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嬉笑时如同一个天真的少女,故意坏心眼捉弄着他人。

    蒋成勋从未像今天这样狼狈过,先是蒋氏受创,董事长的位置落到了他平常看不顺眼的小子手里,到琳琅这里,他又吃了满嘴的沙子,讨不到丝毫的上风。

    “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对我?”他眼睛变得猩红,冲着她大吼。

    黑鬒鬒的秀发散在鲜红的软毯上,色彩对比异样浓烈,她平静看着他,“你真的这么以为?”

    蒋成勋噎了一下,“我承认,我过去是交过很多女朋友,只顾着自己风流快活。可是,我现在不是都改了吗?我把她们的号码全删了,有人找我喝酒,我也推了,每天晚上十一点之前必定回来陪你,这难道还不够吗?”

    “不够。”她说。

    “那你还想着怎样?”

    他好不容易忍住的火气又勾上了上来。

    女人抬手搂住了他的脖颈,脂粉与山茶的香气混合在一起,甜腻中带着清冽的味道。她脸颊贴着,犹如最亲密的情人,婉转柔媚地说——

    我要你一无所有,再也爬不起来。

    那感觉,就像是一条毒蛇盘踞在他的肩头,吐着血信子,思考着他身体上哪一处更加美味适合当盘中餐。

    他激出了一身冷汗,猛地推开了人。

    “你真是疯了!”

    他气急败坏,“让我一无所有?呵,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是谁?”

    琳琅半坐起来,拢了拢镂空的针织披肩,“那我们要不要打个赌,不出半个月,你会跪到我面前,就像丧家之犬,哭着求我网开一面。”

    蒋成勋认为她脑子烧坏了,程度还不一般。

    让他跟孙子一样求人?

    不可能!

    他发了狠想着,等他重回巅峰,一定要让这女人好看!

    从来没有人敢在背叛他之后还能活得好好的!

    星辉的新任董事在一次媒体发布会上正式亮相,落落大方走到了台前,曾经风光而不可一世的蒋氏沦为第二把手,引起了众多的非议。

    蒋成勋的生活没有过多改变,但周围人若有似无的讽刺眼神始终跟针一样,刁钻而凌厉扎在背上,尤其是当他看到蒋父失望的目光。

    他不是一个好儿子,让他的家人丢脸了。

    曾经有一些孤朋狗友戏言,以他花心滥情的性格,迟早有天会死在女人的身上。他没死,但摔得太狠,狠到他每次想起那张脸,想起她眼尾那柔魅的小痣时,心头就像被玻璃渣子戳出密密麻麻的血洞来,疼得他抽搐到浑身无力。

    他再一次迷恋上了酒精。

    其实他以前喝得不凶,饮酒不过是跟女人调情的手段,跟她确立关系后,他连酒杯都很少挨,除了应酬和睡前一杯红酒,以及那次他谈下项目,心里高兴,多喝了几杯。

    蒋成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郁郁消沉了好些天,理智告诉他要清醒,别像个孬货一样只会借酒消愁,可脑子糊里糊涂的,又反反复复想起她说过的话。他捂住嘴巴,不自觉呜咽一声。

    蒋成勋,你这个没出息的玩意。

    他又干倒了几扎黑啤,醉得一塌糊涂,躺在地上睡着了。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他浑浑噩噩去开了门锁。

    “勋儿,不好了,你、你爸他被警察押走了!”保养得宜的贵妇人惊慌抓住他的手,指甲留下尖锐的红痕,“他们说什么谋杀啊,我不懂,但有一个男人闹得特别凶,说是要你爸以命偿命——”

    蒋成勋陡然清醒了,他安抚了他妈,用冷水冲了一个澡,穿戴整齐后飞快赶到警局。

    有一桩隔了二十多年的谋杀案直指蒋父,对象不是别人,是他高中的女同学,蒋父一见倾心,展开了热烈的攻势,女孩子早有男友,拒绝了他的求爱,毕业之后,这个女孩子失去了任何消息,别人说她旅游遇上了拐子,给卖到偏僻的乡村当媳妇了。

    一个回家探亲的警察无意中得到了一封血书,字字锥心交代她被一个丧心病狂的男人绑架全过程。

    最终她受不了折磨,咽气了。

    此事一经曝光,舆论持续发酵,蒋家被推到风尖浪口之上,几代人建立起来的金字招牌摇摇欲坠。蒋家上下为了蒋父的事情奔走,单是疏通关系就耗费了大半的家财,但是远远不够。

    蒋父提出了与蒋成勋见面的要求。

    短短半个月,蒋父消瘦了很多,灰白囚服挂在身上,空荡荡的。蒋成勋看得眼睛一酸,记忆中无所不能的男人生出了一根根白头发。

    “儿子,到此为止吧,我们家耗不起。”

    妥协的话从这个戎马半生的男人嘴里说出来。

    蒋成勋霎时恍惚了起来。

    他好像从哪里听过这句话,只不过那人的语调是散漫从容的,没有蒋父的颓废。

    “很显然,有人在针对我们蒋氏。”蒋父揉了揉困倦的眉心,“不要再为我的事打点了,我是砧板上的鱼肉,逃不了了。余下的资产,留给你东山再起,如果能成功,爸爸也就安心了。”

    他的手掌哆嗦着,“可是,那是死刑……”

    蒋父嗯了一声,“以后照顾好你妈,多让着她点。”

    年轻男人沉默了,片刻才说,“那事……是真的吗?”

    没有人说话。

    蒋成勋回到家,沙发摊了一堆闪闪发光的金银首饰,蒋母正在清点着她所有的嫁妆,她见儿子回来了,连忙迎上去,目光的希冀是那么明显,“你爸说什么了?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他不敢告诉她,她引以为豪的丈夫已经低头了。

    搪塞完蒋母后,蒋成勋快步走回房,关上房门的刹那他也顺着墙壁缓缓滑下来。

    他很惶恐。

    蒋氏的天要塌了。

    他总以为自己情史丰富,拥有经商的头脑与才能,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算得上一个成熟有为的男人了。

    而给他底气的,永远是运筹帷幄的蒋父。

    现在遮风避雨的大树要塌了,已经无法给他庇佑了。

    他该怎么办?

    该向谁求救?

    一个念头隐约钻进了脑海里,男人猛然跳起来,急冲冲跑出了宅子。他去了那栋小洋楼,敲了半天的门也没有开,说不上什么滋味,他开着车返回。

    在等红绿灯的时候,蒋成勋往旁边扫了一眼,愣住了。

    落地窗映出一对气质出众的俊男美女,模样都是他熟悉的。

    琳琅享用完了一块海盐蛋糕,稍微擦了擦嘴。对面的青年双手交叉,正含笑看着她,“吃完了,还要不要来点儿别的?”

    她轻哼,“杨先生,你用心险恶。”

    “此话怎讲?”

    “你正在唆使一位优雅的女士舍弃节制。”她半开玩笑,“身材走形是女性的终身大敌。”

    他被她严肃的样子逗笑了,眼里全是星光,试探性地说,“我不认为胖乎乎的女孩子有什么不好,能吃是福。”

    琳琅露出了礼节的微笑,“那杨先生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不然我家那淘气鬼又要生气了。”

    他满脸遗憾,仍不失风度翩翩,起身结了账单。

    两人走出了餐厅。

    不远处站了个年轻男人,他相貌俊美,却因为连日来的打击显得憔悴,下巴冒出一圈青色胡茬,颓唐又消极。

    他看着那摇曳生姿的女郎,眼中涌动着复杂又深刻的情绪,嘴唇蠕动了半天,丧气垂下头,唤了一声,“我有话跟你说。”

    昔日风流多情的太子爷低到尘埃里。

    “抱歉,我没什么要说的。”

    琳琅转头冲着杨先生笑,“介意好人做到底,送我回家吗?我怕有人想要蓄意报复,不能安全到达。”

    杨先生哪里想得峰回路转,一时高兴坏了,虽然他知道踏着太子爷的尸骨上位不太光荣,但对琳琅的喜爱让他忽略了这一点,“当然,只要你吩咐,随时待命。”

    他绅士拉开了车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琳琅拎着裙摆走去。

    一双手臂从后头伸出来,男人起伏不定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背脊。

    他弯着腰抱她。

    “别走。”他哑声地说,“我不会动手。你知道我舍不得。”

    琳琅垂下眼帘,“你拦住我就为了说这些废话?对不起,我时间宝贵,恐怕没空跟你追忆过去。”

    沉沉的笑声从他喉咙溢出,“你是个怪物。”

    他终于认清了她,没有心肝的怪物,用那美丽的眼睛与柔软的嘴唇骗了他。

    “谢谢,别具一格的夸奖,我很喜欢。”

    蒋成勋又沉默了。

    “我爸的事,是你做的吧?”疑问句说出了肯定的口吻。

    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为什么?”他眼睛泛起血丝。

    “你觉得他没错?”琳琅反问。

    “可是,可是他是我爸爸!”男人急急地喊。

    “那个女孩子也有爸爸。”轻飘飘就堵住了他所有的话。

    蒋成勋听见了血液在管子里翻滚的声音,他痛苦低吼了几声。

    琳琅拂开了他的手,往车门走去。

    后头传来男人压抑隐忍的喘息,“你……你怎么才肯放过我们一家?”

    琳琅转头看人,漆黑的瞳孔里没有任何的情绪。

    他放弃挣扎了,连带着自尊。

    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中,他颓然跪下了。

    身上的昂贵西装沾了泥灰,头顶的桂冠也被摘下了,一无所有的,褪下了傲慢,孤零零跪在她的跟前。

    曾经的他是那样强大无匹。

    许多路人驻足观看,拍起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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