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让黄公公开库房去拿, 黄公公挑到的东西就设为彩头好了。”贺续兰沉吟道。

    雪芽听到是黄公公拿彩头, 心思彻底活络起来,他在红月楼玩过投壶的,投的不算特别差。跟他比的人都是宫人,说不定都没有玩过,彩头被他拿走的几率想来很高。

    说不定, 他的小匣子很快就会填满了。

    贺续兰一直盯着雪芽,见人眼珠子开始咕噜噜转来转去, 明白雪芽这病好了大半。他略思忖一下,就抱着人上了床。雪芽正幻想着一堆金光闪闪的好东西在他面前飘来飘去,冷不丁被抱上床,他先是一愣,再看到贺续兰脱衣服的时候,立刻就想逃下床。

    贺续兰一手抓着雪芽不放,另外一只手飞快褪去外袍,随意往帐子外一丢,就抱着人躺下去。察觉怀里人在挣扎,他搂住不放,低声哄道,“我不做什么,陪我睡一觉。”

    雪芽挣不开贺续兰的怀抱,只能由着对方抱着他睡觉。贺续兰似乎很累,闭上眼没多久,呼吸逐渐平稳,雪芽看到贺续兰睡着,心里不大痛快,伸出手去捏对方的脸。

    他倒是不客气,捏得贺续兰脸红了一大块,待看到对方眉头拧起,连忙收手闭眼,装成自己睡着了。

    闭上眼没多久,雪芽感觉自己的眉心被亲了一下。

    “别闹。”贺续兰声音很低,里面夹着浓浓的倦意。

    雪芽感觉到对方又不动了,偷偷睁开眼去看,结果一睁眼就对上贺续兰的眼睛,吓得他立刻闭上眼。来回折腾几次,他自己也困了,最后窝在对方的怀里呼呼大睡。贺续兰终于等到怀里的小祖宗安静了,疲惫地揉揉眉心,跟着闭上眼。

    *

    黄公公发现贺续兰这么快就把人哄好后,有些惊讶,而听到雪芽要跟人比投壶,他略微一想,就明白了贺续兰的意思,当即去找了四、五个会说话的小太监,让他们去陪着雪芽玩。

    这几个小太监比祝丘会说话、会来事,拍起雪芽马屁的时候是一套又一套的。雪芽很快就不黏着祝丘了,更不会一早起床就问祝丘在哪。

    现在跟他玩的人多了,少一个祝丘,多一个祝丘又有什么关系呢。

    最主要的是,祝丘越来越烦人,随便看到什么,都要念几句酸诗。

    烦人!

    雪芽在心里想。

    雪芽一直玩到完全进入夏天,就不肯出去玩了。

    因为他的脸被晒脱皮了,又因为贺续兰待的地方才有冰块解暑,他开始长时间待在贺续兰的身边。

    *

    “哥哥,你有小镜子吗?”

    雪芽向来爱美,长这么大,从未出现过脱皮这种情况。那日午后,他回来洗脸,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搓下一层小皮,以为自己毁容,嗷嗷哭。等闻声赶到的贺续兰看到他,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时,当即哭得更伤心了。

    现在虽然上了药,雪芽依旧不放心自己的脸,总是跑回寝殿去看。可外面日头越来越晒,他不想走,就问贺续兰在书房里有没有小镜子。

    他没抱什么希望地问,但没想到书房里居然有镜子。

    雪芽看着贺续兰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镜子时,不由一愣,等镜子到手,他忍不住把镜子翻来覆去好好地检查了下。

    上面没镶嵌宝石珍珠啊,为什么要锁起来?

    不过,雪芽很快就把这个困惑抛之脑后,开始认真盯着自己的脸看。

    虽然上了药,可脸上的皮肤还没有长好。他对着镜子长吁短叹,一炷香后不想再看自己的脸了,可他没有其他事情做,只能无聊地在书房里东摸摸西摸摸。

    他逛到书架边,突然看到几本明显不太一样的书。

    雪芽拿起书翻了翻,发现这书不是贺续兰看的那些枯燥无味的书,上面不仅有字,还有图画。他再仔细一看,发现上面好像在讲故事。

    这好像是话本。

    雪芽知道话本,只是他原来不认识几个字,根本看不懂。如今他被贺续兰压着学了好些常见字,倒是能读懂里面的内容了,加上这书上还有图画,理解起来并不是很难。

    他不知不觉就坐在地上开始看书,遇到不懂的字,他就靠旁边的图画,瞎蒙带猜,还真让他把故事看得七七八八。

    自后,雪芽只要待在贺续兰的书房里,就自动去拿话本看,可前面两本话本比较简单,加上还有图画,后面的书就开始晦涩难懂,时不时冒出一个雪芽没见过的生字。

    比如这一段,男主人公对着旁人说话,说了一大段,里面没几个雪芽认识的字

    雪芽被故事吸引,又看不懂,只能跑去问贺续兰,“哥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贺续兰拿过书看了眼,就用简单直白的话把那段话翻译了下。

    雪芽有些抱怨地说:“原来是这个意思,他干嘛说得那么晦涩难懂?”

    “因为有些表达太直白,就不好。”贺续兰指着另外一段话,“比如这一段,‘芙蓉白面,须知带肉骷髅,美貌红妆,不过蒙衣测漏’,其实他的意思不过是说再漂亮的人,内里都是一样的,由肉和骨头组成,肚子里都装着脏污,可如果他真这样说,你会觉得如何?”

    雪芽顿住,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贺续兰继续道:“还有那些诗句,其实诗句的意思基本可以归为几种,无非是思念某人,或是诉说心中愁绪等。我思慕你,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和‘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是一个意思,但世人都喜欢后者,因为文字虽含蓄,可透出来的情思往往打动人。”

    雪芽似懂非懂,拿书走回之前坐的位置。他坐久了,臀部有些难受,便换成跪趴在地上看书,正看着,殿门突然被推开。

    他被动静所惊,抬头望去,发现殿门外站的人居然是崔令璟。

    崔令璟没看到雪芽,大步往殿内走,待行到贺续兰桌前,他顾不得贺续兰明显不悦的脸色,急道:“亚父,上京已经近两个月没下雨了,钦天监说要求雨!”

    第六十七章

    黄公公带着宫人紧跟其后, 见到崔令璟已经进了书房,只能停在外面。他迅速用眼神将书房扫了一圈,看到书架下旁边的雪芽, 旋即使眼色让雪芽出来。

    雪芽根本没看黄公公, 他看到崔令璟突然出现, 吓得往书架后面躲。怕动静太大, 引起崔令璟注意, 他躲得慢吞吞,几乎是蜗牛爬。

    贺续兰余光往书架那边瞥了瞥, 待看到雪芽此时的行为。他唇角略微一抿, 把笑意往下压了压。

    崔令璟等了下, 没等到贺续兰回应,转头看向黄公公, “你, 把殿门关上。”

    待殿门关上后,他低声说:“亚父, 祈雨一事乃玄幻莫测, 如果朕亲自去祈雨,没有下雨, 百姓们岂不会议论纷纷。”

    “陛下乃天子, 只要陛下心诚,上天自会庇佑郦朝。”贺续兰淡淡道。

    而他的话显然让崔令璟不满意。

    自崔令璟继位以后,天灾就不断,先是雪灾,再是干旱, 加上崔令璟膝下无子,民间已有议论。

    崔令璟忍不住想, 若是这次祈雨失败,岂不是坐实是他这个皇帝的问题?

    “朕不能亲自去祈雨。”崔令璟烦躁地说,等触及贺续兰的目光时,他语气变得有些讨好,“亚父不是曾经祈过雨吗?”

    贺续兰的确祈过雨,在他十七岁的那年,也就是他考中状元后,成为翰林院修撰的第二年。

    贺续兰是郦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高门望族出身,又生得一幅好皮囊。

    那时候京中何人见到他,不得唤一声贺郎。协友出游时,贺续兰怀里会落满香帕,而友人怀中空荡荡。

    友人虽时常打趣贺续兰,但也觉得贺续兰当得起这份待遇。

    那时候的贺郎,鲜衣怒马,少年恣意。

    当贺续兰入仕的第二年,郦朝遇大旱,先帝那时候就身体不适,无法亲自祈雨,于是欲在朝中寻一臣子代替他去祈雨。

    贺续兰被选中,其中有几层思量。

    一是贺续兰家世清白,祖上三代都是做官,旁系都无为奸作恶者;二是贺续兰尚未婚配,洁体自好,不会冲撞神灵;第三,便是贺续兰的才气。

    贺续兰的才华,远超众人,可认为是被上天格外恩宠之人。备受上天恩宠之人前去祈雨,上天自会允诺。

    因为贺续兰被选中,那一年去看祈雨仪式的百姓格外多。炎炎酷暑,百姓们挤拥在一块,他们都想看贺续兰创造一个奇迹,而奇迹真的发生了,在贺续兰祈雨的当日,天下雨了。

    此后更是连续三天的雨,力缓大旱之困。

    一时之间,贺续兰名声更燥。

    那时候的贺续兰年纪轻,被众人高捧。他虽不骄慢,但心里认为自己偷偷瞒着双亲,参加科举是他人生中做的最正确的事。

    他自幼时就被送到寺庙清修,只因一游方道士跟他父亲说。

    “此子过度聪慧,日后怕是会锋芒毕露,反而引来大祸。若想避祸,速速将他送去寺庙、道观等地,最好是远离上京的寺庙、道观,待二十四岁之后再回到家中,侍奉双亲。”

    贺老爷和贺夫人虽然信了游方道士的话,可终究舍不得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儿子离那么远,所以只送到京郊的千佛寺清修,逢年过节,再接回来。

    *

    被提及当年祈雨之事,贺续兰眼神暗了暗,“那都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先帝病重,我才不得已越俎代庖。”

    崔令璟听懂贺续兰的言下之意,可他现在只能装听不懂,“亚父就帮朕这个忙,也当是帮天下黎民百姓的忙。”

    “有陛下在,天下的百姓自会过得更好。我再次越俎代庖,恐怕会引起上天不喜,况且陛下身体无恙,我去祈雨,百姓们不会觉得奇怪吗?”

    贺续兰的话让崔令璟一时之间哑口无言,他此番前来,并无通知他人,连尹青悬都不知道。

    好一会后,崔令璟迟疑着重新开口,“若……朕称病重呢?”

    贺续兰皱了下眉,“陛下是想让百姓们对郦朝未来更加担忧吗?陛下今年尚未及冠,就病重到无法去祈雨,天下人更会议论纷纷。”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崔令璟心中烦意更重。

    正值此时,书架方向突然传来声音。

    崔令璟迅速看过去,“谁在那?”

    贺续兰语气平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一个打扫书架的宫人罢了,陛下进来得急,未来得及屏退宫人。”

    若是往日贺续兰说这句话,崔令璟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今日他心情烦躁,贺续兰言语之意似乎所有事情都是他的错,让他心情更为糟糕。

    旁人在场,崔令璟不想再多说,直接挥袖离去。行了一段路后,他突然停下脚步,折返书房。

    虽然只是个打扫的宫人,可那个宫人听到了他和贺续兰说的话。

    搁往日,崔令璟会让手下的宫人去把人处理了,可今日他火气大,想找个出气口,同时,也有下贺续兰面子的一层原因在里面。

    黄公公没想到崔令璟会折返,忙道:“陛下是落了东西吗?奴才帮陛下去取。”

    “滚开!”崔令璟一声呵斥,黄公公只能退居一旁,但他给自己的徒弟使了个眼神。

    可哪知道崔令璟今日是打定主意要发一通威风,猜到他们这些宫人会通风报信,直接让所有人都停在原地。

    “你们今日谁敢乱走动,仔细自己的脑袋。你们别忘了,谁才是真正的主子。”崔令璟丢下这句话,独自往前行。

    等行到书房门口,门恰巧被打开,里面出来一人。崔令璟定睛一看,发现是雪芽时,神情不由变得有些愕然。

    他看到雪芽因为掉皮而显得坑坑洼洼的脸。

    雪芽没想到自己会迎面撞见崔令璟,慌张之下,本能地回头看了眼书房里的贺续兰。

    他先前在书架后腿麻了,想活动一下,但不慎撞到书架,听到崔令璟问谁在那时,心都快跳出来了,还好崔令璟听了贺续兰的话出去了。

    高度紧张后又松了口气,雪芽觉得口干舌燥,还闷得慌,便想去小厨房端碗冰沙来吃,哪知道崔令璟杀了个回马枪。

    “你……你脸怎么成这样了?”崔令璟是真的吓了一跳。

    之前雪芽在盥衣局待了半年,虽然手脚生了冻疮,可一张脸依旧是嫩生生的,甚至因为五官张开而更加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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