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她们走的第十日,被皇帝委派重任的桑大人终于揪出了在背地里暗搓搓传播流言的人。

    是李丞相门下的一个学生,

    御书房内,皇帝脸色阴晴不定,梁王,岐王,祁郡王,安郡王四个皇子分两排站在一左一右,桑大人站在边上,李丞相跪在皇帝面前,神情悲怆又自责。

    “都是老臣的过失,请皇上重重责罚。”

    话是这样说,可皇帝真的能重重惩罚和这件事“毫无关系”的李丞相吗?

    “子成平日里就喜欢说三道四,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竟一点儿也管不住自己的嘴,诽谤岐王,便是将他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李丞相的学生名叫任庆,字子成。

    岐王似笑非笑,他若真把李丞相的学生千刀万剐,不说李丞相,单说他那些门生,恐怕就得先参他一本暴虐无道。

    “皇上!子成此人,确实该重重惩处!不过他虽小毛病不断,但品性尚佳,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也有老臣管教不严的罪责,老臣甘愿受罚!还请皇上保重龙体!”李丞相说完,又朝傅南歧这看过来,“任庆冒犯岐王,但凭殿下处置,老臣绝无二话!”

    皇帝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不愧是两朝重臣,说话一气呵成都不给人留余地。

    李丞相……到底还有没有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傅南歧不上李丞相的当,他想起白楹教他的一些话,逐字逐句淡淡道:“丞相说的哪里话?我命本贱,丞相学生便是打杀我,我也没什么怨言的。”

    “……”

    别说李丞相瞠目结舌了,就是皇帝,梁王,祁郡王安郡王,包括在殿内的高公公,都被傅南歧的话给震惊到了。

    傅云祁张了张嘴,觉得李丞相真是欺人太甚,他想斥责李丞相,又清楚自己不能越俎代庖,又想安慰傅南歧,可傅南歧对他一直都是冷淡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傅云祁挫败地低下头。

    众所周知,岐王是一个冷淡孤僻话少,不善言辞且没有知交好友的怪人,寻常在朝堂上,见他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官员与他行礼,都只能得到冷漠颔首,或不是一个“嗯”,大大地打击到了一些有小心思的人不说,还让傅南歧的人缘跌至谷底。

    李丞相的话看似诚恳衷心,实则是将傅南歧架在火上烤。梁王安郡王都已经幸灾乐祸准备看他好戏了,没想到傅南歧竟然冒出了这么几句话!

    什么叫“我命本贱”?

    什么叫“要打要杀我都无所怨言”?

    能让一向孤僻冷漠的傅南歧说出这种话,可见这段时间他受了多大委屈!

    就是皇帝再不喜欢傅南歧,也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说过这个儿子卑贱。

    这不是明摆着打自己的脸吗?皇帝的儿子,天子血脉,皇家贵胄,再是不好也轮不到旁人指摘,如若冒犯,那就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这也是为何,华贵人当初要安排江林演那么一场欺凌侮辱的戏给皇帝看的原因。

    傅南歧这一招玩的实在好啊!

    使皇帝对李丞相的不满,硬生生从五分到八分,上不封顶。

    皇帝看李丞相的目光,越发危险忌惮。

    他的门生都可以肆无忌惮污蔑诽谤当朝王爷,那么李丞相本人,对他又有几分尊敬呢?

    显而易见的结果。

    李丞相自然也是察觉到了皇帝的目光,他暗暗恼恨岐王不按套路出牌,也不知从哪儿学来这么一副无赖口吻,真是打他个措手不及!

    心里想是一回事,行动又是另外一回事。

    李丞相就差用手指天发誓给这对皇家父子看了,一会儿说自己对皇帝忠心耿耿,一会儿又说很尊敬岐王,绝没有任何轻视岐王的意思,说到最后口干舌燥,皇帝和岐王也没有任何反应。

    李丞相:“……”

    安郡王看梁王眼色,站出来抱手道:“父皇息怒,丞相对您向来忠心不二,只是他这个学生太过糊涂,不如就小惩大诫一番,让他好好在家思过数月。丞相虽有管教不严的罪过,但毕竟不是其父母,哪有样样都照看周全的?依儿臣看……”

    安郡王本是好意,想着既给皇帝送了台阶,又能卖李丞相一个好,一箭双雕再好不过,没想到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让皇帝冷笑一声,直接打断道:“依你看?与你有何关?”

    皇帝潜台词: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在这瞎哔哔?

    安郡王脸一白,忙跪下认错。

    这让李丞相的心又往下沉了三分。

    看来这次,是真的触碰到皇帝逆鳞了。

    当事人之一的傅南歧自从说完那两几句话后就没再吭声,好像这场风波主人公不是他一般。

    皇帝看着诚惶诚恐的安郡王,冷笑一声,极具嘲讽意味。李丞相是臣,岐王却是安郡王的兄长,但二者之间,安郡王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前者,话语之间丝毫没有提及岐王受辱一事。

    说来也奇怪,从前皇帝并没有觉得四个儿子之间关系不融洽有什么不好,现在却反而很看不惯安郡王这种行为。

    现在受委屈的是岐王,不是李丞相,更不是他那个好学生任庆!

    不安抚兄长,还帮衬罪魁祸首和外人。

    什么“小惩大诫”,安郡王知道他在说什么梦话吗?

    在背后议论岐王不是皇帝的骨血,等于就是在说先皇后给皇帝戴了一顶绿帽子!

    这皇帝能忍?皇帝杀人的心都要有了!

    他是极要面子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在发现当初先皇后与人通奸那么愤怒的情况下还封锁掉一切消息,宁愿让先皇后名声无损的情况下“暴毙”,也不愿意在史书上留下一个被皇后戴绿帽子的名声。

    同样的,三焦那“天煞孤星”之言也不能让他完全失去理智地恼怒,他所真正憎恶的,是当时宫里宫外传出的岐王非皇帝亲子的流言。

    抓到了传播流言的人,皇帝还有什么不明白?后宫中的幺蛾子,指不定就是李皇后弄出来的。

    谁不知道任庆此人,虽在朝堂上无建树,但却对恩师言听计从。

    皇帝的脸阴沉的可以滴下墨来。

    一个个的,都把他当傻子看待了吧!

    “老四。”皇帝盯着冷汗涔涔的安郡王,“你就好好在你的郡王府思过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朕再放你出来。”

    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安郡王讨好李丞相,不过是因为李皇后想将他过继到自己名下。

    他还没死呢,他的好儿子就已经开始惦记他的位置了。

    看着安郡王抬起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皇帝一挥手:“下去吧。”

    李丞相隐隐感觉到了不安。

    就因为安郡王为他和任庆说话,就被皇上关了禁闭。

    那么他们的结果……

    “妄议皇室血脉,死罪。”短短一句话,轻飘飘地就决定了任庆的命运。

    李丞相的心跌至谷底。

    皇帝瞥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李丞相,“丞相痛失心爱门生,想必要悲伤欲绝。”

    李丞相强打起精神颤颤巍巍道:“此乃任庆之过,理当,理当受罚……老臣不敢有丝毫怨言。”

    皇帝笑了一下,随即淡淡道:“李丞相悲痛之下,只怕无心上朝,就在家中好好休息一个月吧。”

    “……”李丞相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这是,这是对他的警告啊!

    李丞相心知肚明,奈何上头皇帝铁了心要整治他们,一时之间也没有应对之策,只得打落牙齿混血吞。

    这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李丞相磕头谢恩。

    三焦的事情还没有后续,但皇帝心中却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愧疚。到底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傅南歧那番话虽然有点儿无赖,破罐子破摔似的,但终究还是勾出了皇帝为数不多的父爱。

    五个孩子里面,他最疼爱最看重傅云祁,对梁王安郡王也尽到了一个父亲的义务,对唯一的女儿更是娇宠,却唯独一直在忽略傅南歧。

    他摆摆手,让他们都退下。

    一个时辰后,皇帝赏了不少东西到岐王府,算是对他的补偿。

    与此同时,安郡王惹怒皇上被罚不准再出郡王府,李丞相门生被赐死以及李丞相被变相关禁闭的消息跟长腿了似的飞快传出去。

    人人都在心中暗忖,这天……怕是要变了。

    从朝中隐形人,到被皇帝丰厚补偿,众人都看出来了。

    傅南歧这是要咸鱼翻身的情况啊。

    虽说没有了母族,但博上一搏,也未必没有那个可能。

    暗涌浮动。

    等远在避暑山庄的李皇后知道这些事,已经是两三天之后的事情了。

    她倒没有为一直爱慕她的任庆的死难过,反而觉得他做事一点儿都不稳当,牵连到了李丞相。

    避暑山庄比起皇宫来说不知道凉快多少,李皇后躺在榻上,边上放着一碗冰镇的杨梅,桑叶一边给她捏腿,一边儿问:“娘娘,任庆的丧事丞相应当会安排好,咱们要不要再偷偷送些银子给任庆的夫人?”

    毕竟任庆也是为了李皇后而死。

    李皇后将信看完,扔到地上,眼不见心不烦:“拿去烧了。给爹回信,任庆的丧事他不准插手,就算要给银子,也得等这阵儿过去,皇上那兴许还盯着呢!”

    桑叶捡起信,笑道:“娘娘说的是。”

    正要退出去,李皇后叫住她,“把本宫这的杨梅都给岚儿拿过去,顺便看看她在做什么,叫她少去水边儿玩。”

    “是。”桑叶道,“公主聪明伶俐,最听娘娘的话了,娘娘就放一百个心吧。”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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