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辰川僵住了。哪怕对方嘴里瞬发千刀万剑把自己劈了,他也不会僵成这样。

    这个从低处抬头望着自己、努力地做着那一点辩白的人。

    “具体我也想不明白,但我会去问清楚的。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许辰川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这沉默在对方看来大概是另一番意思。白祁微微低下头,突然说:“稍等一下。”

    他当着许辰川的面拿出手机,拨通了白晟的电话。等待数秒,一开口就问:“怎么回事?”

    那头刚开始说什么,白祁打断道:“我问的是称呼。”

    更长的等待。白晟似乎在解释。

    白祁周身的寒气一点一点冒了出来,面无表情地发出一声笑:“你‘以为’?你怎么不以为自己是巴啦啦小魔仙呢?”他再不听回答,说了句“我晚点再找你”就结束了通话。

    “我弟弟翻了我的微博。”他抬头说。其实只听这一句许辰川就想通了。

    “以前那些微博,我已经删了。也许他们在我删之前就看见了,或者是读到了哪条评论吧。”

    ——所以他并没对外人放过话,也没有什么目的瞒着自己。

    他除了现状别无所求,一切藕断丝连的纠缠,大概只是自己的想象而已。

    “……抱歉,以后不会发生了。”白祁低低地说,很恳切的意味。

    许辰川忽略了胸口那一丝空落落的感觉:“是我误解了。跟你说了过分的话,对不起。”

    白祁半天没接腔。许辰川转身走了几步,又说:“哦对了,其实他们还有可能是看见了我的微博吧。”他带着点自嘲说,“我……一直忘了删。”

    在他的身后,白祁露出了不会落入他眼中的表情。

    “辰川——”

    手机铃声盖过了这声轻唤,许辰川拿起来一看,还是舒颖丽。他连忙接起来:“抱歉抱歉,我马上就——”

    “别回家了,我发给你一个地址,你直接过来吧。”舒颖丽嗓子哑了,像是哭过。许辰川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怎么回事?”

    “没事。”舒颖丽吸了口气:“真的没事,你路上别着急。赶得上就跟你程叔叔再见一面……赶不上也没关系,爸妈已经在这了。”

    许辰川手有些发抖地挂了电话,对白祁说:“我得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路上小心。”

    许辰川小跑了几步,突然想起自己身上还带着血,连忙拐进旁边一家服装店里,随手抓起件衬衫付了钱,又冲到路边拦了辆车,绝尘而去。

    白祁依旧在原地,看着他风风火火地买了件新衣服,又急匆匆地离开。

    暮色渐深,夜风吹在汗湿的衣服上开始发冷。白祁僵直地坐着,无处泄愤般攥紧拳,终于在自己腿上狠狠捶了一下。

    些微的痛感从麻木的肢体传来,隔着广袤的、无望的混沌。他摊开手掌,木然看着上面的薄茧与红痕。

    为什么不能再快一点,再快一点点……

    死别

    “去哪儿?”出租车司机扬声问。

    许辰川气还没喘匀:“哦,稍等——”他掏出手机,将舒颖丽发来的地址报给司机,忽然发现那并不是某家医院,却像是一个住宅区的名字。

    刚才跑得动作太大,这会儿肩上的伤口一阵阵地作痛。许辰川脱下衣服看了看,白纱布上又渗出了一点血迹。他默默换上新买的衬衫盖住了它。跟白祁对话时的各种情绪搅成一团烂泥,此刻都被这刚收到的消息强行压了下去。

    车子果然停在了住宅区门口。时间已经很晚了,小区道路上不见散步的人影,只有一盏盏路灯拖拽着他的影子长长短短地变迁。许辰川核对着地址快步找过去,心中有些感慨。

    宁愿拔掉全身的管子在家安安静静地走,听上去很潇洒,但到了最后关头,能多活一秒是一秒,真正能从容离去的毕竟是少数。何况即使有些人有这个觉悟,他们的家人也不肯答应。

    许国齐平素交际广泛,但称得上兄弟的从来也只有一个程容。除却年少时的情谊,跟这个人本身当然也有很大关系。

    许辰川走到了地址上的门牌号前,平复了一下情绪,伸手按下了门铃。

    没等几秒门就开了,里面一片安静。许国齐站在门口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才将他迎进去。

    舒颖丽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眼眶还有点发红,冲着儿子点了点头。夫妻俩都穿着居家的衣服,似乎是出门时没来得及换下就赶了过来。

    室内布置得很整洁,矮柜与窗台上摆放着仙人掌和各种观叶植物,养得青翠可爱。无需细看也能感觉到这个家里明亮温馨的生活气息,充斥着每一个角落,丝毫不像是住了一个将死之人的地方。

    “辰川,来。”许国齐低声说。

    他将许辰川带到卧室门口,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程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床单和被子都是暖色调,衬得人更像一张苍白的纸,也看不见胸口的起伏,几乎无法判断生死。沈冀低头坐在床沿,握着他的一只手,目光就直直地落在那只手上。

    许辰川站在父亲身后,望着程容灰败的脸。他瘦得脱了形,但看上去很平静,没有痛苦也没有不甘。许辰川想不出一个只活了普通人一半寿命的人,如何才能做到平静地咽气。

    小时候的他无法真正了解这个父亲的挚友,以后却是不再有机会了。仔细想来,唯一一次认真的对话也就是在那个大雪夜,程容似笑非笑地对他说:“人生太短了,错过一次幸福,也许就等不到下一次了。”——那时他光顾着紧张对方是不是看穿了什么,并没品咂出其中遗言的意味。

    对方可能……在很久以前就做好了准备吧。

    许国齐走到床前唤了一声:“小程。”

    程容睁开眼,目光还清醒着。他看见许辰川,一如既往地笑了笑,但似乎已经没力气说什么了。

    许国齐将手放到许辰川肩上:“你看,我在这,有一天我不在了,还有我儿子。”他的声音沉稳而令人安心,“沈冀就交给我们了。”

    那只手正好落在伤口处,许辰川动也不动,断然接口道:“放心吧。”

    程容笑意加深了些,吃力地点了一下头。

    沈冀对他们的对话置若罔闻,一脸失神地坐在一边。许国齐拍了拍他,沈冀才猛地回过神来,露出一个木然的笑:“行了,你们回去休息吧,我陪着他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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