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她打小便不爱吃江南菜,或许因为……董佳雪从没给她做过?

    杜妈妈的笑容僵了僵,一时拧不清大小姐的拒绝是否带了丝丝不满,仔细检讨了最近的工作,确定没出任何纰漏,杜妈妈才道:“行,那您想什么尽管吩咐,哪怕膳房没有的,奴婢也从外边儿给您弄来!”

    水玲珑喝了一口茶,看向杜妈妈:“杜妈妈今儿有什么高兴的事?笑得合不拢嘴了?”

    杜妈妈笑眯眯地道:“泉州的医学盛会结束了,大小姐猜,谁得了冠军?”

    “谁呀?”水玲珑对这一届的医学盛会没什么印象,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在忙什么呢?好像正处于热恋期,终日呆在闺房给荀枫做衣裳,该不会……水玲珑的笑容一收,微愣地侧过头,杜妈妈迎上她的注视,道,“这一届的医学盛会真是奇了,居然出了两个冠军!”

    水玲珑眉梢微挑:“两个冠军?”

    杜妈妈眼眸一睁大:“是呀!平南王世子和镇北王府的炼丹师并列第一!平南王世子给一名怀孕四年的妇女实施了一种叫做……叫做剖……”

    “剖腹产?”

    “对对对!就是剖腹产?哎呀!大小姐您怎么知道?”

    水玲珑端起茶杯放在唇边:“哦,猜的。”

    杜妈妈沉浸在消息所带来的震惊中,并未察觉到水玲珑的异样,继续眉飞色舞道:“村子里的人说那妇女怀了第二个哪吒,他日必能诞下一个神童!结果荀世子连脉都没把,只看了一眼便断定此女腹中并非神童,而是一个石胎!”

    怕水玲珑不理解石胎的含义,杜妈妈解释道,“石头怪胎,硬邦邦的!也不知祖上造了什么孽,竟生生把孩子变成了石头!”

    杜妈妈毛骨悚然,抖了抖肩膀,继续正题,“荀世子就当着皇上和太子殿下的面给她做了剖腹产,成功取出石胎!重要的不是石胎,而是这种能造福百姓的手术,皇上说呀,咱们大周有福啦!”

    水玲珑的眉心一跳,推行剖腹产不是两年之后才发生的事吗?为何提前了这么多?这是否说明,荀枫一系列的篡位计划都跟着提前了呢?

    水玲珑的心底蔓过一股恶寒,忙问道:“那……荀世子向皇上提了什么请求?”

    杜妈妈眼底的崇敬之色愈加明显了:“大家都以为荀世子会向皇上要个官位或公主新娘,谁料,荀世子深明大义,完全不考虑到个人得失,只求皇上允许他参与开凿渠道、南水西掉的计划,不是做官哦,只是提供相应的水利技术,具体的奴婢一介粗鄙妇人就不大懂了,这些还是听奴婢那口子讲的。”

    水玲珑的脸霎那间褪了血色!荀枫将镇北王和喀什庆逼上绝路就是从南水西掉开始的!荀枫要开始他的帝国大业了……不,或许荀枫从很久以前便开始了精密部署,她和荀枫夫妻十几年,也没能把他的人际关系和复杂背景观察透彻,比如水沉香,她做梦都没想到会是荀枫的人!

    握着茶杯的手隐隐有些颤抖,水玲珑干脆放下茶杯,竭力静气道:“镇北王府的炼丹师又是怎么取胜的?”

    杜妈妈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旁人不明白老爷要让大小姐做太子妃,她却是知情的,且她明白大小姐压根儿不愿嫁:“若说荀世子是大周妇女的救星,炼丹师便是救星的救星!荀世子得了十数载,连自己都治不好的寒症被炼丹师给治好了!皇帝高兴啊,实在难以分出二人的胜负,索性并列了冠军。”

    荀枫的病竟然是被镇北王府的炼丹师给治好的!而这比前世提前了整整五年!

    水玲珑按了按眉心,杜妈妈似笑非笑地看向水玲珑:“炼丹师向皇上求了一道圣旨,具体内容无人知晓,可奴婢猜呀,镇北王府要的,定是一道赐婚圣旨呢!”

    ……

    五天后,水航歌风尘仆仆地回府,一进门却被一道石破天惊的旨意给惊得魂飞魄散!

    “皇后娘娘懿旨,水家有女,名冰冰,贤良淑德,才情兼备,孝敬父母,亲厚手足,贤明之性、虽在小而必详。渊懿之衷、每经时而加谧,兹册封尔为太子正妃,由钦天监择出良辰吉日与太子完婚!”

    老夫人携众女眷跪在花厅:“谢皇后娘娘恩典!”

    水冰冰扶老夫人站起身,从李常手中接过圣旨,老夫人塞给章公公一个沉甸甸的荷包,章公公掂了掂,面露笑意:“恭喜老夫人,恭喜太子妃娘娘!”

    水冰冰,他二弟的女儿,怎么能这样?他苦心造诣那么多年,又冒着被诛杀的危险得罪了镇北王府,结果太子妃之位不翼而飞了!水航歌的胸口剧烈一痛,喷出一大口鲜血,倒了下去……

    ==

    几天前。

    “祖母,如果眼前有个让一切回到原点的法子,您会愿意采纳吗?”

    老夫人狠狠一怔:“什么意思?”

    水玲珑顿了顿,认真地锁定老夫人愕然的眼眸:“玲珑的意思是,能够扳回眼前这个尴尬的局面,既保全太子妃之位,又不得罪镇北王府,您愿不愿意……放下身段,博一回?”

    老夫人浑浊的眼底露出一丝极亮的光:“什么法子?”

    水玲珑想起二婶给她回的信,神秘一笑:“祖母,您记不记得二叔?”

    老夫人的眸光一暗,悲凉之色随着眼泪溢满了眼眶,好在是悲凉,不是悲愤,水玲珑心中暗喜,面色却无波无澜:“二叔和二婶的长女,名唤水冰冰,和玲溪同岁,容颜清秀,性情温婉,提亲的人几乎踏破门槛,但二叔宝贝她,挑来挑去怎么也没挑到合适的人选,也许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注定冰妹妹会扛起水家的繁荣,也注定您和二叔能借此机会冰释前嫌。”

    是啊,老大、老二都是她生的,他们的女儿都姓水,谁做太子妃不都能光宗耀祖?老夫人当即流下泪来:“可你二叔那般恨我,他会愿意回来?他不是那种在乎名利的人,用太子妃之位吸引他也没用……”

    水玲珑的唇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二叔最疼二婶了,只要二婶愿意,二叔没用不答应的道理。”

    老夫人在做了严重的心里挣扎之后,终于拉下脸面,给二夫人写了一封致歉信。

    当然,一个小小的商女并不足以令皇后改变初衷,皇后原先是打算顺着云礼的心意让水玲珑做太子妃,说服皇后,姚老太君功不可没。

    马车里,冰冰穿一袭白色绢裙,外衬浅蓝色透明纱衣,宛若一个莅临凡尘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的墨发斜斜地挽了个螺髻,用浅蓝色发带固定,帘幕里偶然吹来一缕清风,发带沿着白皙的脸轻柔起舞,越发衬得她冰清玉洁、楚楚动人。

    冰冰微微一笑,一分羞涩、一分拘谨,其余的都是端庄优雅:“大姐,我娘说,祖母把原本属于你的亲事给我了,等于我抢了你的亲事,我以后要对你好一点。”言罢,晶莹剔透的眼眸闪出狡黠的意味。

    水玲珑一看她这副古灵精怪的样子便知她是试探,水玲珑笑道:“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我觉得大姐应该对我好一点,大姐分明是自己不愿意嫁,硬把我推给太子殿下的!大姐得补偿我呢!”言罢,撅起了粉嘟嘟的唇。

    真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水玲珑从荷包里拿出玉佩,系在了冰冰的脖子上,她看得出来,冰冰既有美貌,也有智慧,更难能可贵的是她善良大度,这样的人,在尔虞我诈的后宫能够守住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却又不至于迷失了本性。

    冰冰诧异地捏住脖子上的玉佩,水玲珑就点了点她的小鼻子:“你那天没看上太子?我以为是你自己看上了,二叔和二婶才同意你嫁的呢!”

    “大姐!”冰冰羞涩地低下了头,没错,她要是看不对眼,便是皇帝她也不嫁的!那日,老夫人特地请太子过府一叙,她躲在纱橱后悄悄地观察了太子,只觉他俊美非凡,成熟内敛,她看着看着一颗心就狂跳了起来!所以立刻休书给父母,今生要嫁便嫁他!

    水玲珑的神色一肃:“这玉佩你收好,没有它,皇上不会认你这个儿媳的。”

    “啊?它……”冰冰还想再问,但水玲珑已经拿起一块糕点送进了嘴里,这便是不愿多说了。冰冰的眼底似有莫名的暗涌流过,片刻后,她释然一笑,“我会收好的!”

    马车在姚府的二进门处停下,房妈妈知道她们今儿一定会来谢恩,早再次恭候多时了:“水小姐、二小姐!”

    冰冰显然对这个陌生的称呼不大习惯,笑意里含了一分羞赫;“房妈妈好。”她来过姚府一次,对这个精明妈妈的印象很深。

    房妈妈笑得两眼眯成细缝儿:“二小姐可真是折煞奴婢了!”

    水玲珑就道:“你如今是姚府的正经主子,别把自个儿当外人。”

    “水小姐说的在理!”房妈妈在前引路,带着二人去往了倾竹院。

    姚大夫人正在和姚老太君说医学盛会的事儿,房妈妈为水玲珑二人打了帘子,二人进屋,给姚老太君、姚大夫人行了一礼:“老太君吉祥,夫人吉祥!”

    “快过来坐!”姚老太君喜滋滋地朝二人招了招手,冰冰仍有点儿拘谨,水玲珑冲她点了点头,她壮着胆子走到姚老太君身旁坐下,“多谢老太君。”

    姚大夫人就嗔道,“还不改口?”

    冰冰看向姚老太君和姚大夫人,羞答答地唤道:“祖母,干娘。”

    姚老太君和姚大夫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冰冰的父亲志不在朝堂,顶多将来做个皇商,姚大夫人认了冰冰这个干女儿,就意味着姚家会成为冰冰的政治后台,未来的皇后仍出自姚家。若非有这层利益关系,姚老太君又怎么会出面与皇后交涉?

    姚老太君笑眯眯地道:“一直到出嫁前,都住姚府吧!最后一晚把你送回去,我这老婆子孤单,你多陪陪我!”

    “是!”冰冰恭敬地福了福身子。

    姚老太君一边拉着冰冰的手,一边笑着看向了水玲珑,她一直知道水家与太子定了亲,却没料到皇上御赐了一块辨明身份的玉佩,皇后大概是晓得的,只是没说与她听。水玲珑什么都告诉她了,包括老夫人和水航歌闹出的乌龙。水玲珑主动放弃太子妃之位说明她心里只有诸葛钰。玉佩和亲事的内幕越少知道越好,便是对儿媳,她也只说是水家老夫人的意思。

    水玲珑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唇角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老夫人大概还不知道二叔和二婶根本没有原谅她,只是为了冰冰的终身幸福送了冰冰入京而已。他们要是原谅了老夫人,又怎么会让冰冰成为姚家的干女儿?这不是摆明把尚书府给踢出去了吗?当然,等老夫人回过神来时,一切将已成定局……

    几人聊得正欢,房妈妈面色凝重地打了帘子进来,在姚老太君耳旁低声说了几句,就见姚老太君脸色一变!

    水玲珑隐约听到了大少奶奶几个字,猜到大抵与诸葛汐有关,她站起身,笑着道:“冰冰陪老太君和大夫人坐,我去看看大少奶奶。”

    姚老太君的眼神一闪,笑了:“也好,听说你很喜欢吃她小厨房里的菜,今晚我就不留你用饭了,你且在那儿多吃些!”

    “好。”水玲珑给姚老太君和姚大夫人行礼告退,冰冰起身,看向姚老太君,“我送送大姐,可以吗?”

    姚老太君点头,冰冰将水玲珑送到倾竹院门口,二人才各自道别。

    屋子里一片狼藉,极品绸缎和珍贵珠宝散了一地。

    诸葛汐指着一名衣着光鲜、发髻梳得黝亮的中年仆妇厉声呵斥:“你回去告诉冷薇!想进姚家的正门,除非我死了!”

    钱妈妈诚惶诚恐地道:“大少奶奶,小姐是你的表妹,你们自幼感情笃厚,她是什么样的性子你不清楚吗?她断不会与你争什么的,只是造化弄人,她无意和姑爷有了夫妻之实,眼看着小姐的肚子一天天大了,再不进门,你让小姐今后怎么做人呀?”

    诸葛汐的心又是狠狠一痛,她和姚成夫妻五年都没能孕育一个结晶,冷薇她和姚成不过是一夜雨露就怀了!老天爷真不公平!诸葛汐怒不可遏道:“不会与我争什么,那她现在做的是什么?她睡的不是我的丈夫?她既然敢做丢人现眼的事,就得承受千夫所指的下场!”

    钱妈妈的脸一白,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口气却唯唯诺诺:“小姐也不想的,实在是姑爷喝多了酒……”

    诸葛汐双目如炬:“给我闭嘴!姚成什么时候成了冷家的姑爷?当心我撕烂你的嘴!”

    钱妈妈抽出帕子,呜呜咽咽道:“大少奶奶,就算看在孩子的份儿上,您也不能不让小姐过门啊?这不是在绝姑……姚大人的香火吗?您自己生不出孩子,但不能一辈子不让……姚大人有自己的孩子啊!”

    诸葛汐的心又是一痛,几欲暴走,她扬起一旁的花瓶,朝钱妈妈的脑门儿砸了过去,钱妈妈吓得拔腿就跑!

    花瓶砸中了多宝格的玉器,价值连城的白玉观音就那样成了废墟,钱妈妈扒住门框,吓得勃然变色,果然是个悍女!

    诸葛汐死命忍住想杀人的冲动,咬牙切齿道:“谁知道她怀的是不是我丈夫的孩子?一夜就能怀上,嗯?她的运气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了?蒙谁呢?”

    钱妈妈眼神微闪道:“不是只一夜呀!姚大人他……”言罢,仿佛说漏嘴了似的,慌忙垂下头。

    诸葛汐气得目呲欲裂,姚成,你这个撒谎不眨眼的混蛋!

    钱妈妈支支吾吾道:“大姑奶奶,您别往心里去,哪个男人不偷腥?三妻四妾也算稀疏平常,姚大人已经很不错了,这些年在外头也就小姐一个女人……”

    专宠冷薇?诸葛汐的心都要碎了!她强忍住泪水,字字如冰道:“华容!给我把这刁奴打出去!她要敢再多说一个字,拔了她的舌头!”

    诸葛汐一声令下,华容立马带了两名粗使仆妇进来将钱妈妈丢出了院子。

    姚成听到风声赶来,正好撞见钱妈妈趴在地上不停叫唤:“哎哟!杀人啦!”

    姚成一看是冷薇的贴身妈妈,眼眸一紧,道:“你怎么来了?谁许你来的?冷薇?”

    钱妈妈一怔,赶紧摇头:“不是的,姑爷!小姐并不知道奴婢来了,奴婢是打算替小姐和大少奶奶讲和的,谁料大少奶奶根本不听奴婢解释便将奴婢给扔了出来!奴婢这把老骨头哟!哎哟……”

    “你告诉冷薇,没我的允许,不许私自派人来!”姚成心烦意乱地摆了摆手,对身后的长随吩咐道:“叫个人把她送回冷家。”

    “多谢姑爷!”钱妈妈眸光一转,低低地笑了。

    姚成被那“姑爷”二字给弄得浑身不自在,他皱了皱眉,迈步走向了内屋。他想了十多天,觉得自己让了诸葛汐这么多年,突然态度就强硬起来,换做谁大抵也难以接受,是以,今天他是打算低声下气,向诸葛汐道歉的。可他还没进门,便被诸葛汐举剑轰了出来,连蹦一个字的机会都没有!

    水玲珑走出倾竹院,半路上,碰到了专程在这儿等她的冯晏颖,她随口打了个招呼,语气淡淡:“二少奶奶。”

    冯晏颖抿了抿唇,一脸焦急:“我知道你讨厌我,认为我居心叵测,但今天冷家的人上门了,我不得不把话头给你挑明,希望你能劝大嫂尽早接受我的建议。”

    水玲珑没什么心情对付她,经历了那么多背叛的人已经很难相信一个人的真心:“我和二少奶奶貌似没必要深谈。”

    语毕,和冯晏颖擦身而过,径直朝前走去。

    冯晏颖咬了咬唇,霍然转身,望着水玲珑纤细的背影,道:“冷薇怀了大哥的孩子!”

    水玲珑的脚步一顿,冯晏颖加重了语气道:“冷家希望大哥娶她做平妻,因为大哥膝下无子,不能让孩子一出世便是个庶出的身份,尤其大嫂五年无所处,大家都觉得她一辈子也生不了了!而冷家势力大,冷薇不会乐意把孩子让给大嫂,所以我才建议把智哥儿过继给大嫂,只要大嫂有了嫡子,冷薇就没理由以平妻之尊进入姚府了!”

    在大周,罕有妾室扶正的道理,一个人做了姨娘,便一辈子都是姨娘,平妻不同,一旦发妻过世,平妻是有资格成为正妻的。而姚成这一房闹得越厉害,姚霂和冯晏颖便能获利越多,一个弄不好,姚成同时得罪冷家和诸葛家,才真真是被逼上绝路,从此远离了家主之位。

    水玲珑徐徐转身,看向了急得满脸泪水的冯晏颖,重生后第一次,她的心理防线受到了冲击,人,真的有不把自己利益放在第一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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