是臣的荣幸。臣定竭尽全力,鞠躬尽瘁。”

    皇上摆了摆手,说道:“起来吧,坐下说话。”

    萧霖又谢皇恩,之后起身落座。

    皇上又问:“子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二十有二了吧?”

    萧霖也笑了,忙拱手低头:“皇上居然记得臣的年庚,臣真是受宠若惊。”

    “说起来,你父亲曾跟朕一起在萧老跟前读过书,虽说是朕的伴读,但却情同兄弟。你出生的那年,朕还去过一趟江南。那时候……你几个月?”

    萧霖忙道:“皇上恕罪,这事儿臣不记得了。”

    “哈哈!”皇上失笑,指着萧霖,“你家伙!若是你几个月大就能记事,岂不成了神童?”

    “皇上说的是。”萧霖笑道。

    “时间过得真快啊!”皇上感慨道,“一转眼,你已经成年了。”

    萧霖摸不透皇上这话什么意思,便没敢接话。

    皇上看着萧霖,觉得这年轻人越看越顺眼,怪不得七弟喜欢他,自己也挺喜欢的。于是笑道:“萧老今年有七十六了吧?就不盼望着抱孙子?”

    萧霖忙道:“祖父有训:君子当先立身,后成家。臣至今一无所成,哪里敢想成家的事情。”

    “这话说的,很是偏颇啊!”皇上微笑着摇摇头,“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萧霖自然不能说皇上说的不对,我爷爷说的才对,于是忙道:“皇上教训的是。”

    “不过,萧老说的也有道理。好男儿自当建功立业在前,儿女情长在后。再说了,萧家也算是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礼仪之族,你萧霖才学也不错,等回头,朕替你选一门亲事。”皇上呵呵笑道。

    萧霖忙起身跪拜叩头,“臣食君俸禄十几年,尚未曾报一丝君恩。臣何德何能敢乞求此等殊荣?臣诚惶诚恐。”

    “你在朕的眼里,跟朕的子侄一般。你父亲为国殉职,朕替你张罗一门婚事,也是理所应当的。”

    萧霖心里闪过韩明灿那张端庄大方的容颜,又不知皇上要给自己赐婚的是哪家的女儿。

    但不管怎么想,萧霖都觉得皇上赐婚跟韩明灿没多大关系。因为若果是韩明灿的话,韩熵戉不肯能一点暗示都没有。

    可如果不是韩明灿,萧霖却不甘心。他若是没对谁动心倒也罢了,但一经动心,若要生生割舍,真的是万般痛楚。

    不过转瞬之间,萧霖的心里已经千回百转。

    最后,他还是暗暗地一咬牙,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朗声说道:“回皇上,臣这次来京,偶然巧遇一位姑娘。当时可谓一见钟情。只是……臣尚不知这位姑娘是否也对臣有意,所以一直不敢放肆。所以……”说到这里,萧霖便沉默下去。他虽然聪明,且恃才傲物,但到底不够圆滑。

    “哦?”皇上倒是笑了,“你看上了谁家的姑娘,说来跟朕听听?”

    “回皇上,臣那日元宵节看花灯,被镇国公府二姑娘进士及第的银锞子砸中了脑袋,那日臣抬头看见韩姑娘,便一见倾心。之后,臣果然高中。所以这些天来,臣一直在想,若能与韩姑娘共白头,今生无憾。”

    ☆、第八十四章 相伴南行,人媚鱼香

    皇上的脸上依然带着笑,但目光却渐渐地冷下来。萧霖跪在地上低着头,自然看不见皇上的神色,但却感觉大脊背泛起一丝丝的冷意。

    良久,皇上方淡淡一笑,叹道:“你是说灿儿?”

    萧霖平静的应道:“回皇上,是。”

    “这事儿你恐怕是一厢情愿了。”皇上说着转身走到龙案之后,徐徐坐下来,又道:“你且起来吧。”

    萧霖又叩头谢恩后,方缓缓地站了起来,然后悄悄地抬眼看皇上的神色。

    皇上的脸上依然是微笑的表情,笑意却不达眼底。

    敏锐如萧霖,已经察觉到了皇上的不悦,只是话已出口,再没有收回的道理。而且萧霖在皇上跟前表露自己对韩明灿倾心并没有奢望皇上会玉成此事。

    退一步想,他是不想让皇上要给自己赐下一桩不喜欢的姻缘。

    皇上又看了萧霖一眼,闭口不再说赐婚的事情,只说道:“朕还有事,你先退下吧。”

    “是。臣告退。”萧霖再次跪拜叩首,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御书房里空荡荡的,怀恩也不在,当值的太监宫女早就被皇上遣出去了,萧霖出去之后,便只剩了皇帝一个人。

    皇上手里捏着萧霖的殿试试卷,看了半晌,方冷冷一笑,抬手将试卷拍在龙案上,低声道:“真是少年轻狂!”

    次日,宣布殿试结果。

    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却没有萧霖的名字。

    大殿之中,萧霖和其他九名进士并列而立,平静的脸上不见一丝波澜。他心知肚明,自己昨天跟皇上的那一场对话,摆脱了一场婚姻的枷锁,同时也赔上了一个榜眼的虚名。

    然而对于当事人来说,一场风风火火的恩科随着钦点三甲的名单公布而结束。

    萧霖原本由进士及第,变成了进士出身,跟姚延意落在了一个等级上。

    话又说回来了。这些莘莘学子之间,平日里也多得是攀比和较量,何况今时今日。

    之前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萧侯爷有望成为这一届恩科的状元郎。所以他的试卷被丰宗邺专门拿去看过,丰家跟萧家颇有交情,丰宰相甚至还专门找了几个心腹幕僚讨论过。

    讨论的结果大家一致认为萧侯爷的文章磅礴大气,时政论策敦厚也十分精辟,是难得的好文章。虽然不说是板上钉钉的状元,最不济也得是个探花。因为众人都推测,就算是有两个人的文章跟他差不多,但至少还有萧帝师这一层关系在。

    如果落了萧帝师的面子,皇上自己的脸上也不怎么好看啊。所以,以丰宰相为首的一些人都觉得萧霖这次必定鱼跃龙门,他们甚至都想好了这事儿该怎么庆祝。

    但到了这一日,头甲三名一公布,没有萧侯爷的名字,朝中许多大臣当时都愣了。

    下朝后,丰宰相脸色不怎么好看,与丰宰相交好的几位大臣看丰宰相的脸色,都悄悄地议论。连大学士封绍平也觉得纳闷,心里猜测着皇上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把萧侯爷给抹了下来。

    庙堂上皇帝的一个眼色便能引起大臣们的无限遐想和猜测。同样,这些大臣们的私下议论也在云都城掀起了一股不小的暗流。

    甚至有些人在私底下开始议论萧家圣宠已衰,靖海侯府前途堪忧。

    还有些人说萧霖生性放荡,本就没什么才学,能参加殿试完全是皇上给萧家一个面子。

    也有一部分人说萧霖肯定做错了什么事儿或者说错了什么话,触怒了龙颜,以后的日子必定不好过。

    传到后来甚至有人说,皇上想把四公主许给萧侯爷,萧侯爷却当场拒婚,皇上大怒,差点杀了靖海侯。

    如此,各种谣言不一而足,成了云都城百姓们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话题。

    ……

    按照例制,进士出身便可进翰林院供职,领一份俸禄。但像萧霖和姚延意这样世袭了侯爵的人是不可能进翰林院劳个笔墨之职混吃混喝等机会往上爬的。

    几日后,圣旨下,封萧霖为江宁盐铁使,即日起上任。萧霖自然高兴,想这盐铁使乃是干实事儿的差事,纵然高中状元也捞不到这样的好差,所以说起来他也该知足了。

    但这在别人的眼里又成了另一种意思。萧霖乃是帝师之孙,他父亲又是为国殉职的,说起来应该圣眷隆重,留在皇上身边,委以重任才对。

    而且,他的文章封绍平等人都很看好,觉得就算皇上不点他为状元,至少也是个探花。想不到的是,头甲三名,居然都没有他的份儿!

    虽然得了个挺肥的实缺,但身上有侯爵的人,会在乎江宁盐铁使这样一个从五品官的差事?

    别人怎么想萧霖并不在乎,他想要的也不是留在京城陪王伴驾。所以,接到圣旨后很高兴,还专门在醉仙楼摆了一桌,请在京城几位说得来的世家公子们乐一乐。

    倒是诚王听说了萧霖之事,便寻了个空儿去面圣。诚王跟皇上说话,从来也不怎么绕弯子,有什么话直接就问了。

    皇上皱眉摇了摇头,说道:“他毕竟从小富贵,在封地长大,天高皇帝远的,难免有些轻狂。朕想把他放出去历练两年再说。反正瑶儿还小,婚事且不用着急。”

    诚王听皇上这口气是对萧霖不满了,因不解的问:“可是这萧霖有什么事情惹皇兄不高兴了?”

    皇上摇摇头,不答反问:“君泽(云琨的表字)的婚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诚王叹了口气,说道:“这孩子从小就喜欢灿儿,本来臣弟也以为儿媳之选非灿儿莫属了。可他们两个最近不知闹了什么别扭,连四皇姐也说小时候的话算不得数。让臣弟给君泽另择良配。可君泽那性子……又非灿儿不娶。眼看着他们两个都老大不小的了,再耽误下去,真不知该怎么样了。”

    皇上也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四皇妹也跟朕提及过此事。依我看,强扭的瓜不甜,不如给君泽另选良配吧。正好,几位皇子也都到了成家的时候了。过几日天气暖了,朕跟皇后说在宫里设一场赏花宴,让皇后用用心,再把七弟妹也接进宫里来,用心替君泽挑一挑。”

    诚王听了这话,只得叩谢皇恩。然心里却觉得赏花宴什么的对自己儿子的婚事也没什么帮助,知子莫若父,想到这些,诚王不由得一阵阵犯愁。

    相比萧霖来说,姚延意就春风得意了很多。

    皇上给了他一份从五品虞部员外郎的职务,姚延意接到圣旨后心里偷笑,这虞部的事务便是负责山林绿化等,皇上让自己去做这个员外郎就等于明说让他去帮着妹妹采药去了。姚延意心里暗暗地笑,这一招虚枪也不知道晃瞎了多少人的眼?

    一切尘埃落定,姚燕语便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南行。

    她要走,韩明灿和苏玉蘅自然都舍不得,收拾行装这几日,她们两个恨不得天天都过来,陪着说话,陪着收拾东西,三个人每天你都腻在一起,说不完的知心话。

    姚燕语于去年六月来京,一住就是十来个月,这会儿要走,带的东西自然不少。

    韩明灿和苏玉蘅两个人都识字,过来还能帮着姚燕语整理一些书籍书稿。而疏影和翠玉琢玉等几个丫鬟却听翠微的指派,帮着收拾姚燕语随身的衣服首饰以及起居用的随身物品。

    苏玉蘅因无意间翻到姚燕语手写的一些东西,见上面有些字自己从没见过,更有一些符号宛如异域外文,因奇怪的问:“姐姐,你这写的是什么天书?”

    姚燕语笑道:“这是我随手写的一些东西,为了简单省事,便画了些符号。只有我自己认得罢了。”

    “你这也太神奇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异族的文字呢。”

    韩明灿笑道:“是么?拿来给我瞧瞧。”说着,便凑了过来,看了半天方笑道:“这什么符号啊,跟蚯蚓一样爬来爬去的,燕语你怎么会想到画这样的符号?”

    “这也无非是为了快嘛。不像写字那么麻烦。”

    “哎?”韩明灿忽然说道:“对了,我家里好像有一本什么经来着,好像里面也有这样的文字,跟你这个差不多。”

    姚燕语一愣,心想不会吧?这若是让人知道自己懂外语,会不会又被当做异端啊?

    “真的啊?”苏玉蘅凑过来问。

    “嗯,好像还是在父亲的大书房里,我当时只看了一眼,因为看不懂就放回去了。”

    “可能只是看着相似吧?就姚姐姐写的这个,我想破了大天也猜不透这符号是什么意思。”

    姚燕语笑道:“好了,这些东西都放这里吧,我累了,叫丫鬟们倒茶来,咱们歇歇吧。”

    小丫鬟半夏端着托盘进来,给三个人每人献上一盏香茶。

    韩明灿接过茶来靠在榻上,看着盖碗里碧绿的新茶,因问:“这是什么茶?这样清新碧绿的,叫人看了便觉得喜欢。”

    “这个是五莲青茶。是直隶的特产。”姚燕语说着,又看苏玉蘅,“蘅儿该知道,这是她大姐姐专门送来的,侯府太太给了姐姐一些,姐姐见我喜欢,便给了我。”

    苏玉蘅点头道:“据说这茶在直隶很抢手,不过有的人不喜欢。我也觉得太苦了。”

    姚燕语笑道:“春天干燥,容易上火,喝点这个茶倒是对身子好。倒是我姐姐怀着身孕,不适合喝这些,所以都给我了。”

    韩明灿听了,点头道:“这倒是,她怀着身孕,凡事都需得特别小心。”

    姐妹三个人一边喝茶,一边说些闲话。因说到了姚延意的差事,便自然说到了靖海侯。

    苏玉蘅压低了声音说道:“据说这一届恩科,靖海侯原本该是状元及第的,却因为说错了话,触怒了皇上,被从头甲里抹了去。”

    这事儿韩明灿也听母亲说起过,虽然镇国公府一门武将,但韩熵戈兄弟两个跟萧霖的还算聊得来,所以对他的事情也颇为上心。对于皇上有意给靖海侯赐婚的事情,韩明灿没上心,并不代表韩家都不上心。

    凝华长公主对女儿的事情一向仔细,韩熵戈也喜欢萧霖的性子,元宵节后还专门请他来家里喝过两次酒,后来无意中发现堂堂靖海侯的怀里居然带着一枚状元及第的银锞子,还叫人专门打了攒心梅花的络子笼着,不用问,便猜到了萧霖的几分心事。因此对这个人更加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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