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想想孩子。”姚燕语低声叹了口气,伸手给林素墨盛了一小碗鸡丝粥。

    “我如今这口气可以说都为了他了。”林素墨连声叹息,接过粥碗来轻轻地搅着。

    这里毕竟是紫宸殿,里里外外都是皇上的耳目,姚燕语不敢多说,只劝道:“那就吃点东西吧。”

    林素墨点点头,刚舀了一汤匙粥往嘴里送,便听见外边有嘤嘤的哭泣声。于是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姚燕语自然不会多问,在这紫宸殿里能放悲声的除了皇上的妃嫔再不作他想。于是又劝:“何必在乎他人?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

    林素墨点点头,终于开始吃东西。

    姚燕语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经过昨夜的一场暴雨,八月初的天空格外的明净,仿佛一块剔透的蓝水晶,太阳已经西斜,却丝毫威力不减,仿佛水晶折射出的六芒星,耀眼,锐利,逼人。

    申姜依然牵着马车在宫门外等候,看见他家夫人出来,忙一溜小跑迎上去问安,并顺手接过香薷肩上的药箱。

    “将军加官进爵,家里的几位夫人正商议着如何庆祝呢。大总管叫奴才早早的来等夫人,说如此大事若是没有夫人的命令,是万万不敢胡乱操办的。”申姜如是说。

    “长矛说的对。现在是非常时期,不宜庆祝。”

    加官进爵却并是因为将军征战沙场,而是建立在评判皇亲宗室的基础上,若是太过张扬,必然招祸。

    更何况这次倒霉的不仅仅是谨王府,连诚王府也没捡着好事儿,云都城内三万锦麟卫,九门城防之权都交给了卫章,这让诚王爷如何想?云琨又怎么想?

    这种事情女人不懂,长矛身为大总管,还算理智。姚燕语默默地叹了口气。

    回到府中,卫章尚未回来。查抄谨王府和武安侯府不是小事,没个十天八天恐怕是忙不完的。

    姚燕语回房立刻让人准备香汤沐浴,并把所有的人都打发出去,只叫了翠微进去。众人除了默默地感叹到底是从小服侍夫人的比别人亲厚了百倍之外,却也没多想。

    浴房里,水气氤氲,花香怡人。

    姚燕语舒舒服服的躺在温玉砌成的浴池里,微闭着眼睛问给自己捏手指的翠微:“对于将军加官进爵的事情外边有什么说法?”

    “也没什么说法。府里从上到下都挺高兴的。将军如今是侯爷了,这是好事儿啊,两位夫人还商量着要庆祝庆祝呢。”

    “你想的太简单了!这可不是打了胜仗论功行赏。这爵位是建立在谨王和武安侯两府上千口人命之上的,还有——对于将军接管锦麟卫并提督九门的事情,外边可有什么说法?”

    翠微愣了一下,方回道:“暂时没听见什么不好的说法。不过我也觉得这事儿挺意外的。诚王爷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怎么连自己最信任的兄弟也怀疑了?”

    姚燕语冷笑道:“你都能想到这一点,你说满朝文武会怎么想?还有诚王爷父子会怎么想?凝华长公主又会怎么想?”

    翠微恍然大悟,一时诱饵惊慌:“是啊!诚王府还不得恨上咱们了?还有诚王府的旧部至亲等,这些人不敢非议皇上,必然会把火气撒在将军和夫人的身上。”

    姚燕语感慨的看了翠微一眼,无奈的叹道:“皇上把镇抚司大都督一职交给将军,这是无上的信任,同时也等于给将军府丢了一颗不定时炸弹啊!”

    “什么……不定时炸弹?”翠微有点懵。

    姚燕语笑了笑,忙扯开话题:“没什么。你去替我办一件事情。”

    “夫人有事尽管吩咐就是了。”

    “你安排可靠地人去给二哥送个信儿,我要见见他。地点么……就定在九菊阁吧。”

    点翠楼乃是一家欢馆,不过里面不是千娇百媚的女子,而是风情万种的公子。翠微一听这地方立刻皱起了眉头,不满的劝道:“夫人!您跟二爷见面,用得着约在那种地方吗?!”

    姚燕语满不在乎的笑道:“那里安全,你快点去。”

    翠微无奈,只得起身出去安排,并唤了半夏和麦冬进来服侍。

    沐浴过后,姚燕语的精神又回来了。

    挑衣服的时候她专门挑了一套宝蓝色贡缎对襟直缀,长发绾成独髻,用一方宝蓝色绣金丝兰芝纹的书生巾包住,一条细长锦带从耳后垂下,点缀着细小的南洋米珠,越发衬得她面如美玉,风流倜傥,俨然一副富家纨绔的样子。

    “这衣裳不用腰封,倒是把夫人的肚子给遮住了。”香薷跪在地上给姚燕语穿上墨色丝履,一边轻笑道:“只是夫人甚少穿的这么华丽,难道不怕人家一时认不出您来?”

    “肚子还好,并不怎么显怀。只是你家夫人我是去那风流地去寻欢,自然要弄得珠光宝气一些,不然人家怕是不让进门。”

    “啊?”香薷还以为自己耳朵不好使了——她刚听见什么了?好像是什么风流地……还,寻欢?

    姚燕语抬手弹了一下傻掉的丫头,吩咐了一句:“老实呆在家里。”便起身出去了。

    “哎?夫人?!”香薷赶紧的起身跟了上去,“您倒是带两个人随身服侍啊!”

    “让白蔻和玉果儿跟着就好了。”姚燕语一边说着一边背负着手翩然出门,又风吹起了她的衣襟,从后面看去端的是风度翩翩温润如玉风流倜傥的纨绔子弟一枚。

    白蔻和玉果自从跟了姚燕语就不跟在韩明灿身边一样只呆在闺阁之中了,姚燕语身为一个有官职的人,一天十二个时辰总有一半是着男装的,她们两个进出跟随,早就习惯了男装出入,所以这会儿也不用刻意打扮,接过香薷递过来的一个大荷包便跟上她家主子出门去了。

    九菊阁不是云都城里最大的欢馆,但却是最雅致的风流场。这里没有妓女,也不留客人过夜,当然也如果欢馆里的公子心甘情愿跟客人出去那也是允许的,但据说自从九菊阁开业至今两年来,还没有一个公子跟客人出过门。

    这座欢馆里美男无数,最有名头的当属其中九位公子。而这座欢馆的名字也是由这九个风格各异的公子而来。

    男风自古就有,大云朝也不例外。

    云都城里几乎每个青楼瓦肆都有供有特殊嗜好的客人挑选的男妓,但生意能做到九菊阁这么大牌的却没有。

    外边的人都说九菊阁的老板后面有大靠山,但这靠山究竟是谁却都说不清楚,反正人家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你情我愿,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儿虽然也有,但都是些不入流的人。能进九菊阁消费的,还真没有那些俗物。

    姚燕语乘一辆墨色油壁车而来,这里并没有那种临街的门面楼厅,只是一道粉垣黛瓦的小院,黑漆大门,没有门槛台阶,白蔻上前递上一张青竹帖后,大门打开,马车直接进院门至轿厅门口停下。

    轿厅跟前种着两丛碧绿的青竹,一概闲杂人都没有,只有四个清秀小厮恭迎贵客上了一抬青色呢子肩轿抬着往里去,穿花渡柳,一路芬芳,至一所精致的小院里停下。

    从进门到下轿,都没有一声那些招呼生意的喧哗热闹,四周寂静无声,让顾客只觉得是进了自家的一所小别院而已。

    姚延意还没来,姚燕语进门后先舒舒服服的靠在一张有前朝遗风的榻上,便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端着一个海棠花式的雕漆托盘上前来跪在脚踏上,恭敬地双手将香茶奉上:“公子请用茶。”

    “放着吧。”姚燕语并不接,只是半靠在榻上想事情。

    小丫鬟把茶盏和四样精致的点心放在小几上,又恭敬的说了一句:“公子请慢用。”便退了出去。

    姚燕语也不理论,只是安静的等。

    小丫鬟出去没多会儿,外边便有轻缓舒畅的箫声传来。

    琴棋书画诗酒花,讲的不仅仅是修养,更是天赋。女子吹箫弹琴吟诗作赋自然雅致,但男子更有女子所没有的胸襟。就像此时的箫声,许是称不上什么大家之奏,但却胜在无雕琢。自自然然的吹出来,随心所欲的曲子,便叫人生不起一丝的厌倦,只觉得舒服。

    在经历了宫廷哗变那惊心动魄的一夜之后,能在这拙朴雅致的小院里,闻着清淡悠远的茶香听一支箫曲,才知道什么是休闲时日,静心享受。

    只这一支箫曲,今晚走这一遭算是值了。姚燕语无声的笑了。

    “二爷来了。”守在门口的玉果轻软的声音传来。

    姚燕语忙收拾思绪坐直了身子。

    “真是胡闹!”姚延意进门便朝着姚燕语发脾气:“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来这种地方!让父亲知道了怕是要打断你的腿!”

    “你不说父亲怎么会知道?”姚燕语笑嘻嘻的起身挽着姚延意的胳膊把人送到榻上落座。

    姚延意上下左右把她打量了一遍,方叹道:“昨晚宫里出事儿,把你给困在了里面,我真是要担心死了,又不敢跟家里人说。刚来的时候母亲不知听谁说起了,还把我叫过去说让我接你回家住两日呢。”

    姚燕语忙道:“家里的事情回头再说,现在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二哥商量。”

    “你说。”姚延意坐直了身子认真的听着。

    姚燕语把卫章升职为镇抚司大都督一职并提督九门,摔锦麟卫查抄武安侯及谨王府的事情说完,又补充道:“父亲是都察院的老大,皇上说了这桩官司要三司会审,那就是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的事儿了!而显钧又是现在这个身份,我们家已经在风口浪尖上了。”

    姚延意幽幽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又轻笑道:“这也没什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除了让‘皇七爷’不高兴之外,其他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诚王府’三个字太过敏感,所以姚燕语换了个词。

    “可是‘七爷’那边是好得罪的吗?而且这么大的事儿,重华街那边会高兴吗?”姚燕语低声叹道。重华街是凝华长公主府邸所在地,诚王爷被削权,镇国公被忽略,卫章一人独大,这定然不是凝华长公主愿意看到的事情。

    而且如果皇上身体康泰再过个十年八年的都不会有事,这样的安排或许并不会引起这些皇亲国戚的不满,可是皇上是真的没有那么长的寿命了。

    而姚燕语现在又是皇上的御用医官,可以说是一手掌控着皇上的性命。

    他们夫妇一内一外控制着皇上和皇城,那些人能睡安稳觉才怪了!

    “这两年我们做的太完美了。”姚燕语轻声叹道。

    姚延意听了这句话之后,便陷入了沉思。

    是的,太完美了,没有给对方任何把柄,而且步步高升,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就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父亲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手下十三道御史言官,监察整个官场的黑白。现在又以辅国大臣的身份入内阁主事。

    兄长任湖广按察使,监理一方政务。而自己现在也不仅仅是一个打杂的虞部侍郎,而是调入工部,是工部的右侍郎了!

    之前卫章虽然是辅国大将军,但手中并没有多少兵权,一直烈鹰卫虽然厉害,但却轻易不出手,而且据说这支奇兵从成立到现在总共也不过千把人,这在别人的眼里根本不俗畏惧。

    可现在就不同了。提督九门啊!整个云都城都被他控制在手里,皇上这是把整个身家都压在了他身上了

    姚家文掌政务,武控九门,这意味着什么,姚延意只消一想便是一身的冷汗。

    “怎么办呢?”姚延意捏着茶盏,喃喃的说道。

    姚燕语沉吟道:“那些人抓不住我们的把饼干,我们就给他们递个把柄吧。”

    姚延意蹙眉道:“怎么递?把柄这东西,在我们有权有势的时候是不怕,可万一将来新帝登基再来个秋后算账,对方肯定要致我们与死地。”

    “自然弄些小事罢了。就算被打击一下,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姚燕语低声笑道。

    “比如?”姚二爷微微虚起了墨色瞳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比如,我在为恩师守孝期间怀孕。再比如——”姚燕语说到这里有调皮一笑,“再比如姚侍郎为了九菊阁的公子跟别人争风吃醋。”

    “胡说!”姚延意手里的折扇立刻拍过来。

    姚燕语忙一缩脑袋躲开这一下,咯咯笑道:“哎呀,演出戏嘛。这等风流韵事有时候也不过是徒增点茶余饭后的佳话罢了。我之所以让你来这里而不是去找女人,还不是怕嫂子不乐意?反正你又不好意这一口,对吧。”

    姚延意还瞪她,姚燕语又道:“这两件事情在言官那里可不是小事,一个有违孝道,一个有伤风化。前者可影响到将军,后者可以让他们参父亲一个教子不严。如此,我们也好在这场风波里往下降一降位置,再顺便看一看究竟有那些人会趁机落井下石。将来也要做好准备。”

    姚延意听完这话颇有深意的盯着姚燕语看,却不说话。

    姚燕语开始还有点得意,但被姚延意这种探究的目光盯得久了便觉得有些莫名的慌乱,忙掩饰的咳嗽一声,撇开脸问:“哥哥觉得这样不妥?”

    “妥,很妥!”姚延意一拍手,缓缓地笑开:“我就是想不明白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鬼心眼儿?我记得你小时候可没这么精明。”

    姚燕语微微一哂:“我那是藏拙。”

    姚延意笑着摇头:“你至于吗?你说你早点让大家看到你的智慧,恐怕父亲当年也舍不得把你送来京城。”

    姚燕语摇头道:“不送我来京城的话,大姐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害死?”

    “也是,一切都有个人的缘法吧。”姚延意轻轻地叹了口气,思绪又转到了别处。

    “行了,今儿晚上我可花了不少银子呢,莫使金樽空对月,咱们别浪费了那些银子。”姚燕语说着转头吩咐门口的白蔻,“去把听菊公子请进来吧。”

    姚延意顿时睁大了眼睛:“你真的叫人?”自己倒是不怕,反正大家都是男人,吃个饭喝个酒,听个曲儿说个笑话都无所谓,可对面坐的却是个二品夫人啊!

    “都说了不能浪费了。”姚燕语翻了个美丽的白眼,伸手捏了一块栗子糕咬了一口。

    “显钧若是知道了该怎么办?!”姚延意再宠妹妹对这事儿也有些挠头。事关男人的尊严啊,卫显钧那只饿狼回头还不得撕了自己?

    “我跟你在一起,难道还会有别的男人占我便宜?”

    “可是……”

    “好啦,我也不占人家的便宜,总可以了吧?”姚燕语把剩下的糕点塞进嘴里,半边脸颊鼓起个圆圆的包,她又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三下两下把糕点咽下去后,方又补了一句:“我就看看而已。身为人家的兄长若是连这点风都不给人家挡,似乎说不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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