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泽天在电脑前坐了半天,感觉有点口渴,起身去倒茶。他拿起自己的杯子,先往里面丢了一把茶叶,然后拿起热水瓶,正准备往杯子里倒开水,忽然心中一动,警方一直重点盯着江亦鸣添完茶水后走出办公室的这段视频,其实凶手下毒,并不一定是在他倒水之后,就像倒水时先放茶叶一样,凶手完全可以在江亦鸣的杯子空着的时候投毒,等到江亦鸣在杯子里注入热水之后,不就成了一杯毒茶吗?

    当时江亦鸣的杯子里还留着上一杯水喝完后剩下的茶叶,所以就算在杯子里投入毒药,他也一定看不出来。

    范泽天一拍脑袋,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他茶也不喝了,立即走回电脑前,将第一节课下课后,江亦鸣拎着空杯去往办公室的这段视频认真看了一遍,果然发现了玄机。

    在江亦鸣经过第三间教室门口的时候,忽然有一个理着平头身形瘦高、大约三十来岁的男人闯进视频镜头,从后面叫住了江亦鸣。

    江亦鸣转过身,两人刚说了两句话,这时江亦鸣的手机似乎响了,他一边接电话,一边转身走向办公室,之后再没有与第二个人接触。

    平头男子近距离接触江亦鸣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十秒,但如果有心投毒,这一点时间已经足够。

    不巧的是,当该男子与江亦鸣说话时,也一直是背对着监控镜头,他到底有没有投毒,视频中并不能清楚显示。

    该男子目送江亦鸣离开之后,又扭头走到五(3)班教室门口,朝教室里飞快地张望一下,然后快步走出镜头。

    如果真的有人在江亦鸣往杯子里添水之前投毒,这是唯一的机会,这个平头男子也是唯一的嫌疑人。

    范泽天让技术科的人截取到这男人的面部照片,打印出来后,立即拿到青阳小学,先是问门卫,年过半百反应迟钝的门卫看了照片一眼,摇头说没印象。

    虽然学校有来访登记制度,可门卫经常在门卫室里看电视或者打盹,基本上没有执行,所以该男子,以及许铁兰进入学校,都没有留下任何登记信息。

    范泽天又把照片拿给老校长看,老校长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摇头说:“不认识,不过感觉有点眼熟,可能是哪个孩子的家长。我再帮你问一下。”

    他又拿着照片问了几个老师,最后终于有一个在五(3)班教数学的女老师认出了照片上的人,说:“他叫林冲,是咱们班林燕的爸爸,开家长会时我见过,觉得他的名字挺有意思,所以有点印象。”

    范泽天正要问林燕的家庭住址,手机忽然响了,文丽在电话里说:“范队,你快回来,有人到公安局自首了,自称是毒害江亦鸣的凶手。”

    范泽天吃了一惊,问:“他叫什么名字?”

    文丽说:“他说他叫林冲。”

    范泽天一下就振奋起来,说:“我马上回来。”

    他立即驱车赶回局里,很快就在拘留室见到了前来投案自首的林冲。

    林冲大约三十岁年纪,个子瘦高,留着平头,果然就是视频中出现的那个男人。

    没待警方展开审讯,林冲就一五一十交待了自己的作案经过。

    因为到学校开过几次家长会,林冲与江亦鸣也算是熟识了。

    大约半年之前,江亦鸣找林冲借款八万元,说是自己正在和朋友合伙投资一个项目,保证两个月后把钱连本带利还给他。

    因为他是女儿的班主任,为了能让女儿在学校得到他的照顾,尽管林冲在外面开货车跑长途挣钱不容易,但还是咬着牙拿出八万元积蓄借给了他。

    谁知两个月后,江亦鸣并没有还钱给他。

    林冲找他要钱,江亦鸣说自己投资失败,钱都亏进去了。

    后来林冲多次讨债未果,江亦鸣还扬言说这钱咱不还了,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林冲没有想到这位平时看似文明懂理的人民教师,居然是一个无赖骗子,他一怒之下,就对江亦鸣动了杀机。

    昨天上午,林冲带着事先准备好的毒鼠药“一步倒”,最后一次来到学校找江亦鸣讨债。江亦鸣仍然不肯还钱。

    林冲强抑住满腔怒火,假装抽抽鼻子笑着问他茶杯里泡的是什么茶叶,闻起来这么香?说着用手揭开杯盖,凑上去闻了一下,另一只手却悄悄将半包毒鼠药撒了进去。然后又去五(3)班教室门口看了女儿一眼,就急匆匆走了。

    林冲投毒杀人本是一时冲动,今天早上看到报纸上的新闻,才感到后怕,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到公安局自首。

    一桩闹得无数家长和学生人心惶惶的校园投毒案,就此告破。

    6

    三天后,当文丽把写好的结案报告交给范泽天时,范泽天却迟迟不肯提笔签字。

    文丽见他还在盯着电脑看那段江亦鸣与林冲在学校走廊说话的视频,不由有些奇怪,问道:“范队,难道这案子还有什么问题么?”

    范泽天说:“这两天我对案子做了一些补充调查,发现还有一些疑点。第一,我调查了江亦鸣的财务状况,虽然他最近有些经济紧张,却并无迹象显示他最近参与过什么大的投资。”

    文丽说:“也许他说自己与朋友合伙投资生意,只是骗林冲借钱给自己的借口,说不定他把借来的钱拿去花了也有可能呀。”

    范泽天没有理会她,接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第二点,据林冲交待,他在学校找到江亦鸣后,先是向他要债,然后又说茶叶的事,最后才一手揭开杯盖,另一只手悄悄投毒。可是你看,视频中显示,他跟江亦鸣接触的时间不超过三十秒,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这么多事,我觉得有点困难。最主要的是,你看他的两只手,左手似乎一直在动,可右手却一直垂在裤腿边,并没有抬起一下,怎么可能‘用一只手揭杯盖,另一只手投毒’?”

    文丽佩服地道:“范队,你观察得可真仔细,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疑点。可是如果林冲没有投毒,他为什么要来公安局自首呢?难道他不知道投毒杀人是严重刑事犯罪,如果江亦鸣死在医院,他可是要判死刑的。”

    范泽天皱着眉头说:“看来其中必有隐情。”

    文丽道:“那咱们要不要重新提审林冲?”

    范泽天摆手说:“他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承认这件事是他干的,在没有明确的新证据之前,咱们再审他多少次都没有用。你查一下他的家庭住址,咱们去他家里看看,说不定能从他老婆身上找到什么线索。”

    林冲的家住在槐树堤村,那是一个城中村,他老婆叫毛桃花,是一个嫁到小城的乡下女人。毛桃花没有正式工作,在城中村一条小巷口摆了个水果摊,挣点辛苦钱补贴家用。

    范泽天带着女警文丽找到毛桃花时,正是这天早上,毛桃花刚在巷口把水果摊支起来,见两个警察来找她,倒也不是很吃惊。想必是警方已将他丈夫的事通知她了,她知道肯定会有警察上门找她。

    范泽天朝她道明身份之后,问她:“你丈夫投毒杀人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对吧?你怎么看这件事?”

    毛桃花嗫嚅着说:“我、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平时他挺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会去投毒害人呢?”

    范泽天问:“你们家的存折归谁管?”

    毛桃花说:“他在外面跑运输,平时都是我管着。”

    范泽天问:“半年前,你丈夫有没有找你要存折取过一笔八万块钱的款?”

    毛桃花摇头说:“没有,他很节俭,只存钱,很少取钱,更不用说取这么大一笔钱。”

    范泽天问:“上个星期四,也就是你丈夫投毒的那天,你可曾发现他有什么异常?把那天的情况跟我们说一下吧。”

    毛桃花想了一下说:“没发现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呀。那几天因为车坏了,他一直在家里休息。那天早上起床,他问我是不是动了他的毒鼠药。因为家住一楼,平时老鼠特别多,所以前两天他就从地摊上买了一包‘一步倒’回来灭鼠,当时只用了半包,还剩下半包放在抽屉里。我跟他说我没有动过这东西,他说奇怪了,我怎么觉得这毒鼠药好像少了一点呢。后来他没再说什么,用纸包了那包毒鼠药就出去了。”

    范泽天问:“他有说要拿毒鼠药出去干什么吗?”

    毛桃花说:“他说这东西放在家里太危险,所以拿出去丢了。第二天早上,他在村口阅报栏里看了报纸回来之后,就显得坐立不安,后来急匆匆出了门,就再也没有回来。又过了一天,有个警察上门通知我,说他因为投毒杀人,已经被警方拘留。我这才知道他出事了。”

    范泽天又问了一些其他情况,见问不出什么线索了,才离开水果摊。临走时,叫文丽在水果摊上买了几斤水果,毛桃花一个劲地道谢。

    回去的路上,范泽天紧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文丽知道他在思考案情,坐在车里连大气也不敢出。

    回到局里,范泽天叫人从物证室把江亦鸣的那只茶杯拿出来,然后戴上手套,把杯子里里外外重新检查了一遍,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杯盖内侧几个毫不显眼的浅痕上。

    文丽赶紧说:“技术科的人在检查杯子时,也发现了这几处痕迹,应该是平时留下的茶渍。”

    范泽天摇头说:“这可不一定。”他叫人拿来一个带盖的双层透明玻璃杯,大小样式跟江亦鸣的杯子差不多。他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速溶咖啡,然后在杯盖内侧顶部轻轻涂上几处胶水,再将一些咖啡颗粒洒在胶水上,盖上杯盖,咖啡颗粒一直粘在胶水上,并没有掉下来。

    范泽天又将杯子注满开水,拧上盖子,拎着杯子在办公室走了一圈,因为杯里水太满,走动之下,杯子里的水荡来荡去,冲刷杯盖,很快就将杯盖内的胶水和咖啡颗粒溶化,再打开杯盖,杯盖内侧只留下与江亦鸣茶杯盖里一样的淡淡痕迹。

    7

    文丽等人看得莫名其妙,不知范泽天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范泽天瞧了他们一眼,道:“你们现在还没有看明白吗?江亦鸣水杯里的毒,并不是在他拿着空杯子去倒水的时候投进去的,也不是他倒水之后投进去的,而是在他喝第一杯水的时候,就已经投进去了。当他杯子里只剩下半杯水时,就有人像我这样,用胶水将毒鼠药粘到了杯盖内。所以江亦鸣喝完第一杯水并没有中毒,但等他添满第二杯水时,就像我刚刚做的这个试验一样,毒药很快溶入到水中,江亦鸣再喝水,就中毒了。”

    文丽说:“江亦鸣喝第一杯水的过程中,曾在出去做早操时将茶杯放在教室讲台上,这是唯一适合凶手下毒的时间。可是根据视频显示,早操期间并没有人进入五(3)班教室,那个时间段内,教室里空无一人啊。”

    范泽天说:“不错,早操期间,五(3)班教室里确实没有人,但你们别忘了,早操解散后,有几个孩子抢先跑回教室做作业,数分钟后,江亦鸣才走进教室。”

    文丽终于明白过来:“你是怀疑投毒的人,就在先回教室的这几个孩子当中?投毒的孩子抢先回到教室,趁江亦鸣还没有回来,就用你的方法,将毒鼠药沾在杯子上。因为当时杯子里只有半杯水,毒药并未立即溶入水中,所以直到江亦鸣喝第二杯水时,才出现中毒症状。”

    范泽天点点头说:“应该是这样的。”

    文丽说:“据我们调查,当时先回教室的一共有七个孩子,凶手会是哪一个呢?”

    范泽天说:“现在基本可以确认,投毒的孩子就是林燕。”

    文丽一怔,问:“为什么这么肯定?”

    范泽天说:“上周四,也即案发当日早上,林冲发现家里的毒鼠药好像少了一点,他问他老婆是不是动过这包毒鼠药,他老婆说没有动过。他家总共三口人,剩下一个,最有可能拿走毒鼠药的,就只有他女儿林燕了。”

    文丽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当林冲发现女儿动过毒鼠药之后,立即紧张起来,现在经常有学生自杀的新闻暴出来,他也害怕女儿在学校受了什么委屈一时想不开就……所以他把剩下的毒鼠药拿到外面扔了,然后又去学校找女儿,结果正好在走廊碰见了女儿的班主任江亦鸣,他想跟老师反映这个情况,可是刚刚开口,江亦鸣的手机就响了。江亦鸣叫他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就去接电话了。林冲只好去教室找女儿,这时已经下课,林燕并不在教室。根据我们的调查,林冲曾经在操场上找他女儿说过话。我猜想,林冲应该是询问女儿有没有动过家里的毒鼠药,林燕当然不会承认。林冲见女儿没什么事,也许是叮咛了女儿几句,也许是他觉得可能是自己早上看错了,所以并没有再深究这件事。”

    范泽天说:“直到第二天早上,林冲看到报纸,知道江亦鸣被人投毒,而且凶手投下的正是‘一步倒’,他才意识到,是女儿偷了家里的毒鼠药毒害了老师。为了替女儿顶罪,他只好到公安局自首,说自己就是投毒凶手。”

    文丽不解地道:“可是林燕还只是一名小学生,听说江老师对她还不错,她怎么会想到要毒害自己的班主任的呢?”

    范泽天道:“这个就要问林冲了。”

    警方再次提审了林冲。在新的证据面前,林冲久久无语,过了好久,才点头承认范泽天的推理是正确的,他确实是想帮女儿顶罪。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如果从现在开始就背负上杀人凶手的罪名,那她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呀!

    范泽天问:“你女儿为什么要向江亦鸣下毒?”

    林冲就流下泪来,咬牙道:“江亦鸣是个畜生,他是个畜生啊……几个月前,我女儿就告诉她妈妈,说江老师经常把她叫到宿舍,单独给她辅导作业,有时老师会跟她说一些很下流的话,还把她抱到床上,脱她的裤子……我老婆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妇女,觉得江老师不是这样的人,就骂女儿,叫她不要乱说。直到江亦鸣出事之后,我老婆才把这事告诉我……”

    范泽天和文丽听完他的哭诉,心头异常沉重,久久说不出话来。

    “可是,”文丽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不解地问范泽天,“早操之后,教室里一共有七个女生,林燕又是怎样避开其他人的目光进行投毒的呢?”

    范泽天想了一下,说:“一个小女孩,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在有其他同学在场的情况下,想要顺利完成投毒计划而且又不被其他人看见,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根本没有想过要避开其他同学的视线。”

    文丽一惊:“你的意思是说,另外那六个女孩,其实是她的同谋?难道她们都曾被江亦鸣……”

    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

    8

    范泽天刚走出审讯室,刑警小刘就跑来报告说,刚刚医院打来电话,说江亦鸣情况好转,已经苏醒过来。

    范泽天说一声“好”,立即带着文丽和小刘赶往医院。

    三人刚走到医院住院大楼下,就听“砰”的一声响,一个男人不知从哪一层的窗户坠下,正砸在他们面前的水泥地板上。

    三人吓了一跳,走近一看,那男人脑浆迸裂,鲜血溅了一地,已经当场断气。

    文丽脸色一变,嚷道:“这不是江亦鸣吗?”

    范泽天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这坠楼男子,还真是江亦鸣。

    不一会儿,医院的人也纷纷跑了出来。

    小刘认识江亦鸣的主治医生,冲过去一把拽住他,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医生也吓坏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刚刚才苏醒过来,趁护士出去换药,病房没人的时候,自己爬上了窗台,他住在七楼病房,所以摔下来就……”

    一个护士慌里慌张地跑出来,递给范泽天一张纸条说:“警察同志,我在江亦鸣的病床边发现了一张写在药片包装盒上的字条,你看看。”

    范泽天接过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写着一行字:“没有人给我下毒,我是服毒自尽,我好辛苦,我不想活了……”

    落款正是“江亦鸣”。

    文丽凑过来,看看字条,又看看地上的江亦鸣,似乎隐隐明白了他临死前的心情。

    她叹口气说:“也许,这已是这个案子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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