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则耳尖的听着了,但却并未如上次这般当下就发火,而是耐着性子和王副将把招式都全过完了一遍,又赢得了两旁若干兵士的叫好声后这才走过来回了嘴。

    “哼,你也就现在嘚瑟嘚瑟了,待我大功告成那日,看怎么揍得你哭爹喊娘!”

    羿峥一听,自然大跳而起,两人又你来我往闹成了一团。

    侯炳臣把顾相檀引进了主帅帐中,他自是一早就瞧到了陈彩,但什么都未说。

    而陈彩面上也闪过惊异,但同样压着疑问,老老实实地站在了顾相檀身后。

    顾相檀示意他把书放到桌案上道:“这些典籍是我在国子寺里寻到的,想着七世子和神医怕是爱看,就带来了。”

    赵则和羿峥一听,忙凑了过来。

    “哎,什么东西,”羿峥拿起来翻了翻,一下子就亮了眼睛,“这个好!我之前在南蛮也总听说大邺有个李大夫还是黎大夫的,擅用花草制药制毒,早就想看看了,可是找遍了大江南北都没有类似的书,没想到这就给送来了,还是灵佛最上道!”

    赵则也高兴:“泸州关的地图?四哥驻守的那里吗?我要记住了,是不是哪一天就能给他帮上忙了呀!”

    顾相檀眼神一闪,只垂首笑了,笑容却未到眼底。

    “总之能用得上便好。”

    “用得上,自然用得上,书读再多都不嫌多,灵佛不也是这般对太子说的吗?”侯炳臣笑道,继而向陈彩看去。

    想到太子那狼狈的模样,顾相檀也忍不住笑了。

    “太子年轻气盛,秉性却还算直顺,若是好好调|教,想来也是有番希望的。”侯炳臣这话说得有些客气了,但是也不全是假的,只看赵勉愿不愿意努力了。

    接着又对陈彩道:“这位想必就是太子的近侍陈护卫了吧?”

    陈彩受宠若惊:“奴才见过将军。”

    “对于陈护卫的功夫我也有过耳闻,也算是年少英才。”

    然而他这夸奖的话才说完,那头赵则就跳了起来。

    “陈护卫,快来,我们一同比试两招去!”

    陈彩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呢,就被赵则连突带袭地逼到了帐外,他无奈地望向顾相檀,就见对方示意无妨,陈彩这才放开了手脚,陪赵则去练了几手。

    听着两人越打越远,顾相檀这才敛了神色,问侯炳臣:“不知那孟先生眼下如何了?”

    赵鸢接口道:“给他还了赌债。”

    “还在金谷楼?”

    赵鸢点头:“他不愿由我们引荐为官。”

    顾相檀笑了:“他会愿意的……”

    “好在,逍遥赌坊近日被查封了,虽不知能关几日,但短期内应该为难不到孟先生了。”侯炳臣感叹。

    说到这个,顾相檀道:“右相怕是不高兴了吧,就没找旁的人疏通疏通?”

    侯炳臣哼了声:“他也想啊,但是瞿光可是出了名的老奸巨猾,想要求他帮忙,不扒下一层皮来哪儿行啊。”

    “看来,两位大人如今的关系不怎么样啊。”

    赵鸢当下就一怔,侯炳臣也反应了过来:“灵佛的意思是……”

    顾相檀眯起眼,仍是低低缓缓地笑着:“这事儿先不急,后头再议也来得及。”

    倒是有另一桩事他要问问羿峥:“神医,你可会易容?”

    羿峥呆了呆:“易容?哪种易容?”

    顾相檀说:“便是把一个人装扮得很像另一人,也未必一模一样,就是不熟的人外貌气质初看能蒙混过关便行。”

    羿峥琢磨了下,自得道:“可以,那还不简单,只要身形差不多就行。”

    顾相檀点了点头,又对赵鸢道:“我有个想法,只是防患于未然,若是有一天这事真发生了,也算是一个应对的法子。”

    ……

    从军营出来,陈彩同顾相檀告辞,又是恭恭敬敬地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顾相檀将他扶起道:“无论陈护卫怎么想,又或者今日瞧见了什么,我皆不阻你,你也不用多谢我,我说过,我感念你当日的话,所以才会做这些事,不足挂齿,也不用放在心上。”

    陈彩干涸的心头却像是被顾相檀洒上了一碗热水,想到方才在神武军营中的比试,那些将士的对待,在这里,他不是什么低人一等的奴才,只要有武艺,有才干,就会被人尊崇夸奖,只要是男儿大丈夫,皆会有在战场上大杀四方保家卫国的渴望,而在这里,他仿佛隐隐的体会到了擂鼓鸣金的声响,那暖烫的滋味让陈彩的四肢都仿佛烘热了起来,他不由心头激荡,沉着声道:“奴才今日什么都没有瞧见,不过是随着替灵佛拿了些东西而已,请灵佛宽心。”

    顾相檀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让陈彩径自离开了。

    回头就见赵鸢表情复杂,顾相檀瘪了瘪嘴,问他:“你觉得陈护卫的功夫怎么样?”

    赵鸢道:“不错。”

    “比起王副将和商副将来呢?”

    赵鸢愣了下,还是道:“在他们之上。”虽说刚才陈彩故意输给了对方,且缺了不少实战的经验,但是他的身手哪怕在营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顾相檀快走了两步,赶到赵鸢身前,又回过头笑着看他:“有这样一个好帮手,哪怕有一日……有一日上了战场,也总多一份希望吧。”

    赵鸢隐隐有些明白了,却不禁更是讶然。

    “可他是太子的人。”

    赵鸢不是没有惜才的心,然而与其从别人那边挖,他更愿自己培养,虽说要更费时费工,但显然这样比较稳妥,也比较可信。

    然而顾相檀却不这般想,他目光迥然地望着赵鸢。

    “我有把握,也有信心,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不放弃。”

    并且……不惜代价。

    顾相檀在心里道,只要为了你……

    ……

    刚一回须弥殿,小禄子就来报。

    “灵佛,溯少爷来了,等了您有一阵子了。”

    赵溯?

    顾相檀显得有些惊讶:“他有说何事吗?”

    “说是家乡送来的檀香,要赠予给您的呢。”小禄子道,继而又好笑的自言自语起来,“这可真是巧了,前头将军才送来了香炉,这便马上就送香来了,还真是缺什么有什么,消息真是半点不落后啊。”可见这一个个都是盯着须弥殿,把眼睁得颇大呢。

    顾相檀没搭腔,而一进须弥殿,果然见赵溯坐在那儿,在人前的他挺着背脊,双手摆在膝上,面前的茶也一口未动,整个人绷得死紧,一看就很不自在。

    见了顾相檀更忙是起身对他行礼。

    顾相檀让人把冷茶换了,又和他随意说道了两句,看了赵溯送来的香,这才让小禄子出去了,室内只留了安隐和衍方在。

    顾相檀也不说话,只等着赵溯开口。

    果然,没多时赵溯就忍不住了:“灵佛,我有些事寻你。”

    顾相檀笑道:“你说罢,这都是我自鹿澧带来的随从,信得过。”

    赵溯将安隐和衍方都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才自怀中摸出了样东西,交予了顾相檀手中。

    顾相檀打开一看,眸中神色一闪,冷声道:“哪里来的?”

    只见那是一方两寸不到的小纸,纸上只写了两行字。

    “腊月初八,佛祖成道,杀鸡儆猴。”

    赵溯一看顾相檀脸色就知晓自己怕是猜对了。

    这不过是一句暗语而已,“杀鸡儆猴”,然而,要杀的恐怕不是鸡,而直接是“侯”了。

    ☆、添油

    赵溯边观察着顾相檀的表情,边和盘托出这张小纸条的来历。

    “我近日总在院中得见睦王府上鹯鸟往来频繁,便因此留了些心眼,”即便宗政帝已下令京中不得养鹯,但于三王来说,这条律令则等同虚设,不过只是约束了些平头百姓而已,皇上难道真会为了几只鸟儿同他们过不去?

    “昨晚夜半瞧到又有鹯鸟自鹯堂飞出,我便将它偷偷唤下,用另一只养着的掉包了,这才看到了绑于其脚上的密信。”

    三王会对神武将军下手其实完全可以预料,侯炳臣只要在京一天或早或晚对他们总是一大祸患,他以前远在边疆征战,三王势力鞭长莫及,他现下就到眼皮子底下了可不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么,只是若在他一回来就动了,难免引人怀疑打草惊蛇,这般等了几个月,也该是差不多了。

    不过赵溯还不是很明白对方到底要如何行事,毕竟侯炳臣的一身功夫在那儿,平日又极其谨慎,加之出入有护卫随侍在旁,并不是那么好接近的,如果这次失败了,那么再想等下次出手就更难了,所以定是要一击即中,既然从外部强攻不行,还会落人话柄,那么该是从内部瓦解,然后不知不觉为上……不过神武将军身边有什么人可以用呢?

    见赵溯忽的亮起了眼,顾相檀就猜他怕是已经想明白了,他了解赵溯的脾性,也知晓他有多见经识经巧捷机敏,要不然当年又是如何成为最后的赢家的,这事已是被他洞悉了,看来再掩盖也难了。

    于是顾相檀主动问:“在你看来他们会使怎么样的手段?”

    赵溯道:“事在萧墙……”

    顾相檀怔然:“神武军中人人自律,对将军又忠心耿耿,几位义兄义弟看来也十分和睦,岂会自乱阵脚?”

    “军中自家人不会,可是外人就说不准了……”

    “侯将军身旁哪来的外人……”说到一半,顾相檀恍然大悟,“是那位秋……”

    话才出口就被赵溯止住了:“莫要声张的好,这事同我们可没有什么干系。”

    看着顾相檀不怎么赞同的神色,赵溯语重心长:“我知灵佛菩萨心肠,但是神武将军的确是宗政帝的一大助力,若是三王先一步和他对上,侯将军能识破这诡计,那自是最好,三王也算恶有恶报,若是一个不察让奸计得了逞……大将军折损虽有可惜,但是宗政帝回头必然不会轻易罢手,最后双方厮杀一番两败俱伤,不就是我们所求的局面吗?”

    “可是国土数乱,正是用人之际,将军神武英勇,我怎能这般眼睁睁地看他陷入危难之中全然不顾?”顾相檀愤然。

    赵溯却依旧平和:“未必就会是最差的结果,灵佛也不要小瞧了将军,不过一个女流之辈而已,连我们都能想个通透,神武将军不可能识不破,否则不是枉费了他这般威武的名头吗,更何况,泸州关还有御国将军在,哪能给南蛮人可乘之机呢?说不定侯将军也一直在等这个契机,反而回头来个守株待兔瓮中捉鳖,拿住了三王的七寸!这样的好机会,于我们,于他们,都不该轻易错过!”

    如出一辙,分毫不差。

    顾相檀清清楚楚地记得,上一世赵溯就是这样口若悬河地将他心中本就在动摇的一点点善念和愧色抹杀得一干二净的。为了一己私欲,为了看宗政帝和三王互斗,为了断皇上一条臂膀,顾相檀在那时最终任事态继续发展了下去,然后铸成大错,再难挽回。

    神武将军保家卫国近二十余载,最后竟倒在他一心守护惦念的土地上,殒命于同为一国的人手中,多么悲凉。

    想到那时在灵堂内得见渊清时其脸上冷肃苦痛的表情,顾相檀皱紧了眉,深深的内疚如蚁一般自胸口层层钻入,啃食着他本就颤动的心。

    顾相檀用力吸了两口气,再睁眼时就见赵溯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似在等待着顾相檀的答案,那眸中的沉郁之色如山峦一样重重地压过来,仿佛顾相檀要是拒绝,就辜负了赵溯的一番苦心。

    两人对视片刻,顾相檀道:“容我再想想……”

    赵溯眉头微拧,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

    顾相檀沉默了会儿,又想起道:“还有件事我想寻你帮个忙。”

    赵溯讶然,自己有什么可以帮得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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