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幼童不怎么给面子,依旧在哭,“我要母亲。”

    “殿下的母亲也正在往宁奉的路上,等到了宁奉,殿下就能见到母亲了。”

    幼童听到这话,眼泪总算止了些,但没多久他又问:“那母妃呢?什么时候能见到母妃?”

    尹青悬听到此话,沉默了一会才说:“如果有缘,殿下还会见到他的。”

    哄了一路,元思总算累睡着了,尹青悬挑开车帘看了下外面,又从怀里拿出一瓶药。他盯着药看了许久,便将其瓶塞打开,把里面的药液倾倒在马车外。

    几日前。

    “陛下今日让太医院开一味药,要求让人能走得不痛苦。”大太监小声说。

    尹青悬神情一凛,半晌他方道:“我知道了,明日我拿瓶药给你,你知道该怎么做。”

    大太监点头,“奴才知道。”他顿了顿,“那奴才的家人……”

    “我会把他们一起带去宁奉,你放心。”

    大太监听到这句话,快喜极而泣,“有尹相这句话,奴才就放心了,奴才是没根的人,也无法在老母面前尽孝,这些年多亏尹相的照拂,若不是尹相那日肯为奴才请御医去宫外看奴才老母,奴才的老母恐怕早就没了。”

    大太监虽然是崔令璟身边最得脸的奴才,但也只是个奴才,请不到太医院院首去为自己老母看病。大太监当时去求了崔令璟,可那时候崔令璟正在为干旱一事忧烦,没听大太监说几句,就让人滚出去。

    大太监伤心不已,虽说年纪一把大了,但想到自己家里生病的老母还是急得直掉泪,而这一幕恰巧被尹青悬撞见。

    帮尹青悬换药,大太监自认是背叛了崔令璟,所以崔令璟身死,他便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以身殉主。

    *

    等雪芽吃饱喝足,已经入夜。他惫懒地窝在贺续兰怀里,脚丫子偶尔惬意地动一动。只是这惬意时光没多久就被打破,外面有人在唤。

    “陛下。”

    听到这声陛下,雪芽明显一惊,他仰头看着身旁人,“哥哥。”

    贺续兰像是洞悉了雪芽所思,安抚性地摸了摸雪芽的脸蛋,“等我回来再跟你解释,若累了,先睡一会。”

    说完这话,贺续兰起身离开,被留在床上的雪芽呆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现在贺续兰是皇帝,那他的好日子就来了,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他了。想到这里,雪芽忍不住抱住枕头滚来滚去,可没滚几下,他脸上的笑突然凝固。

    等等,贺续兰是皇帝,那他就要纳妃,要有子嗣。雪芽不禁想到原来从一个上了年纪的小倌那里听来的话。

    “妓女再怎么样也比我们小倌好上许多,她们被赎身后,若是生下一子半女的,说不定还有机会进门,不用在外面当外室,就算以后年老色衰,她们的相公多少会看在孩子的面上对她们好些,就算夫君不疼爱,也有长大后的孩子给她们养老,而我们呢,是男人,不会生孩子,老了,不好看,还不知道要落个什么样的结局呢。”

    雪芽忍不住哆嗦了下,他连忙从床上爬起,连鞋袜都没穿就想出去找贺续兰,只不过到殿门处就被拦住了。    “主子这是要去哪?”是个眼生的太监,门口共有两个太监。

    “我要去找哥哥,哥哥在哪?”雪芽到处看,并没有看到贺续兰的身影。

    太监听到雪芽的话,愣了下才说:“主子说的是陛下吗?陛下正在书房和易将军等大臣说话,现在估计不得空。外面天寒,主子还是不要出去了。”

    雪芽被阻拦,心里的不安感更重,他才死里逃生,虽然被贺续兰好好安抚过一顿,可依旧很紧张不安,“你别拦着我,我要去找哥哥。”

    他推开太监往外走,两个太监见雪芽出来,连忙去拦,可他们不敢碰雪芽,只能极力挡在雪芽面前劝阻,“主子连鞋袜、衣服都没穿,会冷着的,奴才们先伺候主子穿好衣服吧。”

    “我不要!你们走开!”雪芽见两个太监总是挡着他去路,一弯腰从他们抬起的手臂下转过,迅速往前跑去。

    他未穿鞋袜、外袍,头发都是散着的,春夜的地砖寒气未褪,红漆长廊挂着的灯笼随着夜风轻轻摇晃,雪芽的发尾也被风吹起。他当自己听不见后面的呼唤,猛地往前跑,直至守在书房外的太监看到他,往房里通报了一声。

    贺续兰很快就从书房里出来了,他看到正朝着这边跑的雪芽,眉头不由一拧,急急走过去迎住扑向他怀里的雪芽。

    “给易将军他们上茶。”贺续兰吩咐完这句话,解下自己外袍披在雪芽身上,又把雪芽拦腰抱起,往回走。

    等回到寝殿,贺续兰一边吩咐底下人备热水巾帕,一边问雪芽,“是哪里不舒服吗?”

    雪芽坐在床上,身上拢着贺续兰的外袍,他五官本就有些妖里妖气,又因才做过那档子事,唇瓣微肿,眼角还是红的,更显得妖气妩媚。他盯着贺续兰看了一会后,默默低下头,“对不起,哥哥,我不该打断你和易将军他们说话。”

    此时,太监送上热水、巾帕,贺续兰没让太监伺候,自己蹲下身握住雪芽的脚,用打湿的巾帕轻轻擦拭将其干净,“除了说这个,还有其他想说的吗?”

    雪芽摇头。

    贺续兰眼眸沉了沉,“又撒谎。”

    被揭穿的雪芽用手扯了下床帐边的流苏,才小声说:“哥哥,你是不是马上就要成亲纳妃了?”

    贺续兰手顿了下,他抬眸看向明显一脸不开心的雪芽,“为什么这样问?”

    “当皇帝都要纳妃的。”当初崔令璟那么抗拒纳妃,最后也纳妃了。

    “皇帝的确都要成亲纳妃。”贺续兰把雪芽两只脚都擦干净,就把雪芽的脚塞进被子里,不过刚塞进去,就听到一声抽泣。

    雪芽不知道何时哭的,这才短短一会的功夫,已经泪流满面,小模样可怜得不行。

    他发现自己哭出声,连忙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脸,“哥哥,你去处理你的事情吧,我没……事。”

    说“没事”的时候打了个哭嗝。

    雪芽哭嗝刚答完,被子就被扯开。贺续兰俯下身盯着他看,“我刚刚逗你玩呢,我要是成亲纳妃,只会要你,好了,别想那么多,乖乖睡一会,睡醒了,我就回来了。”

    话落,他在雪芽的额头处亲了一口。

    雪芽努力忍着眼泪点点头,只是贺续兰一走,他又继续哭上了,最后哭累了才睡着的。

    他之前才睡了很久,没睡多久,就突然惊醒,殿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

    雪芽看着空落落的寝殿,不由抱着被子往后缩,待后背紧紧贴着墙壁,他才稍微安心一点。

    “我不怕,也不可以哭,哭多了,哥哥会嫌我烦的。”他用两只手揉揉自己眼睛,酸涩疼得厉害。他在床上躺了许久,也没等到贺续兰回来,实在躺不下去,他爬起来穿衣、穿鞋,走出去。

    殿门外还守着人,那两个太监看到雪芽又出来,都是一惊,“主子是饿了渴了吗?”

    他们脸上的紧张十分明显,似乎很怕他再去找贺续兰。雪芽看他们几眼,伸手摸摸自己肚子,“饿了。”

    两个太监闻言明显松了口气,连忙笑着说:“主子稍等,膳食马上送上来。”

    膳食很快就送了上来,雪芽坐在桌边,闷头吃了一大堆后,贺续兰还是没有回,他实在吃不下了,只能说闷,想随便散散。

    两个太监犹豫一会,还是同意了,于是,大晚上雪芽领着两个小尾巴在散步,他走到哪,那两个太监就走到哪,雪芽让他们不要跟,那两个太监就跪在地上求雪芽,雪芽没法,只能让他们不要跟得太近。

    散到后院,雪芽看到旁边的桃树,便拉下花枝,扯了几朵桃花往自己嘴里塞,他想吃花冷静冷静,可这一幕落在两个太监眼里,却是另外一番意思。

    两个太监对视一眼,眼里都流露出害怕。

    他们没伺候过雪芽,但听过雪芽妖妃的称号,他们还听说了贺续兰是从棺木把雪芽带出来的。棺木里的昏君崔令璟死了,可妖妃雪芽却活下来了,莫非传言说的是真的?

    外界都传妖妃会妖术,不仅皮囊极美,还会迷惑人心,不老不死,最恐怖的是他会祸乱天下。

    雪芽不知道两个太监所想,他吃了好几朵带露水的桃花,又继续往前走,但没走几步,突然往后退。

    “陛……陛下……不……鬼,有鬼!”雪芽白着脸猛然往回跑。

    第一百一十一章

    “病人是惊吓过度引起的昏厥, 微臣开一幅宁心安神的药,每日服用,情况好转就无需再服药。”

    贺续兰让人送御医出去, 视线就转到床上。床上的少年正昏着,他离去时瞧着还红润的脸蛋此时惨白白。

    “你们再说一遍之前发生了什么。”

    随着贺续兰的声音,之前跟着雪芽去到后院的两个太监“砰”的一声跪在地上, “方才奴才们跟着主子去后院, 主子先是吃了几朵桃花, 然后突然说有鬼,就往回跑,没跑几步就晕了过去。”

    “你们看到鬼了吗?”贺续兰明显是不信有鬼, 听到这种无稽之谈,眉头轻蹙。

    两个太监纷纷摇头, 随后他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以极小的声音说:“陛下, 主子……也许能看到我们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呢。”

    此话一出, 贺续兰眼睛微微一眯, 他生了一张君子般的俊美面孔, 但这要是他不面无表情的时候,一旦他收起表情, 甚至神情转冷, 几乎像是瞬间变了个人。

    太监们看到贺续兰眼里的杀意时,磕头如捣, “奴才乱说的,奴才该死。”

    贺续兰看着不断磕头的太监, 眼里闪过厌恶,“出去。”

    待太监们惶恐退出去, 贺续兰轻轻握住雪芽的手,当初伺候他的宫人死了大半,现在这些人都是郦朝旧人,起码还要过些时日才能选出能好好伺候雪芽的宫人。

    *

    雪芽悠悠转醒,已经是第二日中午,他一睁开眼,就看到坐在床边微垂着眼的贺续兰。贺续兰靠在床边睡着了,长睫遮眼,落下小团阴影。雪芽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就默默把脸贴着贺续兰的腿。

    这一贴,贺续兰从小憩醒来,他看到软软贴着自己的少年,抬手探向雪芽的额头,见不烫,稍微安心。

    他刚想把手收回,雪芽就抓住他的手,一双还透着睡意的眸子巴巴地望着他,真是可怜又可爱。

    雪芽比昨日还要黏他,贺续兰察觉到后,心思一转,把人从榻上抱起,“先洗漱用膳,然后跟我一起去书房,我让人在书房用屏风做个隔断,你待在屏风后玩,好不好?”

    听到这个,雪芽明显高兴了些,主动用脸蹭了蹭贺续兰的脸。

    此后几日,雪芽每日都是贺续兰在哪,他就在哪,几乎他就没有离开过贺续兰。贺续兰很忙,但还是会抽空走到屏风后同他说会话,雪芽被这般宠着,便不想提起那晚闹鬼的事情了。

    那日夜里,他吃完花往前走,恍惚间把藤蔓看成人影,又加上银白月光落在花墙,隐隐看着像个鬼脸,吓得他魂飞魄散,竟没出息地晕过去。醒来的第二日,他仔细回忆了下,发现是自己闹了乌龙,当时没好意思说,现在跟贺续兰天天待在一块,贪恋这种感觉的雪芽就不愿意讲了。他怕自己讲了,贺续兰就不陪他了。

    于是这日贺续兰终于提起那夜闹鬼的事情时,雪芽立刻用手抚着额头说自己不舒服,继而又窝进贺续兰怀里说害怕,他矫揉做作,想糊弄过去,只可惜他每次撒谎,眼睛都眨来眨去,还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他撒谎。

    贺续兰盯着雪芽看了一会,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过两日,贺续兰又提起此事,雪芽依旧说自己害怕,不舒服,要贺续兰抱。贺续兰顺势把人搂得更紧,手同时也探进雪芽的衣服里。

    没一会,雪芽就气喘吁吁,眼睛也湿了,他捏紧贺续兰的衣服,唇瓣微微分开。而此时,贺续兰突然停下。

    雪芽一愣,见贺续兰不继续了,就主动贴近贺续兰,可无论他怎么撒娇,怎么蹭,贺续兰都纹丝不动,如柳下惠再世,气得雪芽咬了贺续兰一口。

    “哥哥!”

    虽然爱撒娇,但小脾气不小,一生气就咬人。

    贺续兰眉毛一挑,“官官,那夜你到底看到鬼了吗?”

    说到后面两个字,他的手轻轻一动,雪芽脚趾一下子蜷缩起来,本就泛着红的脸此时更红。雪芽本还是不想说,可他在此事的坚持力实在低,没多久就什么都招了,只是招完,他怕贺续兰生气,连忙抱着对方,“哥哥,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我……也不算撒谎,我那日的确是被吓着了,哥哥不要生气。”

    “我没生气,只是我在想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

    雪芽小心翼翼地观察贺续兰的表情,见对方的确不像是要发火的样子,才说:“如果我说了,哥哥就不会陪着我了。现在哥哥不陪我,以后哥哥纳妃了,就更没时间陪我了。”说到后面,他眼睛红了。

    贺续兰早就知道雪芽在隐瞒实情,也猜到雪芽隐瞒的理由,只是这个理由真由雪芽说出口时,他还是沉默了。

    这种沉默落在雪芽眼里便是默认,雪芽不想让贺续兰看到自己又哭了,毕竟他已经满十九岁了,不能再这样老是哭,可他心里实在难受,便挣扎着要从贺续兰怀里出去。

    才挣了两下,就被搂紧。贺续兰踢开方才用来擦手的丝帕,把挣扎着要走的人的脸扭向自己,“即使我说我不纳妃,你是不是都不相信?”

    “哪有皇帝不纳妃的。”雪芽不是不相信贺续兰,只是自古以来,皇帝都是后宫佳丽三千的。

    贺续兰看着眼前还透着几分稚气的脸,勾了下唇,“那我不当皇帝,就不可以不纳妃了。”

    雪芽没想到贺续兰会这样说,他愣怔了好一会后,连忙摇头,“不行,不行,你要是不当皇帝,万一我们又被欺负怎么办?”

    只有贺续兰当了皇帝,他们才不会被欺负。

    “官官不是想当人上人吗?你当皇帝,我们也不会被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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