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周末,他主动联系白祁,约了一个地方吃饭,让白祁把自己留在家里的一些零碎东西带过去。

    “也就是所谓的散伙饭了。”白祁说,“那顿饭吃得很平静,我们都没怎么说话,大概是因为能说的都在之前说尽了。直到结束的时候……”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

    许辰川忍不住开口问:“结束的时候?”

    “……发生了一些事。”白祁轻柔地说。

    顾疏影夺门而出,浑身发抖地朝街上疾步走去。

    白祁在他身后穷追不舍,被怒火烧去了所有的理智,只顾把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语通通倾倒出来。

    顾疏影被羞辱得脸色发白,猛然回头,一拳挥向他。白祁侧头避过了。身后的路人纷纷停步,等着围观一场闹剧。

    顾疏影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扭曲着脸想要拼凑出一个冷笑,却可耻地失败了。

    “你除了把人千刀万剐,还会做什么?”他问。

    白祁被狠狠戳中了痛处,咬着牙想要报复,但顾疏影近乎歇斯底里地盖过了他的声音:“像你这种东西有什么资格爱人,别开玩笑了!你这辈子连爱字怎么写都不会知道!我就是去找一只狗,也比跟你待在一起快乐!”

    “是么,不如你去问问那只狗看不看得上你?”

    顾疏影终于成功地笑出了声来。

    他笑着说:“你怎么不去死呀,白祁?你怎么不跟你那浑身的刺烂在一起呢?”

    他在白祁能够做出反应前一转身,大步朝前走去。白祁下意识地想要追上。

    凄厉的刹车声。

    他们都看见了近在咫尺的货车,却都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下一个瞬间,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白祁腰上一阵超乎想象的剧痛,痛得心脏都停跳了几拍。视觉缓慢恢复的时候,他觉得脸上一片温热。

    然后他看见了顾疏影被压碎的脑袋。

    ……

    “后来呢?”

    白祁抬头看着医院惨白的天花板。

    “我能记起的下一件事,是在病房中醒来。

    “之后的一个星期,我就像石像一样躺着,不吃不睡,不看不听。他们都说我对外界没反应,其实我只是在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我在想,我究竟要不要去死。

    “他让我去死,可他自己被我逼死了。我一直在想他说的话,我也想不出自己除了把人千刀万剐,还会做什么……

    “可我还是没有去死。”他讥嘲般说,“我没死,却也不算是活着。”

    生与死这样的绝对状态之间,还有着无限广袤的灰色地带。

    “他们发现复健在我身上起不到半分作用。他们说我在给自己心理暗示,说我无法接受天人永隔的事实,想把自己永远束缚在车祸的阴影中。呵……人类的想象力真伟大。凭空就能臆想出一整场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把自己感动。

    “我从来没有爱情故事。我从来不具备产生感情的能力,只有捕获、占有、折磨和毁灭……”

    “后来呢?”许辰川机械地问。脑子像一团浆糊般粘稠迟钝,无法思考。

    “后来,我就遇到了一个人。”

    许辰川在寂静中打了个酒嗝,困意涌了上来:“谁啊?”

    白祁笑了笑。

    “一开始他叫我大神。一上来就跟我发了一句mua,蠢得简直像是装的。”

    对着明显不在状态的许辰川,这些话更像是静夜中的自言自语。他无所顾忌地说着,像要把有生之年的话全部说尽。

    “不管怎么置之不理,他都会傻乎乎地凑上来。不管怎么冷嘲热讽,他都不会动怒,没有痛觉一样……

    “连这样的我他都能忍受,甚至会喜欢。我一直等着,看他什么时候离开。”

    许辰川仿佛回到了那个不透光的房间,放满了书与纸的四壁间渗着古井般的幽凉。眉目墨黑的青年很认真地问他:你怎么还不走呢?

    晚风从窗口吹入穿过长廊,许辰川从指尖开始发冷,顺着四肢一直冷到心底。整个人都被深深地冻结,以至于那昏暗的回忆也如太阳般温暖。

    “再后来,我怕了。

    “我害死过一个人,就可以再害死一个。可我不甘心。就像路边的乞丐只想着下一顿饭,没空去妄想钻石。可一旦凭空得到了钻石,又怎么会甘心放弃?

    “我希望顾疏影错了,我想找到一点依据,证明我已经变了……”

    白祁伸手向下摸索。越过知觉平面之后,仿佛摸到了两截强行连在身体上的枯木。

    “可惜没能找到。”

    夜谈(二)

    “可惜没能找到。”

    不远之外的房门里不知为何爆发出一阵大笑,经久不息。许辰川觉得冷,迷糊地蜷紧了些,像一只被逼入了绝境的戒备的动物,竭力维持着镇定。

    “所以......你是为我着想,及时甩了我?”

    许辰川被自己逗得干笑了两声,打起精神说:“我明白了。谢谢你特意来跟我解释。以后网上遇见,我就,还是敬你一声大神吧。放心,我命很硬的,经得起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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