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历来是大明军事重镇,是拱卫京师最重要的防线,大同总兵不战而逃跑,才使得胡人能如此顺利打到京城脚下。

    而这位大同总兵乃是严太师的义子,一直深受严太师的信重。因此事,朝堂上下上书弹劾严太师的折子数不胜数。皇帝斥责了严太师一顿,如今严太师在家闭门思过。

    裴琰在皇帝身边多年,自然能揣测皇帝的心思。无非是舍不得处置严太师,严太师这二十多年,把皇帝侍奉的无微不至,皇帝想要做的事情,众臣反对,严太师必定会想法设法达成皇帝的心思,虽然近年来,皇帝对他多有不满,可也最多只是不轻不重的斥责,正要下狠手处置,很是舍不得。

    仙师的这番话,让老皇帝不得不慎重起来,毕竟眼下胡人兵临城下,危在旦夕,总不能为了一个严太师,让自己这个皇帝成为胡人的阶下囚吧。

    老皇帝一想想英宗的旧事,就胆战心惊,他问裴琰,“你是怎么想的?”

    裴琰道:“仙师的占卜术精准无比,这是得到皇上您亲口称赞过得。只是涉及到朝堂大事,还请杨、许两位阁老进宫商议。”

    老皇帝眉目一舒,立刻道:“好,传召两位阁老进宫议事。”

    裴琰送仙师出宫,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仙师笑眯眯地问:“裴大人,贫道没有让您失望吧?”

    裴琰笑一笑,道:“皇上同样也没有让仙师您失望吧?”

    何止是没有失望,仙师在宫里这段日子简直过得比神仙还舒服,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数不胜数,他从老皇帝这里得到的钱财,足够花到孙子辈了。

    他小声问:“大人,我什么时候能出宫?”

    宫里虽好,但是伴君如伴虎,而且他是真练不出什么长生不老丹来,话说真有那丹药,他自己吃了做神不好,干嘛去给一个贪图享受,一无是处的昏君?

    裴琰道:“快了,您最近安分些,时机成熟,我自会让你出宫。”

    “谢大人!”

    仙师乐呵呵地走了。

    杨建忠介耿直,在皇帝面前一一数落严太师的罪名。皇帝听着就不那么顺耳,盖因严太师实则是皇帝的马前卒,很多皇帝不能做的事情,实际上都有严太师代做了,这些罪名真算起来,皇帝少不得还要下个罪己诏安抚人心。

    许攸则圆滑多了,不着痕迹地替老皇帝开脱,把罪名都往严太师身上扯,脏水都泼给了严太师,把皇帝洗的纯白无瑕。皇上是好皇上,可惜被奸人所蒙蔽,惩治奸人,任用贤人,皇上还是明君一个。

    许攸老人精,说着说着就说道皇帝的庙号上来。自古以来,谥号都是人死后,由后人根据其功过是非评价的字。老皇帝心虚得很,知道自己不算是个好皇帝,却又贪图名声,于是让杨建许攸等人提前为他选一个上佳的庙号。他曾经不要脸的提出定“贤”字,被耿直的杨建直接给喷回去了。许攸在这件事上做文章,暗示皇帝要尽快处置严太师。

    老皇帝原本的打算是打算降级处分严太师,最多远远地贬出京城算了,并不打算要严太师的性命,被他们两人这么一吓,当即决定判严太师抄家斩首,没收家产,家眷罚没为奴。

    裴琰主动请缨以锦衣卫的身份查办严太师一案。老皇帝素来看重他,便将这个案子交给了他。

    呼延可汗自知等到大明的军队汇集京城后,他的骑兵讨不到好,于是极力与大明和谈。老皇帝只要胡人退兵,几乎什么条件都答应,最终两方约定开放边境互市,同时大明赠送胡人白银三十万两,布匹锦缎五万匹,

    在各地勤王之师汇集京城之前,胡人退兵。

    第76章

    在新年来临之际, 京城危机解除,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卢家食店重新开张。

    老百姓的日子照旧过, 几个食客聚在一起闲聊, 其中一个稍微年轻些的男人道:“朝廷开放边境互市,与胡人做生意,我看行,赶明儿我贩布给胡人,挣它几个钱!”

    “荒唐,胡人是好惹的!”另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则道,“只怕你才过了大同,连人带货都被胡人掳走了。咱大明朝这么大,去哪里做生意不行, 偏要跟那胡人做不成。”

    “您啊, 年纪大了, 胆子也小了, 胡人见识浅,只怕我拿粗布糊弄他们都未必知道。”

    众人轰然大笑,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来。

    “今早严太师府上抄家了, 我去看了,抄出几大车好东西来, 这还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严府的好东西多的数都不是清。”

    “再多能有皇帝家的宝贝多?”

    “你别不信,还真有!之前连裕王、景王见了严太师都要行大礼,争相给严太师送礼,除了当今圣上,严太师再无忌惮的人, 我曾听人说,严太师家有个宝库,里面的珍藏数不胜数,严太师还曾说‘连朝廷也没有我富有’。”

    “严太师真是咎由自取……”

    如今京城最大的八卦话题早已变成大奸臣大贪官严太师抄家斩首。

    元宝端了热奶茶给顾客送过去,回来跟卢青桑说:“现在大家都在谈严太师的事情,严太师做过多少坏事啊,现在这个大毒瘤总算是除掉了。姐姐,我觉得京城的天都变蓝了。”

    卢青桑不禁好笑,探头看看天,“我咋没觉得变蓝了,跟昨天差不多。”

    元宝:“哎呀,我的意思是以后老百姓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卢青桑慢吞吞道:“这倒未必。”

    “可严太师——”

    “没有严太师,可能还会有李太师,张太师。”

    重点一直都不是严太师,而是昏庸的老皇帝,严太师这种人正是为了迎合老皇帝而应运而生的。

    元宝挠挠下巴,迷惘地望着卢青桑。

    卢青桑笑道:“好了,去招呼客人吧。眼下严太师没了,总是好事。”

    “嗯。”

    确实是一桩好事。

    裴琰查办严太师一案,顺藤摸瓜,揪出严太师一系的人,江西布政使落马,同时在程家与江西布政使来往的信件中终于查明当年高淳县衙库银失窃一事的真相。

    程敏之父程文卿勾结贼人,盗取县衙库银,卢简死后,江西布政使的小舅子由原来的高淳县丞升为代知县,几个月后,在布政使的操纵下,去掉了这个“代”字。至于库银,程文卿得了其中一小部分,大部分都被进贡给了江西布政使。

    现在追究下来,这些人一个都别想跑。江西布政使被押解进京审讯,安庆知府程文卿同时下狱,还有许多严党的人,朝堂上的势力重新洗牌。

    晚上,裴琰拿了一封折子给卢青桑看,“这是我明日打算呈给皇上,你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这是给我父亲翻案的?”卢青桑问。

    “是,不过也只能洗清岳父未成贪污库银的罪名,看守不力的失察之责是免不了了。”

    卢青桑摇摇头,“已经很好了,至少能证明我父亲没有私自将库银据为己有。这已经很好了,我爹他确实有失察之责。当他发现程文卿做的那些事后,要么就好人做到底,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然后找个机会让程家人离开高淳县就行了;要么就公事公办,不要讲什么情面。他抓住了程文卿的把柄,却又心软放过程文卿,程文卿这样的小人不对付他才怪。”

    在她心里卢简毕竟不是她的亲生父亲,所以才能才客观角度说出这番话。她占据了卢简女儿的身体,如今卢简翻案,不至于留下千古污名,她对卢家可以说再没有愧疚了。

    心里的石头放下,再无任何压力,卢青桑握着裴琰的手,说:“裴琰,谢谢你。”

    裴琰:“我们之间不用谈这个谢字?”

    “一定要的,”卢青桑收起笑容,郑重道,“能遇见你,是我最幸运的事。”

    刚穿越到清水村董家时,拖着柔弱的身子,每天干不完的活,吃不饱饭,还要被马氏与董静娴阴阳怪气的排揎,卢青桑当时恨不得再死一次算了。遇到了裴琰,她觉得生活才开始好转,在这个令人窒息的时代才算是可以舒畅一点。

    虽然中途也有过不愉快的事情,可是现在不是已经雨过天晴了吗?卢青桑敢肯定,此生再难遇到第二个能像裴琰一样对她好的人了。

    如此这般,干嘛不收了裴琰!

    于是,她说:“我父亲的事情了结了,我在京城也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了,而且京城也不安全,谁知道胡人什么时候又打过来,易大哥早先替我在南京买了宅子,我想等开年后就搬到南京去。”

    “这么快?”裴琰有点为难,“能不能再等一等,最晚到明年六月,行吗?”

    卢青桑偷瞄了一眼裴琰,低着头道:“不快了,我想带着元宝早一点搬过去。”

    就听到裴琰略带委屈的声音,“你只带元宝吗?”

    卢青桑似乎才想起来,“哦,还要带着大妞,顾婶子与苗嫂都是有家有口的人,人家肯定也不愿意跟着我去南京呀。”

    “没有其他人了吗?”

    “真没有了。”

    裴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这回难得气恼了,“你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丫头。岳父已经收了我的聘礼,我是你的人了,你不能不带上我。”

    表情霸道,语气里的委屈藏都藏不住。

    卢青桑忍不住哈哈大笑。

    裴琰:“你笑什么?”

    她极力忍住笑,“没笑什么。”

    裴琰比她高出一头,卢青桑踮起脚,努力伸长手臂,摸了摸他的头,就像安抚一只生气的小猫一样,“乖啊,我开玩笑的,你这么好,我怎么可能不带上你。我呀,恨不得能有魔法,把你变成一个小人儿,放在口袋里天天都带在身上。”

    裴琰搂住她的腰,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闻着卢青桑身上特有的香味,十分安心。

    良久,卢青桑推了推他。

    裴琰警惕道:“你不会想反悔吧?”

    “反什么悔啊,你抱得太紧,我腿都麻了!”

    裴琰忙松开手,不敢看她,呐呐道:“对不起。”

    成年男女,万一把持不住发生点什么就不好了。卢青桑将原本想说的几句话俏皮话老实地吞进肚子里,把窗子推开。

    寒风呼呼地吹进来,冰冷刺骨,瞬间让两人都冷静了。

    裴琰道:“皇上的身子拖不了多久了,届时新帝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我现在的位置未必能保得住。但是我现在主动要求调到南京锦衣卫去,皇上很有可能不会同意,所以我打算装病,装几个月,然后顺理成章地申请调到南京去。其实我并不愿意当这个什么官,但世道如此,有了这个身份才能更好的护着你。南京衙门都是有职无权的,到了南京,我们游山玩水,想做什么都行。”

    “那我还开食店。”

    “好,我去你的食店打工。”

    卢青桑笑:“那咱们说定了?”

    “说定了,我不要工钱,只要食店的老板娘。”

    “美得你,竟敢肖想老板娘!”

    ……

    这一整个春节,裴琰都在装病,甚至连春节宫里的宴会都没有去。老皇帝亲自遣了御医过来给他瞧病。

    满屋子都是药味,裴琰脸色苍白躺在床上,额头烫的吓人。御医诊断不出什么来,再说混迹宫中,生存必备的手段他们是懂得,稍加暗示,御医就明白了,回去后禀告皇帝说是风寒伤及肺部,需要好好的静养,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裴琰就顺势在家静养,连朝都不上了。外面的人纷纷惋惜,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可惜身子不好,不然说不定还能在再进一步。裴琰全然不理会,闭门谢客。

    挡得住外人,挡不住亲人。这个亲人是指有血缘关系的人。柳侍郎夫人宣氏在得到消息后,立刻就心急如焚地来了宝春坊。

    这个裴琰的亲妈,虽然关系不好,但是不好不让她进来,余妈开门让宣氏进来。卢青桑做儿媳妇的迎着她进去。宣氏见到她没什么好脸色,问道:“阿琰的身子好些了吗?”

    卢青桑:“还是老样子,没好。”

    “御医怎么说?”

    “御医说让好好养着,或许会好吧,只是身子伤了根基,就算好了也不比从前了。”

    宣氏重重地叹了口气,“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听丈夫说,严太师倒台,杨建与许攸两位大人功不可没,深得皇上看重,同样皇上把审讯严太师案的事情交给裴琰负责,可见也是看重他。大好形势,偏偏身子不好。

    毕竟是母子,宣氏虽然别有心思,但不是不关心裴琰的,先问过他的身子情况,四下看看,又道:“要不再换个大夫看看?”

    裴琰道:“宫里的御医都来看过了,静养即可,母亲不要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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