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等他的目光能艰难地转动一点以后,程潜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消失,只是变成了一块石头。

    李筠那不知名的化石水虽然救了他一命,却也将程潜在原地定了整整一宿,那些蒙面人们来了又去,直到快天亮才离开。

    临走的时候,领头的人漫无目的地四下查看了一番,程潜看清了他的眼睛,一瞬间他觉得此人有点熟悉,起码那双眼睛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等到程潜再能活动的时候,已经是日近中天了。

    他裹着一身海风,拖着僵硬得同手同脚的身体回到了住处,正碰上李筠推门而出。

    李筠脸色憔悴,显然也是忙了一宿,精神却还好,只见他脸上罩着个面纱,身后屋里活像刚刚失了火,一阵烟熏火燎气随着大开的门喷薄而出。

    李筠有气无力地抬起头,对骑在墙头上捉虫子玩的水坑道:“小师妹,接住。”

    说完,他摸出一颗丹药,向墙头的水坑弹去。

    那水坑总能在不经意间显露出几分非人的鸟气——比如她远比一般孩子要耳聪目明得多,而且尤为善于捕捉快速经过的东西。闻言,她也不伸手,当即不慌不忙地一伸脖子,张开嘴“嗷呜”一下,便精确无比地将那枚丹药衔在了嘴里。

    她舔了舔那丹药,尝出了甜味,便“吧嗒吧嗒”着当糖豆吃了。

    程潜:“……”

    纵然知道李筠丢给她的是压制妖气的丹药,见了此情此景,心情依然有些微妙。

    小师妹训练有素得令他叹为观止……除了被训练得不大像人。

    李筠见她吃完,这才放下一桩心事似的冲程潜笑了笑,打了个哈欠,便要回屋。

    程潜心里忽然一动,叫住他道:“等等,二师兄,我跟你打听个事。”

    李筠:“什么?”

    程潜:“你知道‘霜刃’剑吗?”

    李筠脚步一顿,奇道:“霜刃?你问它做什么?”

    “偶然看见了一则传说,”程潜毫无诚意地敷衍道,“所以你是知道吗?”

    李筠皱了皱眉:“略有耳闻——据说此剑本没有剑铭,因其剑身极寒,见血凝霜,落入三昧真火中都不红不热,因此才有人将它命名为‘霜刃’,我听说除此以外,它还有个诨称的别名,叫做‘不得好死剑’。”

    ……真是好名字。

    李筠继续道:“想当年,这把霜刃剑是因为连斩三个大魔而横空出世的,执剑人一举成名,剑也被吹捧成了降妖除魔的神剑,结果不过三五年的光景,那位前辈便连人再剑一起落入了一个大魔之手,从此此剑霜刃下亡魂无数,及至那大魔修问鼎了北冥之位,此剑已被人当成了天下第一魔剑,三十年后,那一代的万魔之宗被门徒背叛,死于此剑之下,霜刃又落到那魔修门徒手中,又十年,十大门派围剿魔道,屠尽大小魔修百余人,此剑于是落入一位正道大能手中,兜转后再次成了卫道之利器,众人本以为尘埃落定,结果你猜怎的?”

    程潜听得一愣一愣的,追问道:“怎么?”

    李筠笑道:“一百三十又四年后,那位大能因道侣意外陨落,痛不欲生,用霜刃剑刎颈自尽,从此旷世名剑下落不明——你从谁那听到的这不吉利的东西?”

    程潜没回答,只满腹心事地回了自己的屋。

    然而纵使不祥,这霜刃对于使剑之人来说,仍然好比绝代佳人之于色狼,稀世珍宝之于财迷,孤本古卷之于书呆,魅力几乎是不可抗拒的。

    程潜几次三番拿起来又放下,最后用了他所有的意志力,将此来历不明的名剑锁进了柜子,落锁的时候,他真真切切的体会了一番何为“心如刀绞”,恨不能下一刻便将其解救出来,常伴身侧。

    可是此事诸多蹊跷,程潜想不通谁会潜入他屋里,还留下这样一柄旷世神剑,他头天追出去已经是轻举妄动了,在诸事未明之前,程潜不打算再贸然做出什么决定。

    因为大比,整个青龙岛都哄成了一团,连张大森他们都没时间来找程潜的麻烦了,半个月以后,巨大名单榜被刻在了讲经堂山坡上的一块大石头上,第一轮较量的对战顺序已经定下来了。

    那日岛上可真是人山人海,只见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能们全都站成了两排,统一穿了一样的衣服。

    可谓是人靠衣装,这一水的白衣飘飘,连唐晚秋看起来都多了几分人样子——只见那讲经堂左右护法各自站了一边,中间却仿佛隔着一条楚河汉界,谁也不搭理谁。

    或许是衣服太白,反而衬得唐晚秋面有菜色,程潜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只觉得她好像比平时更不高兴。

    他再一看,周涵正似乎也不大高兴,只见他脸上挂着面具一样的微笑,手中那把三思扇却没有打开,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手心,目光时而游移一下。

    程潜心里忽然一动,他蓦地想起了那蒙面人让他觉得有些熟悉的眼睛,原来是怎么看怎么像周涵正!

    可是没来得及细想,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乱,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欢呼,程潜先开始不明所以,再一看,台上大能们全都站了起来,只听有人叫道:“岛主!岛主亲自来了!”

    他们几个人里,只有严争鸣见过青龙岛主,一时间,连程潜也忍不住有些好奇,微微踮起脚跟着人群往那边望去,只见一队内门弟子不可一世地从人群中穿行而过,个个仿佛神仙童子,自人群中鱼贯而入,来到擂台中心,悄无声息地列队两旁。

    队伍走到尽头,青龙岛主的真容便露了出来。

    岛主是个身量颀长的男子,要是按着凡人男子的标准来看,此人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容貌清秀,一身天青色长袍,长发披散在身后,并没有竖冠,手中拿着一根青龙杖,比他整个人还要高出一点。

    岛主走路不怎么抬头,步子也不大,整个人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弱质书生气,一直走到了大擂台中间,他才微微抬起头,目光缓缓地在全场扫视了一番,特意在严争鸣身上停了一瞬。

    这位位列四圣的岛主非但一点也不威风,眉宇间反而还充斥着某种说不出的愁苦气,好像个穷得断了粮的秀才,他的目光在扶摇派几个人身上一扫便收了回去,淡淡地冲讲经堂左右护法分别点了点头,上了主位。

    这些年,青龙岛岛主像不存在一样,常年不露一回面,底下众人立刻沸腾了,严争鸣却暗自皱起眉:“奇怪。”

    奇怪的事哪只是这么一桩?

    程潜瞥了他一眼,就听严争鸣几不可闻地低声道:“岛主不是一直闭关,连仙市开市都不露面的么?区区一个散修与弟子的比试大会,他出来做什么?”

    没人回答他——包打听的韩渊这会不知跑哪去了。

    青龙岛上热闹得有点人心惶惶,韩渊当然不可能错过,他早早地跑去将那名单反复端详了个真切,说起来这小子也该打,让他背点书,活能要了他的命,这些没用的东西却能过目不忘,看归看,他还要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将众长舌之人的点评从头到尾听了个遍。

    听那些嚼舌根的人的意思,散修中竟是隐隐以张大森为尊,韩渊听了很不服气,心道:“我小师兄就是不爱抛头露面,那张大黑私底下都被他削成碎炉渣了,他自己也没脸说就是了,这些有眼不识泰山的东西。

    忽而又听一人道:“张大森?唉……我说句不好听的,他也真不算什么。”

    韩渊顿觉遇到知音了,忙伸长了脖子看说话的人。

    众人忙问“怎么说”,只见那消息灵通人士钓足了众人瘾头,这才不慌不忙地说道:“你们瞧,不是有十个擂台么?分别要决出十个优胜者,之后我们这些讲经堂散修的优胜者才有资格进入真正的青龙岛大比,和青龙岛的内堂弟子决一高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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