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旧酩抿唇笑道:“自然是因人转卖。”

    “可知道何人转卖?”

    方旧酩笑而不语只将目光落在了田鹏身旁已抖成了筛子的人。众人将他一看,才发现竟是山上打更的老李。事实上,从方旧酩拿出金锁开始,他就脸色煞白,头也不敢抬,当他提到已查出是何人去黑市典当的时候,脸上慌张的神色更是一览无余。

    卫嘉玉转头问他:“这金锁和你有什么关系?”

    老李头也不敢抬,结结巴巴道:“回……回卫公子的话,这金锁是小的在路上捡的。”

    “胡说八道!”机枢的关山长老已是双目圆睁,怒斥道,“这么个东西这山上怎么就让你给捡着了?”

    他本就长得凶,老李被他一声怒喝,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慌慌张张分辩道:“当真是小的在路上捡的,就在凤鸾涧湖边的草丛里,小的家里近日有人病重正缺药钱,小的捡到之后一时鬼迷了心窍,见钱眼开,一心想将这东西换点银子,但杀人是万万不敢的!各位长老明鉴啊!”

    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他一口咬死了这金锁是路上捡的,杀人的事情与他无关,任人无论怎么看就凭着他这枯瘦的身子,也确实没有杀了一个剑宗弟子的本事。

    卫嘉玉问:“你说是在凤鸾涧湖边的草丛里捡的?”

    “是。”

    “什么时候?”

    老李哆哆嗦嗦:“就在……就在……小的记不清了,大概是王公子出事那天的早上。”

    卫嘉玉眼皮也不抬:“你一个打更的为什么大早上会去凤鸾涧的湖边?”

    老李慌忙道:“是小的记岔了,大概……大概是那天下午……”

    卫嘉玉又道:“王构出事之后钟楼附近都叫人封锁了起来寻常人难以靠近,你又是如何过去捡到了这个?”

    “小的……小的当真记不清了,或者不是在凤鸾涧的湖边,就是在别处什么地方。”老李俯在地上,这番话说得颠三倒四,任是谁都要起了疑心,但他只会一味喊冤,绝不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

    卫嘉玉转头去看第四人,这回是钟楼守门的弟子,名叫余赫:“钟楼大门的钥匙是你保管?”

    那弟子点头。卫嘉玉问:“那天早上,季涉来问你取钥匙之前,可还有其他人进过钟楼?”

    余赫肯定道:“没有。”

    “之后哪?”

    这回余赫微微犹豫了片刻:“弟子将钥匙交给季师弟之后,看时辰还早,便又合衣躺下了,这之后……确实不知还有没有人再进过钟楼。”

    灵堂之中一时又静了下来,三清抚着胡子问道:“嘉玉,接下来你准备如何?”

    卫嘉玉转过身回禀道:“回禀掌门,除这四人之外,弟子还有一人尚未问过。”

    “那就请他进来。”

    “是。”

    站在门外的小弟子不过片刻,又请了一人进来,这回来得不是别人,正是安知灵。只见她身穿玄宗弟子服,进了灵堂之后朝卫嘉玉一拱手:“见过卫师兄。”

    卫嘉玉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三山道人见了她,便眉头紧皱:“她来干什么?”

    卫嘉玉淡淡道:“四人已问完,弟子最后想问的,是王构王师弟。”

    “你说什么?”

    他话音未落,身旁就是一声惊呼。那王夫人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了两步,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她又是谁?”

    灵堂当中几位长老也是面面相觑,显然对他这番惊人之语也十分不解。卫嘉玉行事向来极为稳妥,若是旁人说出这话,多半是个玩笑,但卫嘉玉说要问王构,那就是当真要问王构。这话一出,灵堂之中招来传唤的四人,也个个都是目瞪口呆,神色各异了起来。

    安知灵上前一步,对着身穿丧服的妇人说道:“在下玄宗弟子安湛,正好略通几分阴阳之术,或许能助卫师兄一臂之力。”

    她这话当然是胡说八道,不过堂上知道她胡说八道的,不确定她是否当真有这个本事,堂上不知道她胡说八道的,又自然对她这话将信将疑。一时间众人神色复杂,竟是没有一个站出来质疑的。

    那王夫人却像是抓住了一线生机:“你……你的意思是?”

    她伸手掐指一算:“今日仔细算来,已近令郎头七,或许趁着这个时辰,能将他魂魄招来一试。”

    “当真?”

    安知灵微微一笑:“一试便知。”

    时辰已近三更,灵堂外用蜡烛围了一个大圈。中间一个沙盘,一名身着玄宗弟子服的年轻女子站在沙盘旁边,她手边放着一叠黄纸,还有朱砂笔墨。灵堂中的诸人跟着她走了出来,围在一旁,外头还有些山上的弟子,议论纷纷。

    方旧酩悄悄后退了几步,站到一名黑衣男子身旁,小声道:“当真竟还有模有样。”

    谢敛不理会他,只专心看着中央的女子,目光一瞬不瞬,不知在想什么。方旧酩讨了个没趣,还不死心:“你们不会真准备让她招鬼吧?”

    这回身旁的人总算开腔答了一句:“不知道。”

    他若是说一句“当真”,方旧酩多半要不信,但他说了句“不知道”,方旧酩反倒疑心之下信了几分,莫名也有些紧张了起来。

    只见安知灵盘腿在沙盘前坐了下来,抬头示意卫嘉玉可以开始。其余众人皆屏声静气不再发一言,便是那方才哭哭啼啼的王夫人,见了这阵仗也是大气不敢出。

    安知灵扎破了指尖,在清水里滴了三滴血水。鲜血刚一入水,便听四周山林忽然隐隐传出了些动静,由远及近似有什么正在从四面八方向这儿靠近。众人神色一凛,等她三滴鲜血入水,这四周的招魂幡忽然间就大动了起来,夜风呼啸,摇得灵堂中挂着的铃铛“叮铃”作响,嘈嘈切切一阵大动,仿佛夜色之中当真有什么聚拢而来,便是周围这些什么都看不见的,听着动静也觉得胆战心惊。

    这一众人中只有身穿丧服的妇人神色激动,她紧紧抓着身旁小儿子的手,急声问道:“构儿,是我的构儿来了吗?”

    安知灵手边的清水突然沸腾起来,“扑通扑通”地冒着气泡,如同回应。

    “啧,太多了。”她却仿佛有些不快,伸手拿起一旁的符纸在蜡烛上点了一张,扔进水里。只听“嗤”的一声轻响,四周渐渐安静,夜风也停了下来,灵堂中重新归于平静。

    经过刚才那一番动乱,周围众人脸色都有些古怪,尤其是今日被传召来的四人,面色都难免有些发白,方才的情景对他们显然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王夫人却慌慌张张地高声问道:“我的构儿在哪?”

    “就在这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七夕快乐。

    第51章 西北有高楼二十

    “你说什么?”王夫人不可思议地看着这空荡荡的庭院,“他在哪儿?”

    安知灵面不改色:“就在你眼前。”她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处,其余众人皆不由自主地跟着她望向那处,但眼前不过是一片苍茫夜色,什么都看不真切。

    她从手边取来一张黄纸,拿笔沾了朱砂,在纸上写道:来者何人?

    写完之后,她将黄纸放在蜡烛上面点着,扔进了沙盘里。不一会儿功夫,所有人看见那黄纸的灰烬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沙盘上浮现出一个“构”字。仿佛有人与她对坐在沙盘前,一笔一划伸手写下了这个字。

    安知灵抬起头,并不去看其余人,只对着卫嘉玉道:“卫师兄想问什么?”

    卫嘉玉神情冷淡,只吐出四个字来:“杀人者谁?”

    他这一问,仿佛不是对着虚空中那看不见的鬼影,而是问得在场诸人,直教人心中一颤。

    安知灵闻言果真不慌不忙地提笔写下第二张符纸,又在蜡烛上点着,重新扔进了沙盘。这一回,众人更是目不转睛。只见符纸燃尽,沙盘上却并未出现人名,那流沙仿佛有了生命,每当一笔落地,很快便又被填平,始终写不出一个字来。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惊声问道,语气发颤显然也很紧张。

    安知灵紧皱着眉头,倏忽开口道:“既然如此,不妨换个法子。”

    她从沙盘旁站了起来,拿起手边四张符纸,来到季涉一行人面前。四人当中,季涉一脸桀骜,余赫茫然,田鹏紧绷下颔,打更的老李满面惊恐,看到她走到眼前,四人瞧着她的眼神都有些古怪。

    安知灵却恍若未见,只将手中的黄纸分发给眼前四人:“你们当中必定有人说了谎,至于何人,不妨就让这黄纸来告诉我们。”

    方旧酩在旁问道:“安师妹这是要干什么?”

    安知灵不疾不徐道:“我一会儿会给纸上点火,待火烧到手指,只有方才说了假话的才会感觉到灼痛。”

    田鹏像是已经忍耐许久,最先按捺不住:“胡说八道,这都是什么江湖术士的招数!”他转头去看青越,“青越师叔,你们玄宗什么时候还教了这等三教九流的东西?”

    青越转过头,神色淡淡道:“天下阴阳玄妙,三十六宗,七十二派,便是我所学的洞明之术也与我师父昭流道人不同,一脉同宗何必拘泥于形式?”

    他这样说,田鹏若是再推拒,倒显得心虚。他咬了咬牙,没有再多加辩驳。安知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指尖在他们四人的符纸上摸过,果然只见纸上立刻燃起一簇火焰,但是火光与寻常明亮的黄色火焰不同,竟是发着冷冷的蓝光,犹如黄泉幽冥。

    那火焰舔着符纸往上,如同恶鬼的舌头,叫人背脊发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四张符纸上,终于在火焰快要燃尽的时候,忽然有人扔掉了那纸片,崩溃似的跪了下来,高呼道:“我错了!是我猪油蒙了心,不该贪那几两银子,才铸成大错!”

    安知灵一看,跪下来的果然是那打更的老李。其余三人见状皆快速扔了符纸,王夫人闻言一个箭步冲上来揪他衣服:“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构儿!”

    “不是我!当真不是我!”但他跪在地上,显然吓得不轻,听她这么说,却还是拿手护着头,不肯松口承认杀人,“我那晚在凤鸾涧的湖边捡到的尸体,就漂在水上。我本想通知其他人,但这时候看见他身上的钱袋子和那些值钱的佩饰,一时鬼迷了心窍,但人当真不是我杀的啊卫公子!就是借小的十个胆子,小的也干不出这种谋财害命的勾当啊……”

    他匍匐着想上前拉住卫嘉玉的衣摆,卫嘉玉伸手撩开了冷冷道:“你说在凤鸾涧的湖边捡到了他的尸体,那时候已经死了?”

    “没,没错……”

    卫嘉玉又问:“那他的尸体又是怎么出现在了钟楼?”

    他哭哭啼啼已然被安知灵刚才的动静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股脑的交代道:“我将他捞上来之后,拿了些他身上值钱的东西,这三更半夜只有我在这条路上,又怕第二天叫人发现了尸体,第一个怀疑到我身上,就将他藏在了钟楼里,不想这么快叫人发现,等过两天我已将东西脱手,就算这时被人发现了,也没人怀疑到我身上……”

    卫嘉玉问:“钟楼不过这点地方,你将他藏在哪儿了?”

    老李颤颤巍巍道:“就……就藏在钟楼底下,那口备用的大钟下头。”

    如此一来,季涉的嫌疑倒确确实实是洗脱了。王夫人听后却是崩溃大喊:“是你!就是你杀了我的构儿!”

    卫嘉玉并不理会,转头去看一旁脸色苍白的田鹏:“你刚才说王构那晚回来在屋里睡了一晚,第二天起来才发现他不在屋里?”

    田鹏脸上勉强挤出一丝镇定:“我那晚早早躺下睡了,他那时在外头洗漱,我只以为他洗漱后回屋休息,第二天一早起来发现他不在屋里,哪儿知道他到底回没回来。”

    卫嘉玉又问:“尸体上后脑的淤青你可知情?”

    “不知情。”田鹏一口咬定,“他那晚回来确实是醉醺醺的,这打更的老头既然是在凤鸾涧捡着的尸体,或许是他酒后撞到了什么,失足掉进了水里,顺水漂到了凤鸾涧。”

    不知有谁轻叹了口气。

    “人死生怨,怨气化鬼,鬼为厉鬼,可索生魂勾六魄,以血消怨超度恶灵。”安知灵缓缓道,“这说法你听过没有?”

    田鹏下意识后退一步:“你说什么?”

    安知灵盯着他幽幽道:“我说了他就在这儿,你还敢说谎,是不是要我让你见一见他,你才肯信?”

    她话音刚落,之前山中停歇的山风忽然又卷地而起,灵堂白幡翻腾,撞铃声大作,隐隐携着鬼哭。

    青越见状,眉头一蹙,忽然道:“都退开!”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但不必听他提醒也下意识觉得不妙,慌忙退避。田鹏自然也要退,但却发现脚像生了根一般,寸步难移,身后的阴风阻隔了他,叫他四面八方无处可逃,只能定在原地。

    他眼睁睁看着眼前青衣女子,忽然间衣袂翻飞,夜风中束发的玉簪似是承不住什么重量,应声断裂,一时间长发披散,双瞳泛起红光,再不是方才清丽模样,眨眼间有如恶鬼魍魉之貌,几步之远,便能感觉她身上煞气冲天,直逼云霄。

    众人皆是被这一番变故惊骇在了原地,只见她身上隐隐一股黑气,似在体内翻涌奔腾,渐渐挣脱了禁锢,竟在她头上化出了人形。虽说是人形,但又不如说是恶鬼,一团黑雾当中闪过千人千面,渐渐凝聚成一张狰狞面孔,直直就要向田鹏扑来。

    这院中,再没有人比他距离那恶鬼更近,面对着这样的冲击,他“扑通”一声坐在了原地,吓得说不出一句话。

    谢敛与其他人一同站在一旁,不知为何只觉得眼前的情景隐隐有些熟悉。

    “田鹏!”夜色中有人开口,声音男女莫变,这一声中又仿佛有千万声,最终交织成这一声。他眼睁睁看着面前青衣的女子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伸出手掐上了自己的脖子,“杀我者谁?”

    她一声厉斥,山林间似有回音,寒鸦扑棱着翅膀发出惊鸣。田鹏望着她,犹如望着索命厉鬼,几乎肝胆俱裂。

    几位长老退居在旁,看见这副场景也是眉头一皱,已然有人抽出了佩剑,却见身旁弟子之中,有一人上前,微微侧身挡在了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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