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叶经秋意乱神迷之际,不由地闭上眼睛,来思考自己心底的那个声音——

    自己究竟何时何地,与何人结为夫妻了呢?怎么明明自己未曾婚娶,偏教这心底声音一说,就跟真有这么回事似的,自己也就觉得自己果然是结过了婚的呢?

    不料这一闭上眼睛,叶经秋顿时心中大惊:

    自己之所见所闻,竟然全不是神识外放所察看到的。自己清楚地记得,自踏进墓地之前,自己就是小心地放出神识来察看四周的,现在自己闭上了眼睛,这大厅里的一切,近在自己身边,却是一点也看不到了!

    刹那间叶经秋想到自己在墓地中行走时心头流过的一个感悟:阵眼之外,沙漠死寂,对于自己却是死寂中有一线生机;阵眼之内,这里看似生机勃勃,对于自己却是暗藏杀机。

    自己刚才这种异常地心动神驰,为一少女而心跳加剧,显然其中大有蹊跷!

    叶经秋不敢意,一面用神识内观,以查看自身,一边半睁开眼来,偷看向四周。

    此时叶经秋心知这一家人有古怪,更料想到自己现在大约是仍在阵眼之中。想来这阵眼所在,却是阵中之阵,也是布了阵法的。

    叶经秋心中既有所悟,便自暗暗提防,同时加快了神识内观自察和真气运行的速度。

    却说这妇人正在静待叶经秋睁开眼来,此时见叶经秋眼睛似闭非闭地睁开一线,当即说道:

    “叶相公,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叶经秋闻言之下心头又是一震:这妇人说话之中有一种异样的魅惑之力,似乎自己若不答应,便极是不敬!

    于是叶经秋就吱吱唔唔地,不说可也不说不可。妇人知道此时叶经秋心头挣扎,她虽然震惊于叶经秋比先前居然有了一丝醒悟,却也自信得很。

    这时,那淡黄衣色的明艳少女辛媚便哭道:“娘,你不要逼迫人家,人家受不了了。你这样逼迫,人家宁愿不嫁。”

    这少女说话极是含糊,你听不出她说的“人家”,究竟是指叶经秋还是指她自己,似乎是既包括叶经秋,也包括她自己。

    这一刻,这身着淡黄色衣的少女辛媚,花容带泪,果然如是一朵雨后雏菊,可谓花见花惜人见人怜。

    叶经秋心中既已醒悟,便对那少女之美貌视若无睹,对她的哭诉充耳不闻,只加紧运功!

    当神识随真气行经印堂穴时,叶经秋只觉得印堂穴后一动,昔日发现到的那珠子便清楚地呈现,如在眼前一般。

    这珠子释放出一种极为和暖的气息,随真气过鹊桥,经膻中,下丹田而出尾闾,经命门上大椎,直透顶门百会大穴,一个周天行来,叶经秋只觉得心神大定,就放心地睁开了眼睛。

    只见妇人端坐椅上,看着那身穿淡黄衣衫名叫辛媚的少女。

    这少女辛媚又已坐在琴案后,却是满脸泪痕,极是惹人怜爱。只见她手按琴弦,开口又唱:

    返景流光,斜阳照水,昔日曾经亭林。晚来独步,漫行过柳阴。多少蜂飞蝶乱,红稀处,雨泣风喑。园池里,小荷初秀,思入碧云深。

    痴心,却化作,一衫泪渍,两袖啼洇。落花自辜负,青青子衿。自是伤心旧日,高山下,谁遇知音?君堪恨,机缘不悟,犹自费沉吟。

    这辛媚一曲未毕,已经哽咽。叶经秋心道,我若不是刚才有所醒悟,只怕要被她这一曲把心也唱碎了!

    我这一年来在沙漠中奔走,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尽是风尘之色,如何能入得这少女法眼?

    这少女所唱之曲,中间分明是对我有怨怼之意,怨我是“机缘不悟,犹自费沉吟”;即便是一见钟情,也不当如此——

    这姓辛的一家子如此蹊跷,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叶某人岂能轻易就着了你们的道儿?

    叶经秋于是站起身来,正色说道:“感谢老人家抬举,承蒙辛小姐错爱,叶某本是武夫,一介粗人,实不该来贵府打扰,叶某这就告辞!”

    此时就见那少年辛磊,左手执卷,右手举剑,堵在大厅门口,对叶经秋喝道:

    “姓叶的,我娘相中了你,也是我娘好意,才要招赘你进我辛家。我姐姐本是好端端地,却被你惹得如此伤心!我辛家几曾接待过外客?今天你若是答应做我姐夫,我便饶你,否则,你休想走出我辛家大门!”

    那妇人本是信心十足,相信必能留下叶经秋招赘,突然听到叶经秋说“叶某这就告辞”,也是变了面色。

    这妇人看着叶经秋,缓缓说道:“小女媚儿,年方双十,虽然已过宜嫁年龄,却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一来是因为误于亡夫遗言,要坐家招婿;二来是误于那短命鬼潘自安,他与小女刚刚订下婚约,却不幸夭亡,故而耽误了小女青春,至今未嫁。

    今日我观叶相公既是未娶之身,又是与小女有缘,故而直言道出招赘之意。既然叶相公不愿意,俗话说‘亲戚不成仁义在’,叶相公远来辛苦,又何必急着离去,不令我辛家略尽地主之谊?”

    说到这里,这妇人道:“看茶待客!”

    就有两名仆妇端递上茶水,对叶经秋道一声“请”,又躬身退下。叶经秋听这妇人一番话也是在理,更兼不愿意与那堵在门口的辛磊动手较量,只得无奈地坐回椅中。

    就在此时,叶经秋心中一动,心底响起一个声音:“爸爸,我饿!”

    却是小龙这大半天没进食,此时醒来,就在戒指中向叶经秋要吃的。叶经秋于是用神识传讯对小龙说道:

    “阿宝,你忍耐一下,爸爸现在处境不妙,你若是被人发现了,更不妙啦。”

    “爸爸,我们又遇上冰兽吗?阿宝帮你打冰兽。”

    “阿宝,不是冰兽,爸爸是遇上了一家子奇怪的人。”

    叶经秋正跟冰兽用神识传讯交谈,却听那辛磊大声喝道:“姓叶的,你半晌不吭一声,究竟什么意思?今日你莫要妄想出我辛家大门!”

    叶经秋正要回答这辛磊的话,小龙的声音又传来:“爸爸,什么是‘一家子奇怪的人’?”

    叶经秋毕竟在千军万马中冲杀过,此时事到临头,心头反而镇定,跟小龙交流道:

    “阿宝,你先别多说话,爸爸处理好了眼前麻烦再跟你说。戒指里还几块冰兽肉,你自己找去吃罢。”

    “嗯,阿宝乖,阿宝不打扰爸爸。”小龙娇娇地说道。

    叶经秋安抚小龙完毕,转脸看那辛磊,就要回答辛磊的话,却见那辛磊目光下视,竟然是在读所执之书!

    叶经秋一听,这辛磊诵读的分明是《往生大典》,此经乃是静得教五大经典之一,讲述静得教义,有劝善往生之旨。

    叶经秋心下大奇,想不到这家人居然信奉静得教。不过,叶经秋所了解的却是信奉此教者,多为女子,看来这一家子人中当是那妇人,也就是这辛家老夫人信奉此教,故而影响到这辛家少爷也读此经。

    不过叶经秋刚想到此处,心中忽然“咯噔”一下子,头上就冒出一股冷汗来,原来在古儒地域,这《往生大典》是专为死去的人念的,意为超度亡灵。

    此时就听那辛磊读经之声愈来愈响亮:“……噫!即若亡魂,莫以悲苦,莫生悲心,静处自然有得。所得者,是静生思,思生智,智者有得,得往生也。

    往生阴间,得为鬼乎?往生阳界,得为人乎?往生长乐世界,得为仙乎?

    曰:此事可思可量,亦不可思量,即如四方上下,虚空之大,不可思也,虚空之小,不可量也。

    为有静德道祖,传我静得之意,曰:静得之意,超死生,渡轮回,不受其苦,得长乐之乐。长乐者,即为长生。长乐之乐,即长生之乐也。

    故我得长生之乐,此即长乐之乐,不有生老死病痛之苦,不入轮回,不受罪业,一切长乐,只在方寸间耳……”

    叶经秋听着这读经之声,看那辛家老夫人和那少女辛媚,一发确定,这一家人皆为鬼类。

    叶经秋心知难凭肉眼判定这一家三口人到底是人是鬼,故而一面没法拖延争取时间,一面努力运功,想外放神识,察看个清楚明白。

    此时那辛磊读经之声愈来愈响,竟如洪钟之音,直撞入耳鼓,震得叶经秋心魂难守!

    叶经秋心说再由他这样诵读下去,只怕是自己心魂失控,身陷对方手中喽!

    然而此时叶经秋也是没有好法子可想,当即取出如意剑,执在手中。

    那如意剑有护主之能,果然奇妙,妙就妙在叶经秋此时既执剑在手,便觉得心神大定!

    叶经秋抓住这一线之机,加紧运功,心中响起“啵”的一声,刹那间觉得心清气定,神闲目明!

    这一次,叶经秋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神识暴长,可清楚看到身外物什,只见这一家子,果然是都鬼类!

    那老妇人腰股以上,全是人形,腰股以下,却是白骨;又见那辛磊,分明自双膝以下,全是白骨;而那少女辛媚,虽有长裙垂地,却是掩不了双胫以下,也是白骨;她身边的那婢女,则只有胸腹以上为人身,以下也全是白骨!

    先前那两个婢女粗仆端上来的茶水,叶经秋肉眼曾看着那茶色极佳,此时则分明看出,那就是数杯冰兽之血而已!

    此时叶经秋蓦然想起,自己在长乐村墓地中,见过这母子三人!啊呀,这娘儿仨果然都是鬼啊!

    叶经秋这一发现真相,便不再容情,当即挥剑便攻击那蠢蠢欲动的辛磊,毕竟此鬼堵在门口,不容自己逃出生天。

    叶经秋现在的剑术,比当初不知高明了多少倍,更兼如意剑可以收放变化,随意由心,可谓得心应手,使起来如虎添翼。

    那辛磊也是挥剑迎击。他不仅手上剑招极狠,而且口中同时诵读《往生大典》,只是读经之声,越来越是凄厉。

    那妇人不知是镇定,还是非常相信她的磊儿,既不出声,也不助攻,只稳稳地坐在椅子上观战。而那少女辛媚,却手抚琴丝,漫声唱道:

    落花轻,飘雨细,寂寞亭台,苔痕自青碧。屐齿印遍谁踪迹?心上眉头,俱是相思地。

    缘无凭,情何系?变尽人间,沧海桑田继。心事欲托瑶琴寄,五十弦断,泪洒相思地。

    ——歌声竟是直入叶经秋之心内深处,大约这辛媚是要以此法来帮助她那弟弟辛磊拿人!

    叶经秋战那辛磊,论境界,辛磊本是比叶经秋高,但是,叶经秋向来是战力高于境界,而且如意剑远超普通法宝,更兼之有护主之能,故而双方综合实力相比,那辛磊反而不占上风。

    叶经秋一柄剑,风雨不透,杀招连连,逼得这辛磊步步后退。不过叶经秋想要短时间内获胜却也不易,毕竟辛磊境界高出叶经秋许多,还有那少女辛媚弹琴做歌,从旁助攻。

    辛媚的琴歌之声,正是音声攻击之法,用的是意境攻击,威力不可小觑!

    辛媚这意境攻击,有个名堂,叫做相思悲境。

    在琴声并歌声形成的音波攻击里,似见细雨飘洒,残红轻坠,一个相思女子,满脸泪痕,在那寂寞亭台中一遍遍地徘徊。

    在那相思女子的眼里,是春去秋来,沧海桑田,变幻不停;而伊人憔悴,望眼欲穿,令见伊者为之心碎。

    叶经秋哪里知晓世间有这种攻击之法?当时就陷进这相思悲境之中了!

    好在叶经秋历多磨难,近一年又苦修神识,心头尚稳;虽然他心中凭空生出无限伤悲,几欲坐地悲泣,但是手上攻击并不迟疑停顿。

    叶经秋心知此时只要自己略有丝毫破绽,今日便没有好下场。

    叶经秋将龙手拳的惨烈杀意释放出来,以对抗那莫名其妙而来的悲意。

    但见龙手拳惨烈的森森杀意之中,似有千军万马,跟在一位将军身后,呐喊冲杀,也形成意境,正好对抗上了那辛媚的意境攻击。

    斗到此时,叶经秋自然拿出自己所有的绝技,剑招刀招枪招,但凭一剑使出,招招出人意料,令这辛磊无力招架。

    叶经秋趁机一招力劈五山,剑身颤动出七道虚影,兜头罩住这辛磊,这辛磊大惊,不知叶经秋这一剑七道剑影中哪一道实哪一道虚,正觉不知如何防备之际,却见一剑如枪刺来,剑身忽然化作长长的枪头,透胸刺过!

    这一枪正是叶经秋得意之招流星惊梦。

    却说辛磊见无法躲避,仓促间叫一声“哎哟!”就见一阵阴风旋起,那辛磊已消失不见!

    叶经秋见机,不是冲出大厅,反是后纵跃出,直落到古琴案前,一掌按在那少女辛媚头上,五指指尖,隐隐透出雷电箭,却是引而不发,只将牢牢她控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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