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住处,秦青便收拾了个大包袱,临了觉得缺了点书香气息,又从引火的情信中寻摸了几封装下,打算闲时用这个让云兮教自己写写诗词。第二日清晨,二人便去往了人间。事实上,一路上云兮不仅付了自己的路费,连带秦青的一并解决了。人间果然是个旖旎的所在,秦青尽管在凡尘生活了许多年,仍是留连沿途种种,被云兮连拖带拽着才没有耽搁太久,一路行到了中原。

    第一块碎片的所在是中原一处叫做桃花渡的地方。

    二人赶至的时候已是夜里,好不容易寻到村上唯一的客栈却被告知客满,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敲人家的门借宿,然后竟又通通吃了闭门羹。

    “小白你一定要反省,为什么我们找不到地方住。”

    “为什么要我反省,你不是跟我一起找的么?”

    “就是因为有我这样的如花美眷,却仍然遭到拒绝,可不更说明是你的原因么?”

    “好吧如花,现在我跟在你后面,你若是能找到落脚的地方我便一路都听你的。”

    “当真?”不待云兮回答,秦青已窜至村尾一处亮灯的屋子前。

    这是家铺子,并非住家,此时已在搁上最后一快门板。

    “掌柜且慢!”秦青猛地将手伸进门缝,里面的人显然受到了惊吓,手中的门板直落地面。

    “小…小店打烊了,您要订做棺材的话还是明日一早再来吧。”

    这回轮到秦青吓了一激灵,方才望见敲开的竟是家棺材铺,正想着要退却,却见到倚在不远处的云兮那笑吟吟的眼神,心一横,便收回了撤出的脚。

    “掌柜,我们想借宿一宿,还请行个方便。”秦青无比委婉和真诚地提出了请求。

    掌柜已拿起的门板再次落了下去:“姑娘,您一人住这里不怕么?”

    “这不是客栈都满了么?再说…”我扬头看看天,“都这么晚了,不住下才怕呢。”

    掌柜沉吟了一下,终于点了头,秦青得意地向云兮一扬头,云兮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只得跟了上来。

    “你俩是偷跑出来的吧?”掌柜用狐疑又充满同情的眼神瞟来。

    “当然不是!”

    “当然不是!”

    他俩忙不迭撇清关系。

    “她是我妹妹!”

    “他是我跟班!”

    掌柜一楞,旋即浮上更加暧昧不明的笑容;“哦哦,我知道我知道…”

    原来,沉默总是远远要比多嘴好的多。

    那掌柜进里屋抱出两床被褥出来,随手搭在一张棺材板上:“二位,小店可不比客栈,只有里间一张小床,所以只好麻烦二位睡外间了。”

    秦青四处望了望,发现外间除了棺材还是棺材,不由寒意上涌,正想着如何在不失面子的情况下打一个合情合理的退堂鼓,却一眼瞥见头顶的房梁…作为一条蛇类中的精品,在房梁上休憩还不是信手捻来的事?想到这里,便二话不说地接过了被褥。云兮玉树临风地谢过掌柜,又若有深意地冲秦青龇牙一乐,那神情分明在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就在一众人预备休息,掌柜也在重新放上最后一块门板的同时,一只瘦弱惨白的手突然伸了进来。

    第5章 女客

    刹那间,不仅掌柜骇地将门板再次掉落,连秦青准备攀梁的手臂也扭了一下。门外随即闪进一张比纸还白却又十分标致的脸来。

    “女…女鬼!”秦青迅即闪向云兮身后,条件反射般地捏住了他的衣袖,“怕怕,求保护!”

    云兮一脸不屑:“还装,每次都这么玩还有意思么?”

    秦青讪讪地从他身后走出,刚准备挤兑两句,那“女鬼”撑着单薄的身子已走了进来:“掌柜,我要订做一副棺木。”

    “这…好。不知姑娘有什么要求没有?”见有生意上门,掌柜一惊之后已回复了常态。

    “材质要上好的,至于大小…您看着我这身形做就可以了。”女子说完这几句话后已明显气力不支,片刻后竟径自晕了过去。

    这一切来的太快,甚至还没来得及惊讶。将那女子扶上床后,云兮便扯了块丝帕准备搭脉。

    “她是活的?”秦青有些忐忑地问。

    “当然,她身上的体温可比你要暖。”云兮云淡风轻地回应,连眼皮都没抬,然而云兮的面色不太好看,那女子的手掌心呈现一种奇异的红色斑点,象初春红梅,悄悄绽放着。

    “如何?”掌柜显然十分紧张,担心客人死在自己的铺子里,钱没赚着搞不好还赔上一副棺木。

    云兮正欲仔细诊脉,那女子突然一动,醒转的同时也缩回了手腕:“不用了,这是中毒,我自己知道。”她的声音很软,却冷的没有生气。

    “是什么毒?我们这位云大夫医术很了得的,让他看看会比较好。”秦青扯了扯云兮,他也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不料那女子苦笑了一下,强撑起身体:“不用了,此毒不烈,却无药可解。”说完径自丢下几铢钱,向门外挪去,“倘若三日后我未过来,麻烦掌柜用余钱去桃花渡帮我收敛一下身后事。”

    那女子的话音未落,人已融入深深的月色之中,来去都是那么浅淡忧伤。秦青与云兮茫然地望向掌柜:“桃花

    渡?这里不就是桃花渡么?那女子又是什么人?”

    掌柜唏嘘一场,边上门板边答道:“其实除了我们这村子外,村后有个山谷也叫做桃花渡,那姑娘便是独自居住在那山谷中,她本是个采药的姑娘,隔三岔五便到村里卖些草药换钱,自己对药理也很是精通,那谷内毒花毒草甚多,一般没有什么人愿意进谷去,所以大家基本都是从她手上买药,可不知为什么,去年冬天起她便很少再来村里,再来便是刚才,竟是为了料理自己的后事。想来她对毒那样精到,到头来自己竟会…唉!”

    “小白,她还有救么?”不知为何,秦青竟觉得心内有浅浅的疼痛掠过。

    云兮略一迟疑,摇了摇头:“万事皆有因果,若这是宿命,我们不能随意更改。”见秦青一脸的失望与不甘,云兮顿了顿,会意道,“不过,也许我们明日可以去谷里看看,一来我们要找的碎片真正散落的地方可能是在那里,二来若非宿命如此,定是可以找到解救的方法的。”

    第6章 深谷

    进谷之前,棺材铺的掌柜再三嘱咐:山南毒草丛生,要走山北,不过路途较远,山势陡峭。这路途再难,自然是难不倒他们的,只片刻的功夫,而人已进到谷中心。

    放眼望去,竟不敢相信人间居然也有如此的仙山秀水,若有若无的轻雾之后隐约见一草堂,掌柜曾经说起这谷中少有人进入,只有采药女子独居在此,想来那草堂极可能便是女子的居所。

    院内种了些药草,房门并未掩上,却听不到任何声音,秦青与云兮小心地踏进一步:“请问…”

    没有人回应。

    “没有人么?我们进来了啊!”云兮一把没拉住,秦青已全身闪进屋内。

    里屋传来东西滚落的声音,二人径直冲了过去。只见地面打翻了一只白瓷杯,而昨夜的女子半靠在床头气喘不止,已然说不出话来。云兮不敢耽搁,从怀里摸出一颗神清丸给喂了下去。

    “她现在如何?”秦青急切地看向云兮,云兮却犹豫

    地摇了摇头,走了开去。

    秦青有些艰难地握住女子的手:“你…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女子说不出话,只从枕边取出一支玉笛,两道热泪长流颊边。

    秦青为难地向云兮探寻,读心这种事向来不是她擅长的事,云兮思索了一会,将秦青拉至一边:“如今她已不能说写,想了解她的心愿倒也不是没有别的方法,只是…”

    “只是什么?小白你说话可以不大喘气么?”

    “只是你得答应我,使用这种方法的时候,你只许旁观,不可做任何改变。”

    “答应答应!到底什么方法?”秦青急不可耐。

    “进到她的记忆之中。”

    作为神仙,进入凡人的记忆本就是最微末的法术,但仙家在凡界不可随意使用法术,一是容易被反噬,二是此法术用的不慎便会改变凡人的记忆,因此没有特殊的原因,仙界是不允许仙家们使用此法术的,即便使用,也只得隐身旁观,不得出手干涉。

    此次,云兮特地向王母讨了法令,才得以与秦青使用此等法术。

    记忆的世界是怎样的?是虚空?是无形?还是同样有着冷暖疼痛?

    闭上眼睛,在一片白雾散去之后,渐渐清晰了景物的轮廓,依然是深谷,只不过覆了一层淡淡的雪,还有阵阵似有似无的笛声。

    这样料峭的寒,连梅都懒得发枝,孤单的黄昏时分,陌上却少有地伫立了两个身影,一个梅红襦裙,一个玄色长衫。

    “你是谁?”女子挽着草药篮,狐疑问道。这深谷,从来少有人来。

    他笑脸吟吟地收起玉笛,并不直接答话:“在下失足落入谷内,腿脚疼痛,不知姑娘是否可助在下寻个地方住下?”

    偌大的深谷,放眼望去只这一间草堂,她心气颇高,私下觉得来人可疑却又没有实在的理由拒绝,便不再答话,只转身返回。

    玄衫男子将玉笛向怀里收好,浅浅一笑也跟了上去。

    她有些不耐:“你莫要跟着我,这山间的毒草毒花甚多,一不留神粘上,还要烦我。”

    男子仍是笑,并不说话。

    “你笑什么?”

    “不笑,莫非要生气么?”他饶有兴趣地望着她,玄色衣衫在黄昏的风中吹的翻飞,卷起的衣角被染成金色。

    她赌气地一跺脚:“你来历不明,离我十丈开外,不许靠近。”

    男子哈哈笑了起来,声音朗朗:“这里只有一条路,不是我走在你前头,便是你走在我前头,彼此都是赶路人,何必拒人千里呢?”

    她还要分辩,他却在近旁随手折下一支梅:“赠予你,与你的衫裙很配。”

    师父曾说过,男子的话不可轻信,尤其是好看的男子,她迟疑地接过梅枝,只觉得寒冬中有如此的温暖魅惑,如何逃开?

    第7章 落葵

    青灯下,她熬了些汤药驱寒。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问。

    “落葵。”

    “落葵…”男子细细重复了一遍,“很雅致的名字。我叫不垢。”

    她低着头将梅枝插好,假装毫不在意,她并不曾想到,她所拥有的全部,就是这么多了。

    “你的脚伤不重,敷上这些草药,三日后就可以行走如常了。”她还是捣了一罐药,递予他。

    不垢笑眯眯地,并未伸手接过,眼睛却没离开她的脸:“不会敷,烦劳大夫替在下敷一下吧。”

    落葵的表情一滞,没有说话,淡淡地将药罐拿回,淡淡地将药膏抹在手上,然后,猛然地拍在不垢的脚踝上,不垢未及缩脚,不可抑止地惨叫一声。

    落葵清丽的脸上掠过一丝得逞的笑,嘴上却是一本正经:“别缩脚!要想药性渗入患处,就得这么拍进去。”说着话,又一巴掌拍了下去。

    不垢的嘴角抽了抽,竟然没再缩脚。

    就这么住了下来,她里屋,他外屋,说是这样的荒山野岭,他替她看住大门,不让歹人野兽威胁到她。

    他替她生火,与她同桌吃饭,向她学习医理,陪她采集草药,一同看日出日落。一日日下来,竟十分美满。

    落葵的睡眠浅,即便雪花敲落窗棂的声音也能听见,她悄悄地下床预备关上被风吹开的窗户,却瞥见躺在外屋的不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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