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元怀贞直直盯着他,“师傅,长公主是你多年发妻,即使是看在沛儿弟弟的面上,你也不能伤她。”

    韦渊轻笑,他把巫马沛扔回去,也只是当一枚棋子而已,谁知他如此没用,传递不出半点消息。

    但这并不妨碍他戏弄弟子,“可是师傅见你们的师娘勾三搭四,心里憋着一股邪火,很不好受。老大,你是行医的,你也知道这人一不好受,就想送个不长眼的家伙上西天。”

    黑衣医者先前解了血红发带,墨发及腰,妖邪俊美。

    “人,你放,西天,我去。”

    第601章 师娘前女友(43)

    “咳——”

    轻微的咳嗽声引起场中众人注意。

    琳琅被韦渊挟持在胸前,戒刀吻在颈侧。

    瓷白的肌肤渗出丝丝缕缕的鲜血, 蜿蜒落下, 染红衣襟,

    对方箍得太紧, 她难受地低咳起来。

    为了今日的出家剃度, 长公主敛了华裾鹤氅的绝世光华, 一身素衣玉簪,腰如细细柳枝, 轻脆易折。眼下她深陷桎梏, 苍白憔悴几分, 与颈上的血迹相衬,艳靡得惊人。

    她眉眼泛着倦色, 依旧掷地有声, 呵斥他,“你疯了不成,谁教你这以命换命的蠢法子?”

    元怀贞一怔。

    师娘甚少会发这么大的火,往常她生气,至多是眉梢唇角流露出三分痕迹。

    她第一次把他骂到狗血淋头,还是师傅逼着他发毒誓那日。

    ——元怀贞,我当初送你上山, 让你拜师学艺,你学的是什么?毫无底线地妥协吗?

    ——疼不疼?

    ——你别唬我,这血味这么浓,你的伤定是重了, 快别跪了,回去上药。

    他依稀记得,她指尖触碰他颊上的掌印那一抹温热。

    那热,好似他幼时睡在花枝底下的潮热,一团团一簇簇的甜蜜花香熏得他双颊绯红,做了个五彩斑斓的美梦,被闷得窒息也不肯醒来。

    当她触碰他,当她眼底出现他的身影。

    一刹那,银瓶乍破,心潮如海。

    于是,日久天长,慈悲医者练出了金针刺穴,也养出了玲珑心事。

    当奚骄不知廉耻爬上师傅的床帷,他头一个念头便是,他要带师娘离开阑门,去一个山清水秀谁也找不到他们的地方,建一座茅屋,养一笼鸡鸭。

    他有一身医术与好力气,可以上山采集草药去集市卖钱,或是到山脚开一家小医馆,他闲时再去挣点外快,总能供养得起长公主的绮罗珠履。

    那时他没想那么远,只想着把师娘带离伤心之地。

    其余的,什么情啊爱啊,大师兄没想过,也没发觉。如果不是莲房那一次旖旎到令人沉溺的意外,他怎会心存妄想,与她并肩同行?

    她对他而言,像是一场梦境与现实交织的矛盾命运,入梦雕琢得多圆满,现实就有多惨烈。

    “琳琅。”

    元怀贞轻声唤她。

    他向来是称她为长公主。

    对于一个纯情腼腆的大夫来说,亲昵呼唤姑娘的闺名等于要了自己的小命。

    “我不是一个好师兄,我耽于情爱,辜负了小四与小五。我也不是一个好大夫,千金不治,活人不医。但我,对你从来是一心一意,从骨到发,无一不是你。”

    韦渊捏紧了戒刀。

    元怀贞步步走近,直到离二人还有些距离,稍微站定,腰杆挺直,拔出了剑鞘里的银霜之剑,寒芒湛然,皎如月辉。

    发丝飞扬,置在颈前。

    “大师兄,你……”

    不会是来真的吧?

    秦棠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见过无数阵仗,喜宴那次也让他大开眼界,但他从未见过,竟会有人为了保全他人而自刎,比殉情还要来得壮烈。

    元怀贞缓缓道,“今日,我以一身热血,偿你昔日之恩。稍后,我亲自会去地府,向小四与小五赔罪。”

    “噗嗤——”

    猝不及防,鲜血四溅。

    离得近的韦渊尚未躲开,眼皮溅了血,他下意识闭了闭眼。

    顷刻,一股寒风袭来,男人当机立断,往旁边一滚。他腕口被震得发麻,脱了手,琳琅辗转到另一个充斥着草药气味的怀抱中,脸颊热得离奇,全是粘稠的鲜血。

    “没事吧?”

    元怀贞清亮的声音变得低哑,他方才计算着角度,借着割喉的举动,飙出毒血,溅了对方的眼,夺得可趁之机。

    只是,他再如何注意分寸,脖子毕竟是人体脆弱又易伤的部位,他一把抓住缠在琳琅手上的发带,一面点了止血的穴位,快速裹住了流血的颈子。

    与此同时,二师兄的动作丝毫不慢,当大师兄抱着琳琅退开,他替了他的位置,与师傅韦渊展开搏斗。

    “这是解药,快吞下。”

    元怀贞扯开小玉瓶,指尖捻着一枚红色丸子,塞到她的嘴里。师傅韦渊是阑门弟子心目中的高山深谷,超群绝伦的医术是这个男人的冰山一角,真对上他,作为首席弟子的元怀贞也不敢说有绝对的把握。

    何况他之前为了解长公主的春蚕蛊,一身内功尽付东流,师傅肯定是知道的,难保他不会以此做文章。元怀贞眉眼一敛,不顾有伤在身,提着一把剑就加入混战。

    门主大人跳到了佛像上,他俯瞰着两个弟子,冷笑,“怎么,如今你们为了一个女人,竟要欺师灭祖了?老大,老二是个叛徒,我就不说了,你是我医家一脉的真传,师傅不择余力培养你,你要刀剑相向报答你师傅?”

    在众多弟子中,唯有元怀贞继承了韦渊的衣钵,他对这个大弟子付出诸多心血,不曾想,有朝一日,师傅二人竟会站到对立面上。

    元怀贞心神一颤,飘渺似云的身法出现了破绽。

    “啪——”

    一条赤红长鞭在他后背绽开,筋骨塌陷半寸。

    “大师兄!”

    秦棠伸手一捞,接住了纸鸢般栽倒的黑衣医者。他循着长鞭,惊疑不定看向莲花座上的一名少年,他双目赤血,浑身释放煞气。对方收回长鞭,捧着一截鞭骨,小舌伸出,慢慢舔着鞭上的猩红,用最天真的面相诠释着暴戾血腥。

    “小六?”

    小六置若罔闻,喉咙咕咚吞咽,贪婪吸着长鞭缝隙里的血,一丝也不肯放过,舔得干干净净后,毫无感情的眼睛锁定了在场的三头猎物,血腥味最重的大师兄是猎人的头号目标。

    “你对小六做了什么?”

    二师兄颤抖的语气压抑不住愤怒。

    “只是一个失败的半成品。”韦渊叹息道。

    世人眼里,他是光风霁月的阑门门主,本人是天纵奇才,夫妻恩爱和顺,儿子活泼,弟子聪慧,名声权势唾手可得。他觉得不够,远远不够。

    韦渊沉迷医术,对传说中的返老还童之术很感兴趣,他于是下了山,替慈悲盟的一位长老夺了盟主之位,扶为傀儡,替他试验还童丹。

    小六是一百名孩子中唯一存活下来的绝佳根骨。

    为了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他让傀儡盟主送他上山,亲手观察与打磨。

    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人间的软玉温香过于缠绵,他与长公主成婚多年,心肠也被一点点磨得软了,他伪装得太久,自己仿佛成了真正的君子,渐渐沉迷,把还童丹的事情给搁置了。他生来完美顺遂,和离之事是落在白纸上的污点。

    韦渊无法容忍事情不受自己控制。

    明明当年一见钟情的是她,死缠烂打的也是她,他将她放在心上,她却抛开他,投入弟子怀抱。

    不过没关系,今日之后,他会将她的尸体,再度装回自己的笼子。

    他韦渊想要的圆满命运,谁也不能阻止。

    韦渊取下腰间的蛇纹玉长笛,横在唇边,吹奏一曲奇异古调。

    寺外的虫蛇纷纷苏醒,白日出洞。

    小六目中凶光大盛,长鞭一甩,缠住了大师兄的手腕,其蛮力之大,绞下一层血皮。元怀贞失血过多,是场中最虚弱的人,被小六狠狠一拽,撞着莲花经幡倒飞出去。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着吐血。

    秦棠喉咙中的小心还没蹦出来,一截玉笛拦住了他,韦渊镇定自若,袍角无尘,“老二,你的对手,是师傅。”他似笑非笑,“让师傅瞧瞧,你这个敢偷天换日的小老鼠偷吃了佛祖多少灯油,会不会吃得太少,一朝被打回原形。”

    小六持着淌血的红鞭,一步步朝着尚未恢复的琳琅走去。

    他面无表情举起了鞭子。

    “哗啦啦——”

    屋檐塌了半角,灰瓦混合着尘泥噼里啪啦掉落下来,强烈的日光中滚落一道狼狈的身影,他顾不得抖落满头的草屑,半空中掷出一枚铜钱,凌厉的锋芒硬生生震得小六摔了鞭子。

    “……小五?你怎么在这?”

    琳琅吞了解药,等着药效过去。但医仙大人出品,实属当世精品,她怕是一时半刻难以恢复。

    李千机的身形一僵,他要怎么说,他一听说她出家,气得又吃了两百只烧鸡,由于积食过于严重,他好几天睡不成觉,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思考人生。

    等他思考完毕,他如青蛙般趴在寺庙的屋檐上三天三夜了,昨天淋了小雨,此刻更是臭不可闻。

    “师娘……你、你没事吧?”

    满身泥灰的五师兄吞吞吐吐,“我就是路过,然后,然后腰一闪,被风刮了下来,哈,好巧哦,你也在这里化缘吗……”

    “巧吗?”

    寺中响起另一道声音,冷淡的,浑厚的。

    “怕是不见得。”

    李千机心想着这把嗓子怎么熟悉得有些诡异,他扭头一看,又松了口气,“四师兄,是你啊。”

    不怕不怕,来的是自家人。

    他刚放松一下,四师兄解开身后绑缚的红缨银枪,握在手里,锋利的尖头指着不远处的琳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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