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呀?我们都还未好好坐下来畅谈呢,你现在可有空闲?”

    嘉让有些疑惑,还是照实了说:“有。”

    茗荷眉眼一笑:“那今晚江浅湾落月亭中见,可好?”

    看着茗荷眼中的希冀,嘉让也不忍拒绝。

    这三年来,经历的离别不知凡几,也许这次离别之后,就再也不能相见,满腔的惆怅,话语里的失意,都悉数埋没在心中。

    嘉让应了一声好,茗荷便收拾了一番,两人便相约离去。

    四月的烟雨染湿古道,路旁的行人纷纷赶路,并不做停留檐下躲雨,就像茗荷姑娘说的那样:

    “四月的姑苏与宜州,烟雨天格外多,这雨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雨小,但却密,总能染了人一身湿意。”

    嘉让听出了话外之音,只冲她笑笑,将油纸伞换了个方向。

    茗荷瞧她不接话,索性也不说这些离别失意之言。

    “你今日到乐意舍了那身道袍?”

    嘉让莞尔:“今日特地来寻你,晓得你不爱看,便换了一身。怎的?不好看吗?”

    茗荷歪着头打量:“怎么会?你穿什么都好看的。”

    少年高挑单薄,姑娘风姿绰约,两人的身影到是十分的相配,别有一番江南才子佳人的风流之感。渐渐的,便淹没在幽静的弄堂尽头。

    两人在江边小亭之中,雨也堪堪停下,江面上倒是十分的热闹,水灯节连着三日,暮色来临之际才是江上最热闹的时刻。两人在江边赏景倒也是十分的闲情逸致。

    正如茗荷唱的那样,梨花小酿一壶,下酒小菜几碟。

    暮色下的落月亭中,映照着一日中最后的余晖,两人对立而坐。

    嘉让其实不胜酒力,一杯下肚,便有了薄醉。在外人面前她是不敢喝酒的,可茗荷是她在宜州唯一的朋友。不过这梨花酿虽说是酒,可是却不灼人,即便是孩童也能喝,有下火暖胃的功效

    茗荷看着她一饮而尽:“你不是修道士吗?怎么还可以喝酒?”

    喝了酒的嘉让便有些活泼了,“我不是真正的道士,顶多算一个居士,跟着师父过来长见识的。”

    嘉让醉了酒的眼睛,盯着人瞧,温柔缱眷,茗荷有些脸红,微微垂下了头。

    嘉让用手撑着头,缓缓吐气:“我大概是有些醉了。”

    茗荷含笑看着她,“你作的词,可是有故事?”

    “嗯,是将军与游妓的故事,你要听听吗?”醉了酒的少年极好说话,乖得不像话。

    茗荷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色。

    “将军还是平民少年的时候,喜欢上了隔壁的卖酒姑娘,两人私下定终生。

    为了娶姑娘便去参军,可回来的时候姑娘家破败了,家人将她卖进了教坊,姑娘也心灰意冷。

    平民少年虽小有成就,却没法将她救赎出来,而姑娘也自知再也配不上他,便说了些绝情,不复相见的话。

    少年误会了姑娘,便远走豫章战场,出征的那一日,姑娘去了街头远远送他,默然饮泣。

    少年后来成了将军,消息传来姑苏城,姑娘虽知道他不可能再娶自己,可还是一有空就去城外等候,希望能远远瞧上一眼凯旋的他。

    可等来等去,却是将军战亡的消息,尸首都寻不着,几个月后,运了一具装着将军衣冠的棺木回来,很多年以后,姑娘年老色衰,被赶下了画舫,便终日守在将军的衣冠冢前......”

    嘉让说完这个悲伤的故事,整个人都陷入了惋惜之中。

    茗荷静默了一会儿:“可若是将军没死,回到姑苏,便会迎娶他人,那这个故事将如鲠在喉,就没那么凄美了,不是吗?”

    世俗的偏见,女子的情爱又值几两钱?不过都是说书人臆想出来吸引看客驻足一赏的伎俩罢了。

    应嘉让嗔道,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可真扫兴。”

    “我们这些戏子本就是助兴的,看的多了闻得多了,便是台上助兴,台下扫兴了。”茗荷说这话的时候有些麻木又有些不甘。

    “不许你那样说自己,戏曲评弹那都是宝啊,可不光是玩乐而已。你可是评弹大家。”

    “你不觉得三教九流,戏子下等吗?”茗荷眼神热切。

    “你知道吗?世间万物就如文房四宝,你说湖笔与徽墨谁又能胜谁呢?”

    茗荷怔了一怔,随即释然一笑:“是呀!上九流也好,下九流也罢,都是为了活着而已。”看着稍显醉态的少年,茗荷呐呐说道:

    “檀京美吗?比姑苏还美吗?

    我是这一辈子只能待在戏台上了,可你不一样,你是檀京的官家子弟,一出生便注定了与我们这些人不一样,我只能和说书人口中的游妓一般。

    戏台便是我的天地。而你,却是自由翱翔天际的鹰,只在这儿做短暂的停留。没有地方能将你留住。”

    嘉让只听得到茗荷絮絮叨叨的说话声,还有脸颊上凉丝丝滑腻腻如脂玉般的触感。

    不过睡了小半个时辰后被茗荷唤醒了,“我可是睡了很久?”

    茗荷摇头,“半个时辰。”

    嘉让不好意思,“那你岂不是在这枯坐良久?”

    “你知道便好,难道不得向我赔礼道歉吗?我可不要口头上的,我要你随身戴着的物件儿。”

    这下应嘉让可犯了难,“我们这样,会不会是私相授受啊?”

    茗荷的笑顿住,似是想起什么,尴尬的看着她,未等应嘉让反应过来,茗荷便一把拥住应嘉让:“如此一来,倒是真正的私相授受了。”

    那一晚,两人潇洒告别。于嘉让而言,茗荷姑娘是她羁旅路上停歇的友人。而于茗荷而言,她像一个人,那个她无法触及,又走进她孤寂内心的人,而她,擅作主张将她当做他罢了......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这一章信息量很大,给大家解释一下,嘉让上辈子像是被困在牢笼里一样,所以这辈子被改命的她会是一个全新的她,畅游天地,会遇见很多人和事。

    这一路学会很多本领,慢慢成长为一个很不一样的女主,人生不单单只出现将军,世子,男主。

    第28章

    江公公随着主子下了画舫, 心里感叹真是不凑巧,主子今日因着那掌事姑姑的事心绪极为不佳,自己也就顺嘴一提来江浅湾听一出评弹, 没成想主子破天荒的应了, 结果听到一半,就沉着脸下了画舫。

    正琢磨不透时, 见主子望着江面,此时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在这般景致的烘托下,这江浅湾美得如诗如画。

    江公公眼尖, 忽的瞧见了不远处落月亭中的一男一女,那清隽少年正是那日唱《春江花月夜》的尹三郎。

    不由心念一动, 没准主子就是想来听一听那尹三郎的曲。做内侍的自是上道儿,“主子,这宜州江景甚是不错,您可要去亭中坐坐?”

    李霁落座,正是紧挨着落月亭的望江亭。

    他掐了一把紧锁着的眉心, 掌事姑姑一事进展不顺,兜兜转转又绕回了原点。

    “主子,那人不正是前日的评弹少年吗?”

    李霁抬眉, 顺着江公公指着的地方看过去。

    看见那少年与一位姑娘相约坐在亭中, 两人相对而坐, 饮酒畅谈,画面竟意外地和谐,李霁的脑海中浮现一副“醉里吴音相媚好”的情景。

    迷蒙的烟雨之后,江面泛着落日余晖的光影, 映射的余光微微打在少年人的侧脸,那两人用着吴地方音说着话,声音软糯清润,仿若一对情人在窃窃私语。

    女子音色清甜,少年的音色却介于清冷与温柔之中珠璧交辉。一切都是那么静谧安逸,李霁心有所动,身子不由得放轻松,听着他不懂的方音,颇有一番享受的意味在里头。

    此情此景,倒让他稍稍忘却了眼下的杂糅的琐事。

    他瞧着醉了酒的少年,本没多少关注,却也听得少年讲着将军与游妓的故事,可能是因为薄醉,忘了说吴音,便用官话说着故事,倒也吸引着他听了下去,那倒是个烂俗的说书人会编出的蹩脚故事。

    既然想娶卖酒姑娘的话,为何要选择会九死一生的参军?且不说这平民少年能成为将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是如有神助,又怎会轻易牺牲,连尸首都寻不着?这姑娘既然被卖入了教坊,成为游妓,又怎会有空去城外等候?

    倒是把蹩脚故事听了个全。

    李霁嘲然一笑,自己这是怎么了?本就是个故事而已,怎的这样斤斤计较?

    还是那姑娘说得对,上九流也好,下九流也罢,人虽分三六九等,却也都是为了活着而已。

    良久,那少年没了动静,侧着脸覆在臂弯处醉的睡了过去,李霁也觉时辰差不多了,该回去了,这儿入了夜,江边路面湿滑,人又多,总是不太方便。

    正准备起身离去,只见那姑娘将手覆在少年的脸颊上,轻轻抚摸着,在他耳边呢喃,仿若情人之间的亲昵。

    李霁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看着熟睡的,仿若浑然不觉的少年笑了笑,他倒是艳福不浅,约姑娘出来私会,倒是把自己灌醉了,这男人间的通病莫过于此了,怕是装醉,勾引着姑娘表露出心绪。

    那少年与姑娘并肩走着,李霁正好也顺了一段,索性慢悠悠的跟在后头。

    在他二人作别之时,暗里冲出来一拨人,直接将二人敲晕了过去,嘴里念念有词,“将这少年给刘爷送过去!”

    江公公一瞧,望向了李霁,“殿下!”若是殿下不出手,那小少年不就被...

    果然,李霁动了动身体,却没有立马出手制止。两人跟上前去。来到了一处外宅,想必就是他们口中的“刘爷”在京外的宅子。

    那几人扛着晕过去的二人,见来接应的侍者,不由大喜,“打听好了,这男的是个道士,没什么来头,今天送来给刘爷一份见面礼,那私盐案的事儿,就麻烦刘爷多帮衬小人了。”

    李霁一听,着实有趣,原来刘孝青与私盐案还有牵扯。那他的舅舅万烨,岂不是在后面操控着这一切?

    等人都出来之后,李霁这才潜入了刘宅,暗卫在前面带路,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刘孝青的主院,只见里头烛光微亮,暖黄的光影有些暧昧旖旎,但想着里头两个男子要行那等事,李霁胸腔异动,直接踹开了门。

    只见刘孝青解了衣袍,那躺在床帷间面色红润的少年不省人事,衣袍倒是没有凌乱不整,李霁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

    他面色如常,就那么居高临下的觑着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刘孝青,嘲讽一笑,“刘公子好雅兴啊。”

    刘孝青面色惨白,哆哆嗦嗦的开口,“七殿下...”

    “想不到刘公子还有这等嗜好,不知万大人可...”

    话还未说完,刘孝青立马跪了下来,颤着声音求饶道,“殿下,殿下,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万大人说,小人也是一时糊涂,着了那王知县的道儿!”

    李霁若有所思,他本不该出面做这样的事,这里头的利害关系一有不慎,便会为自己引来猜忌,如今他堂而皇之出现在此,恐怕等刘孝青回过神来,便能品出里头的不对劲。

    李霁看了一眼江公公,江公公见状,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立即道,“刘公子千不该万不该与殿下抢人呐,还不将人放了?”

    刘孝青:“......”

    李霁:“......”

    在刘孝青一脸不可置信且又忍不住探究的目光下,江公公一脸菜色的将人背了回去,这是江公公头一回会错了意,却是歪打正着,但身上还是止不住的冷汗直流,李霁一言不发,就在前头走着,江公公没辙,诚惶诚恐,“殿下,那这小郎君...?”

    李霁瞥了一眼昏昏沉沉的嘉让,有些无奈,这话一说出口,没拿捏住刘孝青倒也罢了,若是经他口一宣扬,指不定以后怎么麻烦,李霁现在都能预见他那几个好哥哥届时不送女人给他,倒是想法设法往他府上塞男人了。

    不由沉声,“送回去!”

    江公公得了令,麻溜的将背上软乎乎的人送回了她原本的住处。

    ......

    “小道士,拿好这炊饼!看你生得这么俊,大娘送你一个包子。”包子铺大娘脸上被冒着热气的蒸笼熏的红彤彤的,很是面善可亲。

    “谢谢大娘!”嘉让笑着包好炊饼递给点默, “师父,吃口炊饼垫垫肚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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