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红珠张口欲言,一时间却又不知如何说起,停了半晌也沒有说出一句话。

    司马如兰瞧出了她的困窘,婉尔一笑道:“姐姐想來是有重要的事要对兰儿说吧,这里人多耳杂,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不如我们到后花园的柳榭亭里去,可好么?”

    海红珠忙道:“好啊,我们就到那里去!”

    吠天楼的后花园并不大,园中却有一处池塘,周围种着不少柳树。“柳榭亭”便是建在池塘中央的一座小木亭,有九曲桥与岸边连通,在亭子里说话,岸上的人却是听不见的。

    亭中有石桌石凳,司马如兰和海红珠从石桥走入亭子,各自在石凳上坐了下來,公主则伏在司马如兰的脚边,一双乌溜溜的眼珠满是好奇地东瞅西看。

    司马如兰道:“这儿除了你我二人和公主,就再沒有旁人啦,红珠姐姐有话总可以说了吧?”

    海红珠点了点头,又想了好一阵子,才忽然开口问道:“我想请问兰儿姑娘,你觉得华不石为人怎么样?”

    司马如兰略显讶色,笑道:“华先生是红珠姐姐的夫君,他为人怎样,姐姐怎么反问起我來了?”

    海红珠道:“他为人怎样我自是知道,只想请问兰儿姑娘对他的看法。”

    司马如兰道:“姐姐若非要问,我便说说浅见,华先生在江湖上的名声虽是极差,有人传说他好色贪财,又心黑手狠,只是近月许时日兰儿所见,倒觉得江湖所传多为不实,华先生的人品其实并非那般不堪。”

    海红珠闻言叹了一口气,道:“哎,兰儿姑娘果然上了他的当啦!”

    司马如兰愕然道:“红珠姐姐此话怎讲?”

    海红珠道:“其实江湖上的传言一点儿也不假,华不石本就是个又贪财又好色,而且手黑心狠的家伙,只不过口才颇好,最会骗人,兰儿姑娘可千万莫要受他的蒙骗!”

    司马如兰哑然笑道:“姐姐如此说,华先生若是知道岂不生气?”

    海红珠道:“我说的都是实情,他就算听到又能怎样?兰儿妹子且听我说,这家伙干的坏事可真不少……”

    当下她便滔滔不绝,把那位大少爷的诸般恶迹一一列举。

    要说华不石声名狼藉,倒也确实颇有实据,例如在长沙府灭 “洪胜堂”满门,剿杀“九仙会”,又勾结官府残杀江湖同道等等。不过这些事情海红珠大半都不知道,她所知的只是华不石当日强迫他们一家住进华家大宅,逼订婚约,使得爹爹海老拳师遇害身亡,以及平日里这恶少爷时常出入青楼赌场,不务正业,生活腐化堕落之类,再有便是他拿自己当作抵押,向“明月会”借高利贷之事。

    司马如兰静静地听着海红珠所言,直到她全部说完,也并不答话,而是眯着眼睛望向面前的这位华夫人,玉面之上露出浅浅的笑意。

    她的反应,实在有些出乎海红珠的意料,按这位海大侠女想來,司马如兰听到华不石的这一大把斑斑劣迹,定会番然省悟到自己受了蒙骗,立时大骂那恶少爷,与他决裂才是。

    海红珠道:“现在兰儿小姐总该知道,那华不石不是好人了罢?”

    司马如兰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忽然说道:“红珠姐姐既然知道他不是好人,为何还要嫁给他呢?”

    海红珠道:“我当初嫁他,是迫不得已,现在……现在……”

    司马如兰道:“现在,你已爱上他了,对么?”

    刹那之间,一朵红霞已飞上了海红珠的俏脸,嗔道:“哪有此事,我好心好意把这些事说与你听,是想要兰儿姑娘不要上了那恶少爷的当,谁知你却來取笑于我!”

    司马如兰虽然比海红珠年纪还略小一岁,却是从小在江湖门派中出生长大,不论是心计或见识,其实都比从乡下出來的海红珠强得多。

    她停顿了一会儿,说道:“红珠姐姐和华先生虽然是夫妻,可是依小妹看來,你对华先生却是一点儿也不了解呢!”

    海红珠道:“我怎会不了解他,他做的许多坏事我全都知道!”

    司马如兰悠然一笑,说道:“其实我先前听过的江湖传言,‘恶狗公子’所做的坏事,比你刚才所说的那些还多上不少。不过红珠姐姐你可知道,他为何要做那些坏事?”

    海红珠咬着嘴唇道:“他本就是坏人,所以要做坏事,谁又知道是为了甚么。”

    司马如兰道:“我就知道。”

    海红珠道:“你知道?那兰儿姑娘说说,他是为了甚么?”

    司马如兰道:“其实传说中的那些坏事,未必就真的是坏事,正如小妹我这些天住在吠天楼里,被外面的人胡乱传扬,定然都沒有好话,旁人听來也好象是做了坏事一般。”

    海红珠露出疑惑神情,道:“你说的这话是甚么意思,却让我听不懂?”

    司马如兰笑了笑,说道:“古往今來凡要成就大事者,都不应当拘泥于小节。兰儿住在吠天楼,是为了防备歹人袭击杀人,维护本城的安宁,街边闲人的流言诽语,小妹全沒有放在心上。华先生想必也与我是一般,为了所行之事能达成目标,不吝使用种种非同寻常的手段,也并不计较个人的名声毁誉,所以江湖上才会有这许多不好的传言。红珠姐姐可明白了么?”

    以海红珠的阅历,对于司马如兰的这一番话仍是似懂非懂,只知道这位城主大小姐的言下之意,是说华不石并不是那么坏,只是为了做成大事才不计较名节,而且所作所为与这兰儿小姐不谋而合。

    按照这般说法,他们两个人倒好象是心意相通的知已一般,海红珠却成了什么也不懂的外人。

    念及至此,海红珠心中只感到一阵不快,一双蛾眉拧成了一团。

    司马如兰眼见海红珠变了脸色,微笑道:“其实兰儿能做此想,是因为我身在局外,才能明鉴事情,红珠姐姐当局者迷,便看不清楚了。”

    听到此话,海红珠的心中才略微好过了一些,说道:“我也不知甚么局内局外,不过华不石那家伙倒确是时常鬼鬼崇崇,让我捉摸不透。”

    司马如兰看着海红珠的眼睛,忽又说道:“红珠姐姐今日找我说起这些,可是因为担心小妹与华先生会象诽闻传言的那般,生出私情么?”

    海红珠红潮刚刚褪去的俏脸,瞬时之间又涨得通红。这无疑正是她的目的,只是她一直沒敢言明,却沒有想到司马如兰如此直率地一语道出,却令得海红珠甚感难为情。

    虽然她与华不石成婚已有大半年之久,可要论及男女之情,海红珠与寻常未出闺阁的少女也沒有甚么不同。

    司马如兰却比海红珠大方得多,淡淡说道:“其实红珠姐姐用不着担心,小妹与华先生之间最多也只是友情而已,绝沒有一点儿男女私情。”

    海红珠面上一喜,道:“是真的吗?”

    这些日子以來,自听到了旁人所传的华不石和城主大小姐有私情的诽闻,海红珠的心中就沒有一刻安宁过。上次夜晚去找华不石,却正好遇到了黑衣杀手,想问的话也沒有机会问出口,之后又有好几次,她都想要再去找华不石,可一來那位大少爷每天都十分繁忙,二來却是海红珠自己有些迟疑了。

    有些事情想得越多,就会越会觉得困难。先前一鼓作气找上华不石倒也简单,可是那一次机会未能把握住,回头再做思量,海红珠却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沒有理由去管此事。她和那位大少爷本就只不过是名义的夫妻,而这等约定亦是当初她自己首肯的,自然也无权去干涉华不石与其他女子的情事。

    如果现在她主动去说,要与华不石做真正的夫妻,那恶少爷是否会同意尚不可知,海红珠一个女孩儿家,这种话又怎么能够说得出口?

    她原先一直以为这并非是一个大问題,那恶少爷好色得紧,只要自己给一点暗示,他必定会求之不得地欣然接受,可是到了现在,海红珠却已经沒有了这个自信。因为她知道,若论容颜相貌,司马如兰并不在她之下,而论气质风度,她实在不能与大家出身的城主大小姐相比。

    翻來覆去的思量之下,海红珠才决定从司马如兰身上着手,先向她探问一下与华不石的关系,再摆出华不石的劣迹,试图说服她离开那个恶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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