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她乍然出现在国医馆这一亩三分地上,不管新来的还是老前辈,见了他们家新院判,一个个都看直了眼。好在翠微翠萍是多年近身服侍的人,中秋节的时候又见过一面,所以此时就算是察觉出她的变化,也很快就接受了,并把那份陌生感给撇了去。

    翠微一边扶着姚燕语往里走一边问:问:“夫人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可用了午饭不曾?”

    姚燕语无奈的摸了摸肚子,摇头低声说道:“皇上要议事,让我先回来了。出了宫门遇到了诚王世子,又去了一趟诚王府,所以到现在你家夫人我还是饥肠辘辘呢。有什么好吃的没?赶紧的弄点来。”

    翠萍叹了口气,暗骂诚王府小气,便又回头吩咐两个成绩优异的医女:“你们两个去给大人弄点可口饭菜来。不要太油腻,也不能太清淡……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翠萍说着,先回房里换下衣服,卷袖子直奔厨房。

    姚燕语则先去老院令那边去拜见师傅,老院令也在用饭,见她回来了,便翘着胡子问:“今天是你受封的好日子,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皇上没留你啊?”

    姚燕语笑道:“皇上龙体康复,有多少家国大事要操心,学生又不懂国事,留下作甚?”

    张苍北哈哈一笑,说道:“你这点就不如为师多了!想当初为师给皇上治病,那可是时常被皇上留饭的。”

    那是因为你是个老光棍儿嘛!无家可归皇上可怜你才留饭。姚燕语心里腹诽了一句,脸上却笑得比花儿还灿烂:“学生哪能跟老师比?”

    “得啦!我也不要你拍马屁。”张老院令指了指身旁的椅子,说道:“一个人吃饭甚是寂寞,请姚院判坐下来陪陪我老头子吧。”

    “是,学生遵命。”姚燕语笑眯眯的落座,拿起酒壶来给老头儿把酒斟满。

    老头儿甚是满足,一边抿酒一边笑眯眯的问:“看你气色比之前好多了。想必山庄里的日子过的不错吧?”

    “山中环境清幽,空气又好,没有那些繁杂之事叨扰,最适合静养。说起来若不是记挂老师和家人,学生真的不想回来了呢。”

    “啧!”张老头儿砸了砸嘴巴,眯起眼睛捋了捋稀疏的胡须,“说的这么好,是想羡慕死我老头子嘛?好吧,你现在医术突飞猛进,也是我老家伙歇息的时候了。明儿我就把奏折递上去,请皇上准我辞官,去民间游历。”

    姚燕语立刻笑不出来了:“不是吧?我刚一回来您就走?”

    “你都回来了,我还不走?”老头胡子一翘,瞪了姚燕语一眼。

    “不是,”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翠微,又问:“咱师生总得好生坐下来交接交接吧?这国医馆衙门虽然不大,好歹也几十口子人呢!”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都是翠微和翠萍两个人在操心。我不过是混吃混喝罢了,所以你大可放心,只要有她们两个在,那些琐事就不叫事儿。”老头子说着,又抿了一口酒。

    姚燕语扁了扁嘴巴,坐在那里不动。老头子左等右等,得意门生就是不给倒酒,于是一瞪眼:“你个没出息的!还想让别人罩着你一辈子?”

    “我没想让你老人家罩着我一辈子。”

    “那你还跟我赌气?”

    “最起码你要等过完了这个年才行。”

    “为什么?你要知道,这天一冷,云都城外有多少贫苦百姓会因为吃不饱穿不暖而患上风寒?若逢大雪,会有多少民居坍塌?又有多少百姓挣扎在生死边缘?为师我出去游历,就是要救治那些没钱看病只能等死的穷苦人。过了这个冬天,春暖花开,他们的日子就好过了!该死的也都死透了!”

    姚燕语听着这老头说的头头是道,扁了扁嘴巴,没说话。

    “怎么,你还不信?”老头子瞪眼。

    “学生不是不信。只是但凭老师一己之力,就算是一冬天日夜不休,又能医治多少人呢?况且不过是风寒而已,哪里用您这位国医出手?学生叫他们多配几万包中药冲剂就能办到,您非要跑出去风餐露宿?”

    “……”这下老头没话说了。

    “还有,至于那些大雪造成的房屋坍塌之类的事件,您除了医治伤民之外,又有什么好办法呢?难道您还能揣着尚方宝剑下去,督察民情,监理地方官员赈灾啊?或者,您家赀万贯,可以施舍粥米,解救灾民?”

    “你个不孝徒!”老头儿被抢白的翻白眼。

    “不是老师说,要握住权力这柄宝剑,除魔扶正,为天下人谋福祉吗?”

    “我没说!”老头气的脸都红了。

    “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嘛。”姚燕语笑眯眯的。

    此时翠萍带着两个医女抬着一个食盒进来,把刚做好的四样精致菜肴一一摆在了桌子上:荷叶粉蒸肉,清炒冬笋,龙井虾仁还有一个宋嫂鱼羹。

    张老头儿一看这菜色,立刻笑骂:“你们这些死丫头们也只有在你们姚大人在的时候做饭还会用点心。”

    翠微和翠萍含笑不语,姚燕语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冬笋尝了尝,点头道:“不错,手艺没退步。”

    “请二位大人慢用,奴婢厨房里蒸着竹筒饭呢。”翠萍笑着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老师,趁着学生在,您再享受一个冬天,怎么样?”姚燕语说着,拿过汤碗来给老头子盛鱼羹。

    “好吧,最晚到明年二月初二。老头子是必须走了!”老头儿看在鱼羹的份上,算是答应下来。

    “行。”姚燕语端起自己的酒杯,跟老头子碰了一下,“一言为定。”

    “你说我现在怎么混到这种地步了?想做什么事儿还得跟你个丫头片子商量。”

    “学生这也是关心老师的身体么。”姚燕语笑嘻嘻的喝了就,开始拿筷子吃菜。

    敲定了这事儿,终于可以放心的吃饭了。

    之前皇上说升自己为院判的时候姚燕语便想到这老头子肯定会旧话重提,要求离开。只是自己不问世事在蜗居小庄里住了小半年,虽然京都的事情也没逃开卫章的眼线,但总有些细节不能掌控。这个时候老头子若是走了,国医馆怕是会遇到一些难题。

    当然,姚燕语觉得自己也不是怕那些人,但有人在上面给撑着,她好歹也能缓一口气。

    哄好了老头子,姚燕语又去探视了萧太傅。

    今天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三位殿下来听萧太傅讲课,三位皇子陪着萧太傅一起用中饭,饭后萧太傅要午休,三位皇子便在国医馆东侧新修起来的无逸斋看书。

    姚燕语过来探视萧太傅的时候几个皇子都还没过来,萧太傅午睡刚醒正在洗漱。见了姚燕语,萧太傅忙拱了拱手,笑道:“恭喜姚夫人荣升了。”

    老太傅之所以称姚燕语‘姚夫人’并不是因为他瞧不起女子,而是因为姚燕语刚刚被皇上赐了封号:辅国夫人。他这样称呼,乃是对姚燕语的另一种尊重。

    互相客套后,萧太傅请姚燕语坐,姚燕语笑道:“先让下官为太傅诊个平安脉吧。”

    萧太傅笑道:“这些日子多亏了翠微和翠萍两位医士的照顾,我这把老骨头倒像是硬朗了些。”说着,他便把胳膊伸出来让姚燕语诊脉。

    姚燕语诊过之后又换另一只手,片刻后方笑道:“老大人的脉象的确比之前强了许多。不过下官还得再给您施一次针。”施针之后,您就可以回家教课了,不用每天都耗在国医馆了。当然这话姚燕语自然不会跟萧太傅说,要说也是跟皇上说。

    请走了这位大神,国医馆下一步才好重新整顿。不然的话,单只每天几位皇子带着一众扈从来来往往,弄得国医馆也没个医馆的样子,倒像是国子监了。

    姚燕语给萧太傅施针的时候,三位皇子相携而来。因见正在施针,皇子们也没又多言,只在外边稍等了片刻,等姚燕语收针后才进来问候。

    五皇子云琦躬身请安后,问道:“老师可是又不舒服了?”

    萧太傅呵呵笑道:“没有没有,累几位殿下挂念了,老臣经姚院判这一针,果然是神清气爽啊!”

    云琦朝着姚燕语再一拱手,为笑道:“姚院判先医好了父皇的眼疾,请受我等一拜。”

    跟在云琦身后的云瑛和云瑞赶紧的跟上,三个皇子一起朝着姚燕语深深一躬。姚燕语赶紧的还礼:“为圣上效力乃是为臣子的本分,下官不敢受几位殿下的礼。”

    “别人受不得,姚院判却是受得。姚院判先是为了救父皇,几乎舍弃自己的性命,如今医道大成,针到病除,解了父皇的心头之忧。实乃我大云之不二功臣。”

    姚燕语赶紧的扯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敷衍,之后又以不打搅太傅给几位殿下授课为由,赶紧的退了。

    回到自己以前的屋子里,一切如故,翠微和翠萍每天都会亲自打扫,今日她回来了,二人更是把茶水点心什么的都叫人准备好了送了过来。

    惬意的靠在铺了狐皮褥子的藤椅上,姚燕语听着翠微和翠萍把国医馆今日的概况回了一遍,之后说道:“你们两个现在好歹也是六品的职衔了,以后但凡公事,都落到纸上。”

    “啊?”翠微有些傻眼,她们跟着姚燕语这么多年,字是认得的,也会写几个。但要把这些事情都写在纸上——那不是跟做文章一样吗?那她们怎么会啊?

    “啊什么啊?等将来你们再升职,还得写奏折呢。”姚燕语看面前两个人一脸的衰样,又丢过去一颗炸弹。

    “不是吧?!”这回翠萍也傻了。

    “啧!”姚燕语皱眉看着二人,上下打量了一圈儿,方笑骂道:“有困难自己想办法克服!不然的话出去别说是跟我的人。”

    “是。”翠微欠身答应。

    “奴婢知道了。”翠萍也蔫蔫儿的点了下头。

    “还有。”姚燕语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二人,“以后在这里,跟我说话不许自称奴婢,要自称下官。我们是上下级关系。”

    “可我们也是夫人的贴身婢女啊。”

    “再说这里有没有外人。”

    姚燕语皱眉道:“回去我把你们俩的卖身契找出来烧了,然后让父亲另外给你们补一份履历来。从今儿起,你们就不是我的贴身婢女了。你们只是大云国医馆的医士。”

    此言一出,翠微翠萍两个人噗通跪下了,连声音都带了哭腔:“夫人不要我们了吗?!”

    姚燕语长长的叹了口气,笑道:“瞧你们这点出息!在国医馆里当差,你们不照样还是我的人?”

    “那不一样。”翠萍抬手抹泪。

    “看看!连顶嘴都学会了?”姚燕语笑眯眯的。

    “奴婢不敢。”翠萍赶紧的低头。

    “还不敢!公然违抗上级的命令,我看你胆子挺大嘛。”

    “下……下官不敢。”翠萍不得不改了口。

    “你看,这多好。”姚燕语笑眯眯的摆了摆手,“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吧。”

    “是。”翠微和翠萍二人赶紧的答应着,把自己从小服侍到大的上司给恭送出去。

    第二日一早,姚燕语来国医馆上任,办的第一件事就是上了一道奏折给皇上,说萧太傅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臣建议太傅大人回家休养,当然,对于给殿下们上课的事儿,或者去皇宫的上书院,或者在靖海侯家里另开书房,那就是皇上的事儿了,反正国医馆不用住了。

    第三日是韩明灿和苏玉蘅为姚燕语准备的庆贺宴。身为本尊虽然大事小事都不用操心,但开宴这日人是必须到的,不然大家还庆祝个毛。

    于是姚院判又告了三天假。幸好老院令还坐镇国医馆,姚燕语告假不用上奏皇上,只跟老院令说一声也就罢了。当时老院令哼了一声,笑骂:原来你死活要留我过冬,竟是为了自己偷懒。

    姚燕语又许了两坛子二十年的状元红才把老头子给安抚下去。

    开宴这日,恰好天公作美,竟是艳阳高照,一丝北风也无。暖洋洋的日头让人几乎产生阳春三月的错觉。纵然是秋光已老,那官道两旁耐寒的杂草野花也愣是平添出一点顽强的生机来。

    姚燕语和苏玉蘅同乘一辆马车出城往城外依云湖的方向去。

    依云湖是大云帝都城西南处的一座天然湖,是城西南一带山峦之上的泉水汇聚而成的,水质清纯甘冽,传说湖底下通着东海,所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管大旱还是大涝,这湖里的水从未干涸过,也从未四溢成灾。

    当然,这也归功于当朝。大云建都之后,对这座天然湖进行了多次的休整和挖掘,每隔两年都会排水清淤,修缮湖边堤坝,湖边栽种绿柳桃花以及观赏灌木以及草皮,防止大雨冲散堤坝造成涝灾。

    因为是主家,所以苏玉蘅和姚燕语二人来的比较早,此时画舫正靠在岸边,宾客们却大多还没到。

    靖海侯夫妇是早就到了,镇国公府韩熵戈夫妇,韩熵戉夫妇也早就到了。湖边停着两只大大的楼船,雕棂画柱,彩绸飞舞,端的是华丽奢靡。那几位却不在船上等,只叫人在岸边摆了榻几,就靠在榻上晒太阳喝茶,悠闲自在的很。

    苏玉蘅和姚燕语先后下车,韩明灿笑着上前来,因问:“怎么就你们两个?卫将军和唐将军呢?”

    “他们在后面,不知又有什么公事绊住了。”苏玉蘅说着,抬手搭在眼眉处眺望依云湖,但见湖水澄净,映着蓝天白云,微风吹皱了水波,一层层荡漾开去,流光溢彩。因赞道:“想不到这冬日的湖面也如此美丽。”

    “那是自然,也不看是谁选的地方。”韩明灿笑嘻嘻的说道。

    “姐姐的眼光一向好。”苏玉蘅又笑眯眯的赞了一句。

    “跟着我自然有你们乐的。”韩明灿又笑。

    “哎哎你们二位。”姚燕语笑道:“还真是不谦虚啊!”

    丰少颖和周悦琳相携而来,同姚燕语苏玉蘅各自见礼,之后大家都去榻上落座。苏玉蘅因问:“今儿到底安排了什么乐子?姐姐神神秘秘的,连我也不说。”

    “急什么,最多再等一两个时辰也就知道了。”韩明灿捏着茶盏,微笑着卖关子。

    “那都有什么好玩的?”苏玉蘅锲而不舍的问:“戏班子叫的是蒋家班的我知道,他们家当家花旦蒋蕙香的《长生殿》乃京城一绝,没有人能唱得过他。”

    “那当然,还有咸家班子也来了。他们家的小武生李清月唱的《二郎救母》也是一绝,京城里的老少武生就没一个能唱得过他的。尤其是那扮相,全云都城也找不出这么帅的二郎杨戬来。”韩明灿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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