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不是爱极恨极,哪个女人又愿意自己变成那种恶毒的妇人呢。

    出了小门便是后街,街市上人们往来熙攘,有问价买卖的声音传来,放下手,她掀开窗帘往外看,便见一个裸着膀子的屠夫正在剥狗皮,这画面随着车的前行只是一瞬,接着便是一个卖鞋履的摊位,卖帽子的,卖马匹的,当垆卖酒的等等。

    她觉得这街市上缺少了点什么,仔细一想便知道了,少了吆喝声。

    这些卖家都太安静了,不像后世,每逢集会,那些店铺都在自家门口搭台子,放音响,让专门从事这行的舞蹈队上去跳舞唱歌,还有的弄魔术吸引客流。

    车里还坐着乌和静女,想着这些她随口一问,静女正要回答便听车外一声惨叫,车马仓促停驻晃的吕姣一头撞到乌的怀里。

    “娇娇,你没事吧?”乌连忙问询。

    车外,一个妇人跪在地上正抱着自己的孩子哭泣,嘴里还喊道:“贵人饶命,贵人饶命。”

    驭车的朔甲喝骂一声,“何等贱民,速速离去。”

    那妇人却只知抱着孩子趴在地上哭叫,来来去去就那么一句:“贵人饶命。”

    白乙性子急,当即跳下马车,抽出长剑指着跪在地上的母子俩喝道:“剑下无眼,速速滚开。”

    吕姣捂着被撞疼了的额头从车上下来,看着挡在马车前那对衣不蔽体,瑟瑟发抖的母子,想了想,让乌拿来十张甜饼,她亲自送到这对母子眼前,叹气道:“拿去吧。”既然跪在这里不走,不是求食便是求财了。

    贫穷至此,也是无计可施吧。

    那小女孩长了一双清澈的大眼,闻到饼的香味儿,伸出脏兮兮的小手便要拿,那妇人也饿的直吞唾沫,颤巍巍来接,眼睛含着泪望着吕姣,乌紫的嘴唇张张合合似有话要说。

    “拿上饼,去一边吃吧。”她正搀着这对母子起身,乌连忙制止,沉着脸道:“娇娇,云泥怎可相触,请速速回到车上来。”

    便在此时,一旁里蹿出个粗莽大汉,不声不响,冲过来照着这对母子便踹来一脚,一把扯住妇人的头发,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破口大骂,“贱妇,竟给我丢脸,还不滚回家去煮饭。”

    妇人搂紧孩子和饼,默默受了。

    吕姣最是看不惯这等打骂女人的男人,有心想让白乙教训他一顿,可一想她出了这口气不要紧,之后受苦受难的怕还是这对母子,深吸一口气,转身回车,冷声命令道:“白乙,上车,我们走。”

    那粗莽大汉扯着妇人的头发扔到一边,精细的长眼上下盯了吕姣两眼,又把她所带的两辆车细细打量片刻,目中有光。

    第30章 相思一种难祛除(二)

    微风来把战士们头盔上的红缨吹成一脉红浪,便只见一浪推挤着一浪,向着远处巍峨雄壮的宫殿涌去,高高的祭台上,赤色火焰龙纹旌旗飘展,献公身披赤色风衣,穿着一身金黄的盔甲,手握腰间长剑,口中呼喝:为强大晋国而战!

    祭台下,整齐排列的战士们随声应和,“战!战!战!”

    那声震慑九霄,何等威风。

    祭台之高之阔,旗帜随风烈烈,令献公有万万人之上称王称霸的快感,亦令他野心膨胀,也只有在这种时刻,他才觉得自己依旧是当年的公子诡诸,威武之气震慑群臣,让宵小奸佞之辈不敢近身。

    但当他看见站在最前排,风华正茂的两个儿子时,盛气凌人的气势一滞,黑沉了双眼。

    在出征之前,军队是要做准备的,先将各领主所带来的军队整合到一起,再祭祀祖先,而后君上再进行一场誓师演说,最后开武库分武器,这仪式繁琐耗时,但在日上正中以前,军队一定能走出国都城门,但今日公子重知道,君上的言辞过溢了,他延迟了出行的时辰。

    将士们在烈阳下暴晒,有些已开始蔫头耷脑,斗志消散,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这不是好兆头。但他不能在这种时候打断君上,即便那是他的父亲,他斜起唇角露出一抹黑气沉沉的笑,也正因为那是父亲,他更不该出声提醒。

    领头的马王已露出疲态,奔跑的四蹄渐渐虚浮,硬实的肌肉开始软烂,耷拉下来的脸皮皱纹横生,这一切都暴露了他的年龄,紧跟在他身后的骏马正膘肥身壮,四蹄奔跑如电,老马心存忌惮,处处以旧有威势镇压,但公子重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延续太久。

    天子的祖庙叫做大庙,诸侯的祖庙被称作大宫,此时大宫前的广场上只回荡着君上慷慨激昂的声音,祭台下整装待发的军队寂静无声。献公倏忽静止,他似是猛的发现了战士们的异样,猛一挥袖结束了这场誓师,大喝着道:“开武库,将兵器都拿出来。

    依礼,每逢有战事,国君都要亲自开启大宫,把大宫武库中贮存的武器取出来,然后象征性的授予部队将领,待到战事结束,这些兵器还得收缴起来,重新放到大宫武库中贮存。

    而所谓誓师便是告知战士们进行这场战争的意义和决心,也就是动员大会,激起战士的好胜无畏之心。

    世子申领上军,是这支队伍的帅,因此他先往前一步,双手托起朝上准备接过兵器,这个过程很平常,但当公子重看见君上走下祭台,拿起寺人捧来的那柄长剑时,心头便是一凛,那柄长剑是给下军之将准备的。

    “君上,错了。”出声提醒的是晋国上卿,荀息,他是君上的老臣,也是君上最信任的人,在军队、卿大夫以及国人心中的威望极高,仅次于君上。

    献公冷瞭荀息一眼,高声宣布道:“我今决定亲征,将自领上军,世子申领下军,公子重留在国都,负责国都守卫,就不要跟去了。”

    “君上,临战换将,此不可为之。”荀息劝谏道。

    “不必再劝,我意已决。公子重,带着你的两千军士,离开出征的队伍吧。”献公冷声道。

    公子重眉头一跳,昂藏身躯有片刻的冷僵,但他反应迅速,立即高声应诺。

    此时世子申看了公子重一眼,眼中有安抚之意。

    公子重敛目,心中只觉好笑。

    被当众冷落,若换个人早已羞臊的面红耳赤,但公子重不,铿锵应喏之后,几个手势下去,两千军士有条不紊的从大部队里剥离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登上戎车,走的潇洒豁然。

    世子申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一霎落了地,脸上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笑意。

    荀息重重一叹,直呼,“可惜了,可惜了。”

    献公冷哼一声,不以为然。

    晋国是兵农合一的兵制,即战时则是兵,不战时则是民,在回府的路上,两千军士已各自归家。

    为公子重御戎的是魏犨,居戎车之中,原本车右是箭术绝佳的胡瑟,但胡瑟已被公子重派去齐国,卫苍不放心公子重的安危,亲自担当了执干戈以御敌的车右一职,居右,公子重则一身战袍居左。

    路上,卫苍道:“主,事有不好啊。君上的决定太突然了,定然是有小人进了谗言污蔑您。”

    公子重脸上不见丝毫气愤不公之色,只是眸色发乌,深邃异常,“今日的结果,我预料到了。君上太多疑,公室亲族已被他杀的杀,驱逐的驱逐,已没有能力撼动他的君位,而现在我们这些长成的儿子也要成为他忌惮的人了。”

    魏犨大惊,无措的看向公子重,“主,那您岂不是有了性命之忧,奈何?”我们怎么办呢。

    公子重目视远方,放在轼上的手指轻敲,片刻后玩笑道:“那就只能做一个四处逃亡的公子了。你们主母大抵喜爱四处流浪的游侠,那小妇不安分啊。”

    卫苍用异样而了然的目光睨他一眼,遂即不忍直视的闭上了眼。

    公子重哈哈一阵大笑,对魏犨道:“速速前进。”他此时急不可耐,竟是恨不得立即将那小妇抱到怀里怜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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