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姿态是漫不经心的,直到听见了中等世界的编号。

    狭长薄凉的眼睛一瞬间危险眯了起来。

    “唰——”

    执法者披上黑色军装大氅, 长腿迈出了监控室。

    倒是要看看,哪个小子胆子肥了,居然跑到他的地盘来闹事。

    执法者破开时空屏障, 迅速降落到异常的坐标, 他浓眉一挑。

    视线之中, 映出了一对互相拥着的恋人。

    “这个, 我找回来了。”

    少年浑身湿漉漉的,衣角滴着水, 他掌心沾了一些细沙,里面躺着一只完好无缺的翡翠玉佩,色泽通透润丽。那女孩子背对着他, 看不清什么模样, 长发披散垂腰, 绸缎似的乌黑秀美, 一身茉莉白的旗袍衬出了袅娜的身段。

    她怔怔地盯着他手心里的小物看,想要触碰,又怕惹着他, 一时僵在当场。

    越过她的肩膀,林羡鱼却看见了不远处一袭凛然军装的男人,对方的面目很是熟悉,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而系统就像被掐住了喉咙,万念俱灰也不过如此。

    “完了——执法者来了!”

    逃不掉了!

    它会被销毁的!

    林羡鱼是做好了准备,因而他并不显得慌乱,只是遥遥地,冲着执法者摇了下头,恳求他再等一会儿。

    等他,把所有的话都说完。

    “我……我给你戴上好不好?”

    双手颤抖着,而他竭力忍住这股悲凉的痛楚。

    “你……你不喜欢。”她怯怯拽着他的衣角,“那就,就别戴了。”

    林羡鱼唇色发白,他不敢看她的眼睛。

    都是他的错,要不是他嫉妒,要不是他发疯,她就不会被他逼成这样,连说话都得小心翼翼。

    “没关系,你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离别这刻,他又忍不住抬头。

    这是他最喜欢最喜欢的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刻骨铭心的初恋情人。

    从初次见面的看不顺眼,到最后的越陷越深,无法自拔。他这个人,骨子里继承了他那花心父亲的冷血薄情,除了自己,谁也不爱。

    刚开始的时候,系统以为他是天真无邪的大男孩,平时最大的乐趣无非就是痴迷少女腐漫,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柔柔弱弱的,典型的弱受形象。

    事实上,这不过是他有意为之,人畜无害的美少年总能获得世人更多的好感,以此放松他们的警惕,做坏事也更加方便,不是吗?

    感情和欲望对他来说不过是另类的宣泄玩乐,是男是女,他根本都不在乎,只不过征服雄性同类对他来说更有成就感罢了。

    他的这种薄凉迹象,在名字里就显露得很明显了。

    羡鱼。

    临渊羡鱼,一场水月镜花的妄想。

    穿越之前,凭借着一副邻家弟弟的精致美貌,围在林羡鱼身边打转的男女也不少,他若即若离吊着他们,眼神暗示,语言挑逗,却从不跟他们拥抱、接吻、约炮。

    因为他嫌脏。

    林羡鱼毫不在意享受着他人的仰慕与宠爱,也仅仅是这样了。

    回应?不存在的。

    拜他那风流父亲所致,林羡鱼将他的佛口蛇心学了十分标准,恣意任性的他压根没想过要认认真真谈恋爱,去为一个人倾其所有地付出。

    无私奉献,那不是傻吗?

    自己逢场作戏,活得跟神仙一样有滋有味,为什么要学那些痴男怨女自甘堕落剖心挖肺?一个人逍遥自在调戏小哥哥难道不好吗?

    他本来是这样想的。

    以后也是打算这样做的。

    林羡鱼攥着红绳,又缓缓松开了,他将崩开的两端缠绕着,打成了一个死结。他低下了头,一绺黑发滑到颊边,眸底印出了她颤动的睫毛,霎时间心软得一塌糊涂,“别怕,我就轻轻的,不会弄疼你的。”

    她就像个小女孩,屏住了呼吸,让林羡鱼给她系上玉佩。

    他双手捏着红线的一端,小心翼翼绕过她的细颈,在后头打结。这个姿势,远远看去就像他将人抱在怀里。她的肌肤,还有头发的香气,清冽的,馥郁的,让他在夕阳下微微晕眩着。

    林羡鱼还是没忍住,双臂猛然收紧,搂住人。

    像是要揉进他的骨血中,再也不分开。

    她似乎被吓了一跳,肩膀又哆嗦起来。

    “别怕!我就抱你一下!求你了,求你!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你、你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我也不脏的,真的。那次,我没跟封宴上床,因为我迷晕了他,可是你不信我,所以我生气了,就、就没解释。你信我,除了你,送上门的我都懒得草。”

    他语无伦次的,颠三倒四,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甚至连自己哭了都不知道。

    他很难受,异常的难受。

    不是因为系统说他快要完了,死了,要烟消云散了。而是想着,他真是一个混蛋,制造了这么个烂摊子却不好好收拾。

    他走了之后她该怎么办呢?她会不会以后都难以恢复?万一别人因为这个欺负她,怎么办?万一她哭了,却没有人给她擦眼泪,怎么办?

    林羡鱼恨不得替她受了这所有的罪过。

    “琳琅,琳琅你听我说——”

    他急切的,又怕吓坏她,不得不按下焦虑,以一种哄自家掌上小明珠的语气说,“等下你回家之后,你不要害怕,也许你爸妈会让一群穿着白褂子的人来看你,他们没什么别的意思,都是好人,只是想确保你的身体安全。”

    “在这个过程中,可能你需要吃点小药,会苦——”

    他顿了顿,声音逐渐落寞,动了动嘴角,“那也没关系,你就扯扯那个对你最好的男人的衣角,说,琳琅怕苦,想吃糖,想吃蜜饯,想你抱抱我。他一定一定会给你买好多好多好吃的,这辈子绝不叫你吃苦的。”

    “你听清楚了吗?”

    他渐渐放开了手。

    “听……清楚了。”她的声音低不可闻。

    林羡鱼贪婪注视着人,“那你重新说一遍,给我听听?”

    其实这番话是没有必要的。

    他知道席家父母对她这个独生女儿宠得很,就算以后她真的恢复不了,也会好好养着她。他更知道那个男人的确是爱她,他比他更适合当一个温柔可靠的丈夫。

    他知道,所有人都好,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也许除了她,这世上不会有人愿意记得他。

    也许到最后,连她都忘了。

    “重新说……吗?”她歪了歪头,咬着下唇,怯怯地望他,“琳琅不要害怕……白褂子的是好人……要吃药……”她断断续续重复着。

    “可是,可是,我真不喜欢吃药。”

    突然间,她委屈地直掉眼泪,“也不想吃糖,不甜,你骗人。”

    “那……这样呢?”

    温凉嫣红的唇瓣贴上了她的嘴角。

    琳琅一惊,下意识要往后仰着头,而对方颇有耐心扶住她的脖子,少年身上还带着海水的气味,清爽的,又有一股极致的温柔,清清浅浅涌入鼻尖,坠落蓝色的梦境。

    他弯着腰吻她,舌尖温热,一枚小小的甜味圆球塞进了她的嘴里。

    琳琅咬中了馅心。

    “滋——”

    一刹那间,甜蜜迸溅。

    清甜的樱桃果酒流淌在唇齿之间,如同微醺的三月。

    甜到昏迷。

    “甜不甜?”

    他离开了她的温软,指腹轻柔擦拭着琳琅的唇边银丝。

    琳琅咽下了那枚蜜甜的酒心巧克力。

    “……很甜。”

    她露出了一个很浅很浅的笑容,弧度小得可怜,但仔细注意她的林羡鱼捕捉到了,他也笑了,眉头的忧郁之色散开了不少,“那你以后乖乖吃药,才能吃到甜甜的糖,知道吗?”

    琳琅乖巧嗯了声。

    林羡鱼触摸着她细软的头发,终于说出了最后的告别,“我该走了。你在这里等着,很快有人接你回去了。”他说着,放下了手,把车里的西服勾了出来,抖了抖,将一侧的鞋印拍干净,再给她整整齐齐地披上,说了声别着凉。

    随后,他朝着执法者的方向走去。

    西装下探出一只手,拽住他的衣角。

    “那你……什么时候接我回去?”

    她睁着无辜的双眼,显然分辨不清“有人”跟“他”的区别。

    林羡鱼脚步顿了一下。

    “……马上。”

    他转过头瞧人,一头漆黑的短发在晚风中肆意张扬着,雪白的衬衫衣领哗啦啦拍打着他的脸,勾勒出清俊美好的轮廓。他单手拨了拨遮住眼睛的碎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眼角眉梢掠过清淡无痕的似水情愫,隐忍的,不太显,唯有眼尾那一颗小痣,红得滴血,艳得离奇。

    “你等我,我马上,就接你回家。”

    他面对她,如往日般笑着,干净而明媚,脚步却在不停后退着。

    离她越来越远。

    直到界限分明,无法触摸。

    “麻烦您了,现在可以走了。”

    林羡鱼低声对执法者说。没有冲突,也没有血腥,他甘愿伏诛。

    对不起,他说谎了,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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