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退出去了,小莫实在跪不住,用手撑了地,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小卿由着他哭了一会儿,才走到小莫跟前,用手抬起他的头来,看着他的冷汗,泪水,和眸中满满的委屈。

    “跪好了。”小卿用脚踢踢小莫。

    小莫差点吓死,难道老大还要再亲自责罚自己吗?

    “求师兄……”小莫说了三个字,小卿已去屋里取了两个精致的瓷瓶出来,一蓝一白。

    不是鞭子板子藤条戒尺,是紫莲露。

    可是小莫依旧是吓得颤抖。此时上药,岂非等于再滚一次油锅。

    可是小卿是铁了心要痛死他,冷冷地道:“还不跪好了?”

    小卿拿着蓝色瓷瓶,将里面的紫莲露轻轻涂抹在小莫的背脊上、臀腿上,痛得小莫不停地颤抖,却是咬紧了唇,不敢呻/吟出声。全身的每个毛孔似乎都在滴落冷汗,整个人要虚脱了一般。

    可是,却依旧要保持着那要命的跪姿。

    以往到了上药的环节,总该是一切都已过去,躺在床上才进行的步骤,如今用请责的姿势被上药,实在有够古怪,而且有够疼痛。

    小莫的眼泪又噼里啪啦地掉下来,轻吸着气。

    小卿将药瓶放在桌上,在旁侧的盆里净手。然后倒了凉茶过来。

    小莫勉强支起身子:“老大折磨死小莫得了。”

    小卿冷哼一声,将茶喂到他嘴边。小莫大口喝了,却又呛了,咳嗽着。

    小卿叹气,放了茶杯,等他喘息平复。

    小莫就又掉眼泪。

    小卿不耐烦起来,瞧着小莫:“哭起来没完了?冤枉你吗?”

    “疼……”小莫不是想撒娇,只是实话实说。

    “活该。”小卿冷冷地道,又将水喂了他一口。

    “小莫不冤枉。”小莫说话时,嘴里依旧是疼痛难忍,几乎是从嗓子里含混出来这句话:“都是小莫……没看好……玉翎,让玉翎受此……重责。”

    小莫也是懊悔非常。他是多么清楚玉翎的性子,那种情况之下,早该先拦着玉翎的。可是,他心里,亦是不满云岚的跋扈,所以,才慢了动作。

    小卿犹豫了一下,还是揉了揉小莫的头发:“执侍的时候,特意吩咐你看着玉翎的,偏还是纵着他。”

    小莫又掉眼泪:“我不知道,会是这么大的错处。”

    长支与九支不睦,是事实,谁都知道,偏长支和九支就假装不知道。关系越不好,就越遮掩,就越要显出兄友弟恭,血浓于水,亲如一家的气氛来。

    族里兄弟之间,龙玉、龙城,对龙耀、龙烁,倒比其他族兄更为恭敬、礼让;而龙耀、龙烁亦是如此,待龙玉、龙城亦如亲兄弟般关照、疼爱。

    所有的明争暗斗,暗潮汹涌,都隐藏在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表象之下。而且,长支与九支的争斗向来止于族中大义。傅氏族规,凡兄弟相轧有损坝上之利者,杀无赦。

    大明湖傅家的地位和身份,在族中就更微妙。既然分属长支,一举一动,便代表长支,长支当权,本就易让人诟病,何况是明摆着的这种失误。

    小卿知道师父的难处,也理解师父的苦衷。当朝风气,最重忠孝二字。天下不容不忠不孝之人。既然是傅家血脉,必要顾念傅氏族规、傅族亲情。

    师徒之亲,犹如父子。既然是师父的徒弟,当然亦得守坝上的规矩。

    “总是该长些历练了。”小卿点头:“院子里,台阶上晾着去。”

    “师兄。”小莫委屈地叫。

    小卿冷冷地:“想去门外?”

    “不。”小莫急忙道:“小弟,恭领师兄责罚。”

    即便是入夜,可是,褪尽衣衫在院内台阶上晾刑,依旧是让小莫羞得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用请责的姿势。”小卿的命令又冷冷地传过来。

    小莫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却到底还是依言,跪伏下去,心里却是暗暗发誓,就这一次,下次必定谨思慎行,绝不做作这种授人以柄的蠢事了。

    即便连含烟也故意放水,玉翎依旧是昏过去了一次,月冷只得去端了盆水来,将玉翎泼醒。虽然忘了放盐,但仍是将玉翎身上的疼痛全部唤醒过来,也唤醒了玉翎的意识。

    玉翎在生不如死的煎熬下,终于是挨过了四百下。如今不要说脊背,臀上,便是胳膊与腿上,都满布着伤痕,臀上的肌肤,更是早都抽烂了去。

    玉翎痛得连连咳血,根本无法跪稳身形。却依旧被命用最不堪的受罚姿势跪到了小卿师兄身前。

    “记住了吗?”小卿拿藤棍划过玉翎屁股上那些最重的伤痕。玉翎一阵阵地战栗。

    “翎儿知错。”除了这四个字,玉翎真不知怎样表达自己的懊悔之情了。

    小卿终于放下了藤棍。却是拿过白色瓷瓶来,将里面的紫莲露缓缓地均匀地倒在玉翎身上那些最重的伤痕上,不急不缓地教训道:“率性而为易,谨言慎行难。不好好改改自己的性子,莫说自己皮肉受苦,连累别人受责,只怕将来丢了性命,都不知道。”

    玉翎无论如何忍耐,依旧是颤抖个不停,眼泪也再掉下来,感觉老大倒在自己身上的,仿佛是热油般,直烫到翻开的皮肉里,痛得无可名状,痛入骨髓。

    他知道紫莲露涂在伤处的痛楚,却不知道会如此之痛。

    “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自己考量去吧。再做一次这样的蠢事,师兄也教不了你了,直接禀师父一掌拍死了省事。”

    玉翎惶然应错,唇边鲜血不停地滴落。

    小卿终于伸手,解了他的搜神指:“院子里去,和你小莫师兄一起晾着吧。明早,再去师父跟前谢罚。”

    “是。”玉翎进来谢罚时,已是看见了廊下的小莫师兄。不敢迟疑,膝行出去,在小莫旁侧,亦是跪伏了下去,并再一次轻声道:“小莫师兄,对不起。”

    “嗯。”小莫轻轻应了一声:“师兄不怪你。”

    屋内很静,月冷侍奉着小卿净手。玉麒、含烟和燕月站在一侧,笔直。

    小卿将桌子上的两紫莲露都扔给燕月:“每个时辰,给小莫、玉翎用一次。这白色瓶里的紫莲露,我掺了盐水,给玉翎用。”

    燕月看老大,眼神不佳。

    “掺了盐水,效果更佳。要不,你以后上药,也用这种?”小卿淡淡地道。

    “还是不用麻烦了。”燕月忙垂头,不敢再瞪老大。

    小卿轻叹了口气:“我希望,在离开坝上之前,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们动家法。”

    “是。”玉麒等师弟一起欠身。

    “滚回去上药吧。”小卿摆手。

    夜如今已是深了,越来越凉。

    可是院子里的回廊下,还有两个少年,带着一身的伤痕和疼痛,屈辱地跪在冰凉的石阶上,心中,却是连一丝怨责也不敢有。

    ☆、第95章 夜不能寐(上)

    燕杰给熙宇、熙宁上药,心不在焉。

    熙宇也是忧心忡忡,只命熙宁快些去做窗课。

    “小师叔是担心小莫和玉翎师叔吗?”熙宇给燕杰奉茶。

    燕杰接了茶,叹气:“你们师父的板子可是不好挨呢。”

    熙宇忍不住用手轻揉了下屁股,虽然已是上好了药,依旧还是疼痛难忍。

    夜深时,小卿屋子里的噼啪声就听得分外清晰。熙宁早早地睡了,燕杰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他起身,想推开门看一眼,到底是不敢。又躺回床上,只是望着帐顶发呆,想像着几位师兄,不知被打成什么样子,又是如何的疼痛。想着,想着,自己的身上好像也疼了起来。

    “小师叔,还没睡。”熙宇也睡不着。他蹑手蹑脚地走到燕杰床边。燕杰往里挪了挪,熙宇只穿着中衣躺上去。

    燕杰给熙宇盖了薄被:“熙宇害怕吗?”

    熙宇点头,又摇头:“师父打师叔们的板子,痛虽然是痛一些,但是总不会真伤了他们。”

    燕杰叹气,这还不算伤吗?玉翎的皮估计都是打烂了的。

    “族里有位师兄,去年执事时,不知怎么与云冷师叔起了摩擦,正被九爷爷(指傅龙耀)看见。”

    “可也是打烂了他的皮?”燕杰轻声问道,故意不去听院内的责打声。

    “没有。”熙宇轻声道:“九爷爷直接命师兄去刑堂断臂。”

    “断臂?”燕杰不由蹙眉:“可是锁了臂上经脉吗?”

    “不是。是直接用刑刃砍断胳膊。而且要将双臂,皆齐肩而断。”熙宇的声音里有一丝难掩的恐惧:“师兄本是极善双手剑法的,如今却是双袖空空……”

    燕杰亦是惊惧。

    熙宇伸出自己的手,手心还有些肿,丝丝的痛:“所以我不怕师父的板子。”熙宇轻轻地吹了吹自己的手心:“我知道,师父,不会真得伤我。”

    燕杰也帮熙宇吹了吹手心:“睡吧。明儿个你师父心情必定是不好,没准又寻了什么错处赏板子呢。”

    垂花门处的责打声也终于停歇。燕杰暗暗舒了口气。玉翎和小莫师兄固然是要一夜受苦,其他几位师兄,只怕也要痛得夜不能寐了。

    夜不能寐。

    云岚也是一样。

    挨了五十板子,又在堂前罚跪。

    夜凉了。姜氏带着披风悄悄走过来,想给云岚披上。

    “娘,岚儿不冷。”云岚轻轻推拒,只是微微一动,腿上和屁股上就叫嚣着疼痛,让他脸色发白。

    姜氏还是为他披好,又用袖子轻擦云岚额头上的冷汗:“好好的,怎么又会被打?”

    “是岚儿错了。”云岚轻声道:“小叔叔打得不重,晚了,娘快回去睡吧。”

    “娘只是想再看看你。”姜氏摸着云岚的头,忍不住哭泣。

    “娘怎么了?”云岚忙握住姜氏的手。

    “岚儿,娘是舍不得你呢。”姜氏蹲□子,用手摸着云岚的脸:“岚儿长成大人了,娘还盼着给你娶媳妇呢,你却要离开娘了。”

    云岚奇怪地道:“娘为什么要这么说?”

    “岚儿,你,其实不是娘亲生的,你是长支傅龙玉和诸葛兰的骨肉啊。”姜氏道:“明日,你爹就要带你回长支认亲了。”

    姜氏不由哭得越发伤心。

    “谁让你过来的。”傅龙耀缓步走了过来,瞪姜氏。

    姜氏是傅龙耀结发原配,云岚是她一手抚养长大。

    “爹,娘的话可是真的吗?”云岚看着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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