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是你拿来给我的?”他坐在床上微微抬头指了指桌上的盒子。

    安知灵走进来将桌上的盒子拿起来:“你见过他了?”

    “谁?”季涉下意识问,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所以,那些都是真的?”

    安知灵瞥了他一眼:“事到如今,你总还不会觉得我当真会机枢,能看穿你随身的□□到底哪里改装的不对吧?”季涉闻言便沉默了下去。

    安知灵摸着盒子上已失了光泽的纹理问他:“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要我……别忘了答应他的事。”

    安知灵笑了笑:“恩,我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个。”她将盒子放下,又转身出去,“那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他去哪儿了?”季涉忽然高声道。

    安知灵脚步一顿,过了一会儿才回头与他笑了笑:“他心愿已了,便往生去了。”

    季涉皱眉:“当真?”

    青衫女子转身出去,冲他挥挥手,“别叫他失望。”

    安知灵从凤鸾涧出来,沿着小路往青崖间走,绕过一丛凤尾竹时,却见竹下负手站着一个黑衣暗纹的男子。她不由放缓了脚步,对方却似有所感,转过头来只等着她走近了,安知灵才确定竟当真是在等她。

    “你——”她话未说完,对方伸出手将什么东西递到了她眼前。

    “洗尘石?”安知灵微微皱眉,看着他手上淡蓝色的灵石不解其意。

    “青越宗主要我转交给你的。”安知灵闻言一愣,却见眼前的人依然神色淡淡道,“季前辈往生之前说此番遇见你是她的因缘,顾望乡自愿入洗尘石化清魔气,她才得以从石中出来,所以这石头便应当留给你。”

    安知灵竟是过了半晌才伸手去接。

    当初顾望乡帮他们逃出地宫,她替他将玲珑盒带了出来;她替他找到开盒之人,他化为石中清气替她祛除了身上的邪气,一报还一报,如今因果两清,他元魂俱在,执念一落,很快便烟消云散了,倒还留下这块灵石,为她日后辟邪驱祟可用。

    事事难寻源头,难较得失,如今想来倒是只有一声叹息罢了。

    谢敛却望着她,忽然道:“你之前从没提过顾望乡一块跟着我们离开了昳陵。”

    安知灵心不在焉道:“不是什么大事。”过了一会儿未听见回音,她才纳闷地抬起头,“怎么了?”

    谢敛转过身,看不清他的表情:“走吧,师父他们在白鹿岩等你。”

    安知灵估摸着应当是为她之前挟持方旧酩的事情,不由叹了口气,又想到什么,忽然好奇道:“你怎么不问问我?”

    “问你什么?”

    “随便什么。”安知灵跟着他往白鹿岩走,“我与方公子在小凌霄看见了你的幻境,你是不是也看见了我的?”

    谢敛步子一顿,安知灵见状奇道:“你当真看见了,有关什么的?”听她的语气倒不像是介意叫他无意间看见了自己的过往。

    “没什么。”他含糊道,显然并不想多说,安知灵跟在他后面百无聊赖道,“你不问,那我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

    “你想问什么?”

    这问题大概她已想过许久,此时稍稍斟酌便问了出来:“你为何会与明家扯上关系?”

    谢敛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知道她已从幻境中知晓了自己的过往,此事过去已久,确实也没什么不能问的,他想了想便回答道:“我与明家的小姐自小订了婚约。”

    这事情安知灵自然知道,她点点头:“明孺与我说过,你和明小姐……”

    “不是和明乐。”谢敛却打断道,“和我有婚约的是明家三小姐。”

    安知灵神情错愕,停在了原地。谢敛却没有注意身后人那一瞬的脸色,自顾往下说:“我娘与明家的大夫人未出阁时是闺中挚友,曾约定将来无论如何要结一门儿女亲家。后来我娘嫁到京中,明家举家去了滇南,两人几年都没有联系。直到几年后,明家搬回了京中,二人这才重新有了联系。”

    这一段事情太过久远,久到连安知灵都不太清楚,只听他说:“明夫人回京之后,身体大不如前。她早年生了明和,那时还留在滇南帮忙料理家中的产业,当时她腹中正好怀着一个孩子。我姐姐当时已同人订了亲,二人便约定等她肚里的孩子出生,若是个姑娘就与我结一门亲事,若是个公子就与我结为兄弟。

    “可惜不到两年,我家出事,为了避祸姐姐将我送到了九宗,上山前特意去了一趟明家,主动替提出了退婚。”

    但如今婚约还在,自然是没有退成。

    安知灵跟在他身后一路低着头,竟有几分神色恍惚,果然又听他说:“不过明家没有答应,反倒还在那时将我姐姐收留在家中,又在我上山之后做了诸多打点。几年后谢家平反,我姐姐便嫁给了明和。”

    安知灵脑子一团浆糊,听到这里又是一惊:“你说你姐姐如今正是明家大公子的夫人?”

    “正是。”谢敛回过头好似终于注意到了她的神色,“怎么了?”

    “没什么。”安知灵干巴巴道,“只是我怎么从未听明孺提起过他还有个姐姐?”

    “那位明三小姐自幼体弱多病,七岁那年跟着一位游方道士入山做了俗家弟子,此后再也没有什么音讯。明家后来虽也提过退婚,但我没有应允。”

    安知灵下意识问:“为什么不应允?”不过不等他回答,她便反应了过来,当年明家如此对他,他自然也不能做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情。想到这儿,她又忍不住问:“那位三小姐若一直不回来,你要怎么办?”

    谢敛淡淡道:“我在山上多年本就没有成亲的打算。”

    安知灵欲言又止地望着他,又问:“那如果那位三小姐哪一天回来了你又打算怎么办?”

    问到这个谢敛终于停下来看了她一眼:“我不知道……大概会依约与她成亲。”

    安知灵的眼睫剧烈地扇动了一下,那一瞬间竟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好在他很快转开头,开口道:“到了。”

    安知灵一抬头才发现两人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了白鹿岩,此时正站在涵元殿前,谢敛上前和守卫的弟子交谈几句,又回来领她往殿内走去。

    因着方才路上那一番话,安知灵此刻心乱如麻,等进了殿中发现里头主要是几个剑宗与金石宗的宗主长老,时浵长老站在正中,显然是今日这场会谈主要由她主持:“安姑娘看上去已无大碍?”

    “多谢前辈关心,我并无大碍。”安知灵勉力镇定心神:“不知前辈找我所为何事?”

    “这回找姑娘前来,主要还是为了昨日小凌霄中发生的事情。”时浵和颜悦色道,“毕竟昨日牵扯到我门中几位弟子,许多事情尚未弄清,此番也想请姑娘协助,将事情弄个清楚。”

    安知灵倒不推脱,如实将她所知道的事情经过在殿上说了一遍。她一说完,殿中安静了片刻,过了一会儿还是时浵率先开口道:“如此说来,姜源这段时间潜伏在山中,安姑娘也并不知情?”

    安知灵还未来得及说话,却听殿中有人冷笑一声:“这世上当真有如此巧的事情?”

    安知灵循着声音望去,发现果然是三山道人,见他面色阴沉,语气怪异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这回小凌霄中宋子阳的事情对三山道人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即便事到如今,他依然认为是宋子阳是受到了姜源蛊惑才会一时糊涂犯下大错。他生性嫉恶如仇,本就十分看不上荒草乡出身的安知灵,如今爱徒的死又与荒草乡的人不无关系,对安知灵自然也是更为厌恶。

    三山直言道:“我看多半是你二人勾结,一同进入小凌霄,取得洗尘石后本想离开,却不料反遭灵石反噬,以至于最后一人命丧塔中。你见情势有变,才又临时编出了这一套说辞。或者就是你想独占洗尘石,在塔阁中临时变卦,杀害了你的同谋,如今又想来蒙骗我们……”

    “三山!”时浵见他说得越发没边,皱眉打断,“无凭无据胡说什么!”

    三山犹自愤愤:“我虽无凭无据,但这女娃子不也是一面之词?那魔道确实刚巧与她相熟,秘境之中她也确实出手挟持了旧酩,还有金石另一个小娃娃,当时只有他们三人在一起,谁知道她是否事先知情?”

    安知灵这回倒没有如之前那般动怒,大概心思还陷在方才来时谢敛的一番话里,再加上此事确实诸多巧合,她也确实众目睽睽之下挟持了方旧酩不假。因而面对三山责难,也只心平气和地开口道:“姜源是西乡管津的手下,人人都知道我受无人居夜息的庇护,管津前不久刚谋划刺杀夜息被擒,我无论如何不可能与姜源结党。”

    荒草乡前一阵发生的动乱不知江湖上是否已有传闻,但九宗必定已经知道。她这番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安知灵又道:“我若是与姜源合谋,想要拿到洗尘石直接在路上杀了明孺岂非一了百了,何须将他的元神封在摄魂针内多此一举。这当中唯有方公子与明孺确实是受我牵连,下山前若有机会,我愿与二位当面道歉。”

    三山:“既然如此,你如何解释金石那娃娃身上也有化水针的毒?”

    安知灵:“季涉早先丢失了一枚乾坤匣中的化水针,之前是为了构陷季涉,此番则是用在明孺身上用来威胁我罢了。”

    三山眼睛一眯:“他为什么要用金石弟子来威胁你?”这确实也是许多人所想不通的事情,一时间众人不由都看了过来。

    安知灵微微一顿,过来片刻才道:“我在山上这段时间,多受明孺照顾,他心性纯良,我也不忍他就这样死在姜源手上。”

    “如此说来,姑娘算是明孺的救命恩人了。”时浵忽然松了口气似的笑了起来,安知灵听她语气心中隐隐有个不好的预告,果然紧接着又听她说,“旧酩的事情,他已同我们说过,对之前安姑娘挟持一事他并未放在心上。至于明孺不久之前刚刚转醒,正巧他亲眷也在山上,若是安姑娘能当面与他们将当日之事说明,就再好不过了。”

    安知灵一愣,明孺是山上外室弟子,此番在春试当中出了意外,九宗自然觉得棘手,如今顺坡下驴由安知灵出面,他们从旁劝解将事情解决于山上而言自然那再好不过。时浵见她一时没有说话,以为这便是默认了,于是吩咐弟子去将人请来。

    按理说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在所有人眼里不过是走一遍表面的流程。毕竟谢敛与明家沾亲带故,安知灵与谢敛多少又有些牵连,明孺此番没有出什么事,哪怕是谢敛出来说上一句应当也能顺利解决。

    谢敛转头去看殿上站着的青衫女子,却忽然发现她的脸色意外有些难看。

    第66章 西北有高楼三十五

    不过一会儿,殿外传来脚步声。

    安知灵僵直着身子,一时竟不敢回头去看。只听见进殿的那几人中,明孺率先与殿中各位长老拱手道:“弟子明孺见过各位长老。”

    时浵忙抬手道:“你刚醒不久,不必多礼。”安知灵听他身旁另一人跟着缓缓开口道:“在下明和,舍弟在此有劳各位长老照顾了。”

    金石宗的宗主吕飞章显然与他相熟,开口语气也十分熟稔,笑眯眯道:“明公子言重了,明孺在山上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门中的疏漏。”明孺说到底还是他金石宗的弟子,于是到了这个时候,时浵便退居一旁,由他出面来打圆场。

    明和闻言淡淡道:“男儿在外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我看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他嫂子十分心疼这个幼弟,听说这段时日九宗怪事频发,甚至出了弟子身亡的事情,说什么都捎信要我来看看。”

    明孺在旁一脸乖巧,任他大哥与吕宗主说这些场面话,半点不敢插嘴。只听明和道:“明孺无事我本也准备今日就下山去了,只是念及回去与他嫂子要有个交代,陪同前来也是想知道昨日事情的始末,也好叫我这个做兄长的心里有个底。”

    吕飞章自然连连点头:“明公子所言甚是,我们今日请你前来就是为了此事。”他说着转头去看殿旁站着不动的青衣女子,引见道,“明公子想必也已经听说过了,这位安姑娘便是昨日明孺遇袭时唯一在场的重要证人,不如就由她来同二位说一下事情经过吧。”

    安知灵站在殿旁高柱下,从他二人进来开始就一声不吭声站得十分不起眼,明和进来之后竟一时未注意到她,如今听吕宗主这样一说才发现她也在殿内,不由一愣。

    明孺却是没有反应过来:“你们怀疑阿湛?”他醒来之后显然听过门中其他人的议论,忙转头对身旁的人说,“大哥,这事儿和阿湛没关系,你不要听山上其他人胡说,我晕过去的时候她离我可远。”

    安知灵闻言心中一股暖意,心中暗自取笑了自己一声,终于转过身去与他们四目相对,只见明孺望着她几分忧心忡忡,又转头去看明和,低头将昨天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姜源这段时间潜伏在山上,昨日混进大小洞天又假扮成尹公子的模样引得我与明孺上当,半路弄昏了他,要我替他去小凌霄中取洗尘石出来给他。”

    明和一听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吕飞章见状以为他是因为明孺无辜受了牵连心中动怒,又生怕他不信忙道:“之后也是安姑娘从那魔道身上取了明孺的元魄回来。”

    明和却未回应,反而转头去问明孺:“你刚才说山上其他人说什么?”

    明孺未想到他问这个,倒是一旁安静许久的三山道人冷笑道:“明公子或许有所不知,这位安姑娘与昨日挟持了明小公子的魔道乃是同宗,皆是从荒草乡而来,这事传到山中,难免惹人疑心。”

    吕飞章有些埋怨地看了三山一眼,出来打个圆场:“传言素来三人成虎,偏信不得,你说这个干什么?”

    三山也是心头一口闷气,自觉自己此番确实有些无理取闹,但还是嘴硬:“明公子既然是明孺兄长,这些事情自然也要叫他知道,否则他从别处听来,还以为九宗偏帮外人有意隐瞒。”

    他这话说得倒也不错,吕飞章只得瞪他一眼,好在明和道:“我自然相信阿湛与此事无关。”

    他答得这么干脆倒叫众人意外,但时浵与吕飞章闻言都是大松了一口气。安知灵低头盯着自己的鞋面,仿佛这殿中的是是非非皆与她无关。

    不等众人一口气落地,明和又缓缓道:“但山中有这样的传闻,终究不是什么好事,还望各位长老代为澄清,免得徒生许多口舌。”

    他话中似有隐隐不满,听得吕飞章一头雾水但还是尴尬道:“这个自然。”

    几人从殿中出去,安知灵故意落下了几步最后一个出来,一跨出殿门,果然瞧见明和站在殿外等她。

    明孺在旁边惴惴不安,看着两头似乎有些担心:“大哥?”

    “你先回去吧,我与安姑娘有几句话说。”

    明孺对他一向言听计从,听他这样说又看了眼安知灵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安知灵默默叹了口气,朝他走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往大殿后走,经过长廊绕到殿后一处水池旁,这儿四周无人,明和才转过身来看着她:“受伤没有?”

    安知灵摇摇头,她现在的模样与明孺在殿中实在没什么区别,乖巧听话得像只兔子,连抬眼都不敢看他。

    明和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我准备这几日就动身回去,你跟我一起走。”

    听到这话,安知灵才忙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目光,又蔫蔫地低下头:“不行。”明和想是被她气笑了:“你不愿叫人知道,我便连明孺都没告诉,现在你是当真要与明家划清界限,连我这个大哥都不认了?”

    “不是。”

    “不是什么?”

    安知灵低着头不说话,两人这样两厢僵持着,明和像是终于又软下心,叹了口气道:“好,你如今不愿跟我回去,难道这辈子都不回来了吗?”他温声道,“你侄子如今七岁了,连小姑的模样还未见过,你不去看他一眼?”

    安知灵听他这样说,神色终于松动了些,在她看来初知道眼前的人成亲已是一件神奇的事情,如今有知道他还有了一个七岁的孩子更是觉得新奇。不知那男孩长得什么样,是否和他幼时一样严肃,想到他的性格,又觉得很难想象他宠溺这个孩子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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