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朝廷派谁为主将,甘州丰城的百姓却正在水深火热之中,需要朝廷发兵营救。况且,卫章带兵先走,去锦州调集五万兵马之后,朝廷这边的主将也该启程了,算算时间是刚好的。

    这次因为是去北胡,如果战事不顺的话要拖到冬天,皇上的意思,像镇国公这样年龄大的老将就不要去了。让年轻一辈历练一下,另外也历练一下皇子。

    于是便由韩熵戈挂帅,云琨为副帅,带奉化大营和西山大营的十万兵马在卫章之后开拔。

    打仗么,历来打得都是银子。军饷,粮草是两大重点。

    于是皇上又人命大皇子恪郡王为北征督军,负责征集辽化,奉安两地的粮草,带三万人马,运往甘州。

    北征先锋官一走,天气也跟着晴朗起来,云都城终于有了秋天的样子,天高气爽,碧空如洗。

    姚燕语靠在廊檐下的栏杆上看着院子里几盆争奇斗艳的菊花,心想这老天爷说起来好不讽刺,好像那几天的雨是专门为了北征而下的。

    那天,他疯了一样的吻她。

    那滚烫的燃烧着的呼吸仿佛剥掉所有的伪装和枷锁,融化了他,也融化了她。

    那张英俊冷睿的面孔如此真实,同样通红洇着血色的眼眶在他瞳膜上晃动,那眼神同样渴求而焦虑。

    他的嘴唇湿润温暖,罩住她的,用力汲取热度,他咬破了她的唇,吸吮着她的血珠,似乎要把她的灵魂一并吸走。两颗心撕磨出血般揉到一起,疼,却千真万确纠缠在一起。

    真是要命啊!姚姑娘默默地叹了口气,不过才离开一天而已,她居然就那么想他了。

    想想自己两世为人都没尝过这种滋味。果然是食不甘味,睡不安枕,辗转反侧,忧心焦虑。

    好像,上辈子跟男朋友分手也没这样吧?分了就分了,她虽然也遗憾了一阵子,但还是收拾行李飞去国外求学了。当时她觉得,不过是个男人而已,这个走了还会又更好的,何必哭哭啼啼放不开?

    为什么到了这辈子就这么没出息了呢?这还不是分手呢,只是暂时的分别而已。他说了回来就成婚,为什么自己还是这么不开心呢?姚姑娘把手里的一朵菊花瓣一片一片的丢到花丛里,悠悠的叹了口气。

    旁边,看惯了这种情景的翠微无奈的皱着眉头回头看了一眼翠萍。

    “真真急死人了!”翠萍更着急,一跺脚转身走了。

    “姐姐,姐姐!”小丫头香薷从前面跑了过来,遇到翠萍赶紧的回道:“前面来了官差,说是来接姑娘的,还送了东西来。”

    “哪个衙门的官差?送了什么东西来?”翠萍皱眉问。

    香薷无奈的回道:“奴婢也不知道,管家让奴婢进来请姑娘出去呢。”

    翠萍本来就烦闷,听了这话更不高兴,骂道:“真是没用,这点儿事都弄不清楚,还进来回话?”

    那边姚燕语已经听见了,遂把手里的花梗丢到一旁,站起身来说道:“你骂她做什么?走,咱们前面看看去。”

    翠微和翠萍忙跟上,翠萍又瞪了香薷一眼,小丫头偷偷地吐了吐舌头,赶紧的跟了上去。

    前面来的却是两个穿着医官官袍的男子,看服饰上的纹绣应是从七品司医。二人的身后还跟着四名女子,从穿着打扮上来看,应该是医女。

    姚延意不在家,姚萃菡小姑娘身体不舒服,宁氏正陪着她,所以不曾惊动。姚燕语至前厅来,那两位司医见着人忙上前行礼:“下官参见姚主薄。”

    大云朝太医的级别正一品到从七品,一共十四级别,分别是太医院令,右院判,左院判,饮膳太医,上太医,御医,内医正,御医员,主薄,吏目,医官,医士,医员,司医。

    另外医女也有级别,便是八品到十品,分别是御医女,内医女,掌药医女,典方医女,见习医女,医女。

    因为姚姑娘现在是五品主薄,所以她找了个空闲补了补有关这方便的知识,认得这两位是从七品司医。

    “二位大人快快请起。”姚燕语忙抬手虚扶了一下,心想本姑娘今日也过了一把官儿瘾。

    一时,让座,奉茶毕,姚燕语因问:“不知二位来是有何要事?”

    其中一位司医起身回道:“回姚主薄,我等是奉老院令之命,来请主薄去医馆议事的。”说着,又转身摆了摆手,两个医女各捧着一个托盘上前来,托盘上放的居然是太医院的官袍官帽。

    “这是姚主薄的官服冠冕,还请主薄更衣后,随属下去见院令大人。”

    姚燕语差点乐出声来,心想还真成啊!居然把官服冠冕给送来了。

    “好,如此就烦请二位稍等片刻。”姚姑娘装模作样的站起身来,朝着旁边的翠微眨了眨眼睛。

    翠微和翠萍俩人也都憋着乐,却是一脸的得意。

    麦冬和半夏两个小丫鬟上前去接过姚主薄的官袍冠冕,姚燕语冲着那两个司医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后面。

    翠微和翠萍朝着那两个司医福了福身,客客气气的说道:“二位大人请先用茶。”然后转身追着她们家姑娘去了。

    回到后面,姚燕语抬脚把鞋子一踢,嚷道:“快!把本官的官袍拿上来!”

    翠微和翠萍兴致勃勃的把衣服展开来看。这是一套专属医官的月白色贡缎官袍,朱红宁绸里衣,袖口领口都是如意云纹图样,胸前绣五彩丝线绣着吉祥白鹇,腰封绶带都遵从五品官职礼制,款式跟男子的官袍一样,就是尺寸小了许多,针脚细密,做工很是精致,一点也看不出是这么短的时间赶制出来的。

    冠冕乃是银丝冠,从男子的样式,横着一根银簪,簪头亦是白鹇鸟头的样子。

    翠萍拿着那银丝冠,笑道:“姑娘以后要做男儿家装扮了。”

    “正遂了我的愿,赶紧的。”姚燕语站在那里张开双臂,等着丫鬟们伺候更衣。

    翠微翠萍不敢怠慢,忙上前去把姚燕语身上的襦裙脱下来,换上五品主薄的官袍,另把她的长发重新梳理,绾成大云男子常用的独髻,然后把银丝冠扣在发髻上,用银簪别住。

    “好啦!”收拾利索后,翠微开心的看着镜子里的姚姑娘——月白官袍,银丝冠冕,眉清目秀,齿白唇红。怎么看都是一个风流俊俏的小书生啊!

    “啧!”姚燕语不满的摇摇头,“太弱了!”

    翠萍笑道:“这就很好啦!难不成姑娘想跟将军一样威武吗?”

    “好啦!好啦!别让人家久等了。还请姚主薄这就上任去吧?”翠微从一旁拿了一把折扇递到姚燕语跟前。

    姚燕语笑着拍开:“我又不是纨绔子弟,拿把扇子作甚?再说,这都九月里了,谁闲着没事儿还弄把破扇子拿着?”

    翠微啪的一下把扇子打开,有模有样的扇了扇,叹道:“哎!姑娘这就不懂了吧?咱大云朝的公子哥儿们,要的不就是这风流的做派么?”

    “哎呀,我不要这个。”姚燕语起身,又在穿衣镜跟前转了转,笑道:“还别说,这身衣服还挺合适。”

    “他们专门量了姑娘的尺寸去,怎么能不合适?”翠萍转身去收拾包袱,把姚燕语随身带的东西诸如银针,手术刀包,烧酒,还有常备的一些药粉等都装了进去。

    姚燕语看都妥当了,方带着两个大丫鬟去宁氏的房里。

    宁氏已经听说司医前来的事情,见姚燕语这一身官袍很是耀眼,于是笑道:“咱们家可有两个五品官儿了。你竟比你哥哥还高半级。”

    姚燕语笑道:“我这个怎么能跟哥哥比。哥哥可是头榜进士呢,那是十年寒窗苦读得来的。”

    “你这个也是靠自己的辛苦努力得来的。”宁氏笑着,又叮嘱翠微:“你们跟着出门,要小心服侍。对了,叫杜三娘子跟着,大街上来来回回的,万不可有什么闪失。”

    姚燕语笑道:“嫂子放心,想必医馆里也没什么事儿,我去见见师傅就回来。”

    “去吧。”宁氏含笑看着姚燕语出去,又忍不住对冯嬷嬷叹道:“唉!你说这都多少天了?终于看见她的笑脸了。我只当卫将军把她的魂儿都带走了!”

    冯嬷嬷也叹息着摇头:“谁说不是呢,这几天可愁死奴才了。”

    “今儿好了,你看她的魂儿又回来了。”宁氏笑道,“去吩咐厨房,晚上弄点她爱吃的菜,等二爷回来了,咱们也庆祝庆祝。”

    冯嬷嬷笑道:“奶奶说的很是,姑娘今儿去衙门了,咱们是该庆祝一下。”

    却说这大云国医馆占用的是之前一座废弃不用的衙门,早年间太祖皇帝开辟了一个迁丁司,专管战后流民饥民的迁徙安置的,至圣祖爷年间,大部分流民都安置完毕,迁丁司也失去了原有的作用,其职务便逐渐被户部,工部等衙门给分割,迁丁司没有了,白留下这三进三出的大院子,里面还有几棵古树。

    皇上下旨后,工部侍郎派了人紧锣密鼓的把房屋修缮粉刷,里里外外的收拾了一遍,又调了大库房里的案几桌椅等一应家私摆进去,张苍北老家伙又从皇上的御花园里赖了几十盆菊花往后院里一摆,把这一亩三分地儿收拾的舒舒服服。

    姚燕语来的时候,这老家伙正在后院摆了榻几,靠在那里晒着太阳吃着点心,抱着一本野书杂记看得带劲儿呢。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姚主薄来上工,也端的好阵势。

    身后跟着丫头仆妇五六个,进门后,锦缎坐垫铺上,软软的靠枕摆上。

    院子一角,菊花从中,红泥小炉支好,竹炭点燃,自带的清泉水煮上,黑陶茶罐里是自家茶园里产的茶叶,用雕花锡纸包着,打开后便清香四溢。

    原本靠在窄榻上的翻着一本杂书的张院令闻见茶香方陡然抬头,诧异的问:“什么茶,居然这么香?”

    姚燕语微笑着躬身施礼:“下官参见院令大人。”

    院令大人一摆手:“行了行了!别来这些虚礼儿了!赶紧的,把你那好茶给大人我端一碗来。”

    “水还没开呢,茶水还得等一会儿。”姚燕语一转身,张苍北老院令的对面坐下,低头看了一眼老家伙手里的书——《桃花记》。

    嗯?居然看野史杂书?还这么公然在医馆里看?

    姚燕语叹了口气,拱手问:“院令大人,不知您正专心研习的是何古方?”

    “我没看古方,我看的野史。”张老头理直气壮的说着,伸手摸了块点心往嘴里填,看的入迷。

    姚燕语无奈的叹道:“大人,那您叫下官来此作甚?是陪着您看野史呢?还是看着您看野史?”

    “啧!真是不思长进!”老家伙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看着姚燕语:“这衙门是专门为你设的,老夫其实就是个摆设。你总不能老躲在家里害相思病吧?打今儿起,这儿就交给你了。我只管喝茶吃点心看野史杂记,一应公事都是你料理。”

    “那您管什么?”姚燕语无奈的问。

    “我?”老家伙指了指上面,嘿嘿一笑,意思十分的明显:老夫给你撑着上面的那片儿天。

    姚燕语点了点头,明白了。

    “那接学生的那两名司医和医女呢?他们管什么?”

    “那是老夫的四个随从,一并都带过来了,这里不是有二十个属官的缺吗?让他们也混点俸禄,吃口官饭。老夫也省得再给他们一份例银不是?哦,浅显的医理药理他们还是懂的,你若是不放心,尽管考证。”

    “放心,放心。院令大人带来的人,学生怎敢不放心呢。”姚燕语笑了笑,又左右看了看,叹道:“可是,老师,俗话说春困秋乏,学生这几天乏得很,实在是什么也不想干,只想混吃等死,这可如何是好?”

    老家伙‘嗯’了一声,说道:“那就每天来这里混吃等死。不能猫在家里。否则户部不给你发俸禄。”

    “啊!明白。”姚燕语笑眯眯的点头,站起身来,朝着老家伙深施一礼,“老大人且请坐,学生在这院子里各处转转。”

    “随便转。看着哪儿不顺眼的就叫人整理整理,家里若有好花,也搬几株过来,装点装点咱们这衙门,好歹还是国字号呢!”

    “是。”姚燕语答应一声,一摆手,杜三娘子翠微翠萍等人麻溜儿的拿起坐垫抱枕跟着姚主薄走了。

    姚燕语在这座国医馆里转了一圈,最后选在一棵月桂树底下,挥了挥手。

    杜三娘子便叫了那两个司医来帮忙从屋里搬出一张窄榻放在树下,另外又搬了个小几放在一旁。

    然后两个丫鬟又一通忙碌,铺设坐垫,靠枕,姚主薄舒舒服服的躺上去之后,翠微又体贴的拿过一床薄毯给她盖上。

    于是,姚主薄闭上眼睛,开睡。

    其实哪里能睡得着?姚燕语闭上眼睛就开始盘算,想这医馆到底该怎么弄下去。

    不得不说当今皇上真的很会利用人,居然想出这么个主意来。这说出去,皇上礼贤下士,不拘一格用人才。实际上呢,他也就搭起个空台子,却把自己给弄上台来给他唱大戏。

    只是姚燕语一点也不生气,在这个朝代里,芸芸众生谁不是皇上手里的棋子?能被利用,说明还有利用的价值。否则任凭你在角落里被人踩死,又有谁能管?

    怕的就是人家台子都给你搭起来了,你却唱不出一支像样的曲儿来,最终被人轰下去。

    前几天在家里,姚燕语想的全都是卫章,从认识他到被他疯狂的吻,每一次在一起,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每个眼神每个动作,她都像是着魔一样,反反复复的想不完。

    到了这里,心里一下子清明了许多。不是忘了他,而是把他妥善的收藏起来,装到了心里最安全的角落。

    也该做点自己的事情了!男人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女人也不能真的在家混吃等死。姚燕语默默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三天,姚姑娘每天一早就来医馆,在那棵月桂树下,一躺就是半天,中午自己带来的厨娘在后院开小灶,每天都是她爱吃的精致小菜和养生粥,吃饱喝足在院子里转一圈儿,回来在书案上写写画画,弄到日头偏西的时候就收工回家。

    三日后,姚姑娘写了一份洋洋洒洒几千字的奏折。自然,她的措辞太过白话,所以费点字。没办法,在这里生活了十年依然学不会那些读书人的之乎者也。

    这份奏折她没有直接送到皇上面前,而是给了张苍北张老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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