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是马车一停,她便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的问:“到家了?”

    韩明灿笑道:“嗯,到家了。”她那个‘家’字还特别强调了一下,笑得也有些狡黠。

    只可惜姚燕语睡眼迷蒙根本没注意到,便把怀里的抱枕一丢,跟着她下车。

    “咦?”姚姑娘下车后看见门口一溜儿青衣短衫的下人以及刷了新漆,油光铮亮的大门,“这是哪儿啊?”

    “你家嘛。”韩明灿依然笑嘻嘻的。

    “……”姚姑娘到底不笨,在看见长矛那厮的时候就明白过来,这是定远将军府。

    不过正好,她也正想过来看看那些玻璃门窗改造的怎么样了,婚事已定,收拾某人是长久之计,现如今只好先关心一下将来自己的安身之所舒适不舒适吧。

    这事儿按说是不合规矩的,哪有没过门的新娘子自己来看房子的?让姚延意知道了还不得把卫章以及跟来的人都骂个遍?不过姚姑娘不是普通人,韩家兄妹又一门心思的帮着卫章,所以这事儿谁也没敢多说。

    卫章同韩熵戉走在前面迈上青石铺就的五层台阶进大门,韩明灿跟姚燕语跟在后面,丫鬟们随后跟着。

    入门是新铺的砖花浮雕路,长矛是个有眼色的,一挥手叫了两个露天的肩轿来请韩姚两位姑娘上轿。姚燕语在马车上睡了一路,两条腿酸胀的很,这会儿只想走一走,舒活舒活腿脚,便没用肩轿。

    韩明灿自然也不用,摆手叫他们退下了,只跟在前面两个男人身后往里走。

    走了一会儿,便至二门堂院门口,卫章侧身朝着后面笑了笑,让两位姑娘进去。

    进门后依然是青砖浮雕的院子,没有那些所谓的曲径通幽和走不完的回廊亭阁。

    卫章的府邸很大气,没有特别奢侈的地方,倒是正面青砖路两边有两排大海缸,海缸里面养了锦鲤,不时有锦鲤跳出水面,甩下尾巴,带出一串水珠儿,那缸面上还有开着的或者半开的睡莲,浅粉艳紫,给这院子里添了几分雅致。

    两边长满了草皮的园景里也没有特别珍贵的花草,只青砖斜束着砌成的斜角沿子,里面只是青草地跟几颗巨大的乔木与假山,造型优美大气,半人工修剪半天然,看上去倒是很适合武人家宅的装饰布局。

    姚燕语上次来这里住了一晚是中元节那日,当时下了雪,而且又有特殊的事情,根本没什么心思看着院子里的布置,今日方有心思细看,虽然不是她以往喜欢的风格,但也不讨厌。又觉得这种朴实大气的院子也挺好的。

    “这是之前的老院子,祖父去世后便没有人住了,各处都颓败了。去年我回来才重新收拾过,后面很多地方还没来得及弄,我不善此事,也没有时间。”卫章一边走一边跟韩熵戉说话,实际上是说给身后的某人听的。

    韩明灿悄悄地拉了姚燕语的衣袖,做了个鬼脸。姚燕语垮了脸,回了她一个衰衰的表情,逗得韩明灿咯咯笑了。

    “怎么了?”韩熵戉回头看两个人。

    “没啥。”韩明灿笑道。

    卫章看了一眼绷着小脸目不斜视表情严肃的姚姑娘,又微微的笑了笑,带着几个人继续往里走。

    转过正门道尽头的巨大屏山石,石后又是一道院门,这便是二门,进得二门,便见五间巍峨的抱厦,阔朗的前廊,廊下四根楹柱,雕梁画栋。

    此处正面向阳,造型简朴大方,尽显堂堂高显之意,正屋门口廊檐下有块蓝底金字儿的匾额,匾上有三个大字儿“春晖堂”。这里应该是定远将军服最主要的一处所在了。

    卫章看着匾额上的三个字,说道:“此处是当初祖母在的时候住的屋子,算算也有十几年了,如今我叫人里里外外的重新收拾过了。”

    姚燕语心想以后这屋子就当成汇见重要客人的地方吧,若是在这里住,总归还是不怎么舒服的。她不喜欢太大的房子,空荡荡的,半夜醒来一眼看不到边,吓都吓死了。

    卫章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不喜欢,因又道:“我们去后面看看。”

    众人转过春晖堂又往后去。

    后面又是一个院子,却比春晖堂小了些。空气里还有一股淡淡的漆味混在淡淡的花香里。院子里摆了不少的花草,还有几个花匠正在修剪整理。见了卫章来,都放下手里的工具行礼请安。

    卫章也不理会他们,只带着人往里走。

    这里正屋也是五间抱厦,左右各有厢房。与春晖堂不同的是,这边的门窗都是新样式,大大的格子,四角都雕了梅兰竹菊福禄寿喜各式花样。正门之上廊檐之下也有一块匾额,上书‘燕安堂’三个字。

    “咦?这窗子还没裱糊吗?”韩明灿奇怪的问。

    翠微已经笑嘻嘻的走到近前去抬手敲了敲。明净的玻璃发出咚咚的响声,把韩明灿惊讶的不行不行的,因问:“这是什么?水晶?这也太奢华了吧?”

    韩熵戉也上前去敲了敲,笑问卫章:“这应该就是玻璃了。显钧兄好手笔,居然弄了这么多?”

    卫章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却看姚燕语。

    姚燕语则站在院子里满意的看着这阔朗的青砖抱厦,整齐的白灰的抹缝儿,深檀色的门窗和明净的玻璃,总觉得还少点什么。

    “啊!我倒是忘了。”韩熵戉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姚姑娘弄到了那异域人手里的制玻璃秘方,现如今有一个玻璃场。显钧兄这里自然不会缺了这个。”

    韩明灿已经拉着姚燕语连声问:“真的假的?这个需要多少钱,我的屋子也要弄成这样的!”

    姚燕语笑道:“姐姐想要我叫人给你送去就是,说什么钱不钱的。”说着,她拉着韩明灿直接进了屋子,又道:“先看看这样弄屋子里敞亮不敞亮。”

    韩明灿跟着姚燕语进屋,屋子里已经摆放了大件儿的家私,橱柜,床榻等,丝织品诸如帐幔被褥等却都没有,这些是女方准备的东西,卫章也操不来那个心。

    姚燕语站在窗前往外看,手指在下巴上敲了敲,忽然笑道:“对了,这窗户肯定得有窗帘。”

    “窗帘?”韩明灿莫名其妙的问,“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遮挡窗子的帐幔。”姚燕语比划了一下,“玻璃太透明,从外边一眼就看到了里面,一点私密性也没有了。白天倒是敞亮,晚上睡觉可不踏实。”

    “那倒是。”韩明灿点头。

    两个人从屋子里转了一圈儿,韩明灿依然为这样的门窗感叹:“这窗子实在是太舒服了,冬天下雪的话,从里面赏雪景都不用开窗子。”

    “是啊,姐姐回头叫人把长公主府里梅园的屋子尺寸量了来,回头我叫人按照你那尺寸制玻璃,今年冬天再赏梅,就不用跑出去吹冷风了。”

    “嗯!一定要这样!”韩姑娘十分的高兴。

    从定远将军府回来,姚燕语又把冯嬷嬷叫道跟前,叮嘱她弄窗帘的事情。窗帘要两层,一层重缎,一层轻纱,颜色要素雅,可以绣上折枝花草,不要大红云云。

    冯嬷嬷不依,说大喜的事情,结婚是一辈子最大的喜事,必须处处都是红色。如果姑娘喜欢素雅,可以多预备两套,新婚后再换素雅的,但成婚那日,喜房里不许出现别的颜色的帐幔。

    后来宁氏也这样说,姚燕语无奈只得做出妥协,准备一套大红绣百蝶牡丹的,另外再准备一套雨过天晴色,一套象牙白。宁氏又说绣工上怕是来不及了,姚燕语便说只绣大红的,另外两套都不要绣花,只要素面锦缎就好了。

    但冯嬷嬷总觉得太过素净的东西,年轻人是忌讳的,便说一定要绣上花草,这些个就不用姑娘操心了。

    说了一会子这些事情,晚饭摆上来,宁氏跟姚燕语姑嫂二人一起吃饭。

    姚燕语身为一个很有话语权的医者叮嘱家里的厨子晚饭务必清淡,尽量不用肉糜,全部素食。而她自己每日的晚饭也只是一碗药膳养生粥而已。

    宁氏在南边奢华惯了,乍一开始有些受不了,现在也渐渐地被姚燕语给带了过来,晚上也同姚燕语一样,只是一碗粥。

    饭后,姚燕语又问起姚凤歌的状况,宁氏便叹道:“你大姐姐倒还好,苏三姑娘也好了许多,听说现在能多少吃点饭了。只是侯府里的夫人伤心过度,病倒了。今儿匆匆的请了太医。幸好二房的夫人来了,不然那府里可真是要乱套了。”

    “伤心过度病倒了?”姚燕语心里好想笑,这儿媳妇也太孝顺了吧?

    “是这样说的。”宁氏也笑了笑,“或许侯爷夫人本来就有什么旧疾,这段日子连番劳累,忽然发作了也未可知。”

    姚燕语点了点头,这个她是信的,大长公主的丧事十分的繁琐,陆夫人纵然顶着长媳的由头只管哭灵,可有些事情总不能都丢给封氏。她也不是那种会放权的人。

    不过别人家的事情自然有别人操心,姚姑娘懒得多想。

    定候府,陆夫人的上房。

    连嬷嬷扶着脸色苍白的主子慢慢地洗手,换下身上的孝服,只穿着月白宁绸长襦转到后面的静室去,先虔诚的给菩萨上香,然后慢慢地跪了下来。

    陆夫人手上握着一串檀香佛珠,跪在菩萨跟前默默地念诵,也不知道是为谁祈祷为谁诵经。连嬷嬷轻轻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轻着脚步出了静室,把房门带上。

    孙氏带着贴身丫鬟青荇提着一个食盒进来,见了连嬷嬷悄声问:“太太睡了?”

    “太太给菩萨上香呢,不许人在一旁。”连嬷嬷歉意的笑了笑,“二奶奶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孙氏看了一眼青荇手里的食盒,低声叹道:“我想着太太晚饭没吃,便亲自炖了一盅燕窝给送过来。这种时候太太的身子可不能垮了。”

    “二奶奶有心了。”连嬷嬷忙接过来,又道:“这已经是二更天了,等太太上好了香,我替二奶奶回话吧。”

    “有劳嬷嬷了。时候的确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二奶奶慢走。”

    “嗯。”孙氏看了一眼陆夫人的卧室门帘,带着青荇退了出来。

    主仆二人出了上房院往后面走,现在入了夜,后院多处都熄了烛火,静悄悄的。孙氏心里有事儿,一路上也不说话,只顾默默地走。

    刚拐过一道月洞门,便听见那边角落里像是有人在说话,于是放轻了脚步慢慢地走过去。

    那边一个值夜的婆子跟另一个婆子凑在一起,正借着风灯摸骨牌。

    一个说:“听说了没?太太这几天总是做噩梦。”

    “做什么噩梦?”

    “听说大长公主在的时候就不喜欢太太,时常叫过去骂一顿,罚跪也是常有的事儿。”

    “这话可不敢乱说,被上头知道了是要掉脑袋的。”

    “谁去乱说,这三更半夜的,就我们俩闲扯两句解解困罢了。哎,她们婆媳到底不和,现在大长公主都去了也不肯放过她。”

    孙氏闻言,立刻变了脸色,回头看了一眼青荇。

    青荇大步上前去喝道:“你们两个作死的!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哎呦!我的娘哎!”婆子转身看见是青荇,赶紧的丢了手里的骨牌转身趴在地上求饶:“姑娘饶命,我们不过是胡说八道两句罢了。只求别告诉上头去……”

    “这也是你们能随便胡说八道的?!”孙氏上前去,冷声喝问。

    那两个婆子看见孙氏,立刻慌了神,忙抬手扇自己的嘴巴子,并连声求饶:“奴才被糊涂只有懵了心,胡说八道的!求二奶奶饶了奴才!奴才该死,以后再不敢了!求二奶奶超生!”

    孙氏看了看左右,此处是陆夫人后面放置杂物的小院子,再往后就是清平院,往西隔着夹道是二老爷住的院子,在这个地方吆喝叫嚷的确不好,于是压低了声音,狠狠地说道:“看在大长公主的事情上我也不跟你们计较这些,若是再叫我听见这话,看我不回了太太,把你们一个个都乱棍打死!”

    “谢二奶奶!”

    “谢二奶奶!二奶奶大恩大德,奴才们永生难忘!”

    “奴才永生难忘!”

    两个婆子磕头如捣蒜,满嘴里谢恩。

    孙氏又申诫了一顿方带着青荇回了自己的院子,苏玉安早就回来了,见了她们两个,因问:“这么晚了,跑哪里逛去了?”

    “太太晚饭没吃,我送了一盅燕窝粥过去。”孙氏说着,又问奶妈子宣哥儿可睡了,奶妈子说已经睡得安稳了。

    “太太怎么样?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真真愁人。”苏玉安叹了口气,靠在了床榻上。

    “连嬷嬷说太太给菩萨上香呢,我也没见到。”孙氏心里想着那两个婆子说的话,便不像往日那么多话。

    “你是有什么事儿?”苏玉安借着灯光看着妻子脸色,问。

    “我能有什么事儿?”孙氏轻声笑了一下,“我不过是担心太太的身子罢了。”

    苏玉安也叹了口气,说道:“后日发丧,祖茔不过几十里路,来回三五天的时间。等这事儿了了,叫太医来给太太好生调养一下身子。”

    “二老爷这次回来还回去吗?”

    “丁忧的折子已经批下来了,二老爷南边的差事已经移交出去了。”

    孙氏顿觉得事情有些不好,因问:“之前不是说有可能被夺情吗?”

    苏玉安轻声叹道:“皇上听说大长公主薨逝,悲痛万分。怎么可能夺情?”

    “那大爷和你的差事……”

    “诚王爷已经知会我了,说家里有事让我先把公务放一放,先把大长公主的丧事办好。至于大哥那边,他这段日子本来就没什么事,边疆不打仗,武将都闲着,就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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