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太多了,就凭我们几个,恐怕不好将夫人和几位小姐少爷带出来。”另一个护卫压低了声音,忧虑道。

    “怕什么,我去把他们引开。咱们见惯了厮杀,还能被这几个奶猫崽子吓怕了?”

    “我说你这个张老四,你能不能有点脑子?咱们要带出去的那都是妇孺……”

    “不可!”裴邵竑低声道,声音虽轻,那几个低声争吵的护卫却都住了嘴。他蹙眉看着围在府外的兵勇,“不太对!献王围府不过是为了拿住我母亲与弟妹来威胁父亲。若是献王已然得手,何必如此阵仗?”

    “世子说的是。”方才忧心那名护卫赞同道,“也许,献王进城之际,夫人恰巧不在府中?”

    “多猜无益,我进去探一探。”裴邵竑思忖片刻便道。

    “世子!”

    “不可,还是属下进去!”

    护卫们立刻出言阻止,裴邵竑却心意已决。众护卫无奈,只能两人搭了手梯让他踏在上面。两人同时振臂,裴邵竑跃起踏墙,便翻身上了墙头。看着他游龙般身段,墙下的护卫们皆暗自赞叹。

    “我还是跟着一起吧。”护卫中的一人依旧有些担忧,毕竟霸陵侯府的世子,那比起其他人更为重要。底下几个护卫纷纷赞同,裴邵竑一想便也同意了。这些护卫都是裴家护卫里的精英,此次他前往京城,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他。若不让他们跟着进来一个,恐怕他们绝不安心。

    待护卫丁宿也上了墙,两人便立时消失在夜色中。

    两人直奔侯府正房而去,裴邵竑先行前往紫竹院正屋,而丁宿则向后院摸去。

    整个霸陵侯府不复以往的气派。

    平日里,即便子时,各处院落月亮门处总有守夜的婆子会点个灯笼,抄手游廊处更会五步一灯。而此时,整个侯府黑压压,到处竟似没有人气一般。

    裴邵竑潜身进入紫竹堂正屋,他轻轻推了一下正屋的门,将门打开一人缝隙便闪了进去。他自正厅进入南北两厢及至宴息处及碧纱橱,发现正房竟空无一人。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待幽暗的火光燃起,他四处看了看,发现屋内摆设齐全,竟似完全没有被动过。

    将正屋查探一边后,他熄了火折子闪出正屋。

    刚出正屋,就看见丁宿沿着抄手游廊疾步而来。裴邵竑闪到屋后阴暗处,等着他过来。

    “世子,婆子丫鬟们都在自己的屋子里,都睡着。属下看她们没有单独一间的没敢吵醒。”丁宿道,“后院有个屋子里倒是有个单独的丫鬟。但是门从外锁着,属下不敢轻举妄动。”

    “锁着一个丫鬟?”裴邵竑皱眉道,他冲着丁宿点了点头,两人便朝着后院奔去。

    “大少爷!……唔!”秋鹂恍惚中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前站着一个着黑衣的人。惊恐的正要尖叫却在看到来着的脸后,由惊转喜的喊道,丁宿眼疾手快的上前捂住了她的嘴。

    看着出秋鹂眼中的惊喜与恐惧,裴邵竑温声道,“此时府里情况不明,你且小声。”

    在看到秋鹂连连点头后,裴邵竑示意丁宿放开了她。

    “大少爷,您、您总算是回来了。”秋鹂眼眶发红,她还没有习惯世子这个称呼,仍以少爷称呼裴邵竑,“夫人她们,夫人他们……!”还未从见到裴邵竑的惊喜中反应过来,秋鹂有些语无伦次。

    裴邵竑心中虽有些焦急与不耐,却还是温声相待,“你别急,慢慢说。夫人她们现在何处?”

    本就在眼眶中蓄满的泪水,在裴邵竑温声询问下唰得落了下来,秋鹂颤声道,“夫人,她们早就出城了。秋鹂犯了错,被夫人责罚在此处,不曾随身服侍。”

    “你可知她们出城前往何方,都有谁?”裴邵竑心中一凛,立时追问道。

    秋鹂被他突然变得有些凛冽的语气吓得颤了颤,就如惊弓之鸟般惶惶的摇了摇头,“奴、奴婢并不知夫人她们去往何处。只、只知道夫人带着四位少爷小姐并三位姨娘……哦,还有方妈妈和夏鸢她们……”秋鹂并不知出城一事乃曲莲所提起,此时她早已忘记了那个因圣旨已成世子夫人的婢女。

    “世子!看来夫人和少爷小姐们已经离开京城。不管如何,她们倒未落入献王之手。”听了秋鹂的话,丁宿上前道,“此时府里不可久留,咱们是否立即出府?”

    “也好。”裴邵竑点头,“或许阿瑄等人已经探知她们的行踪。丁宿,我们立刻出府。”

    “不!”秋鹂闻言却再次尖叫起来,她一把抱住裴邵竑的腿,哀声道,“大少爷,你带着我出去吧!别把我留在这里!”

    “你这丫鬟怎么这么不知道轻重?”还未等裴邵竑发话,丁宿怒道,“我与世子进出府邸,须得攀檐走壁,带着你如何行事?”一边说着,他躬身拉住秋鹂的胳膊,将她撤了开来。

    “你便留在此处吧,如今夫人不在,这里反倒安全。”裴邵竑一甩被秋鹂扯的有些凌乱的下摆,再也不看她一眼,闪身出了那屋子。一息间,丁宿也跟了出来。这后院的屋子,便又只剩秋鹂呆呆的坐在地上,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022世子之妻

    裴邵竑与丁宿等人并未即刻出城,此时进城不易,他决定在京城滞留两日。阿瑄等人探查城外也需时日。五人便连夜宿在了丁宿的位于南城的家中。

    顺天府南城民居,多为贩夫走卒的居所。丁宿在此有一个两进的小院子,但此时容纳五人,倒也足够了。

    “公子喝口茶吧。”丁婆子将一壶茶提到内室,放在了案上,笑眯眯的看着此时站在窗前的裴邵竑。她是丁宿一个远房的伯娘,因死了丈夫又没有儿子,便投靠了丁宿在这里替他看着这个小院子。丁宿常年不在,也未娶妻,这里便就她一人。

    如今虽然城中大乱,但有几个人来这院子让她忙活一下,倒也还是极为开心。此时虽然已近寅正,她还是忙活着给众人做了饭,待众人用完饭后,又烧了茶给裴邵竑送了来。

    丁婆子年岁虽大,却有些眼力。丁宿虽然未曾提及这俊俏后生的身份,她却也能看得出来,这是个少年贵人。

    “多谢丁大娘,烦您劳累了。”裴邵竑转身道。便是昏暗灯光下,也看得出他面容俊俏,长身玉立。这样满身贵气的少年,对待她这样的老妇亦十分有理,丁婆子笑眯了眼,脱口问道,“小公子可娶了媳妇儿?不知道哪家的闺女有这等福气……”

    裴邵竑闻言错愕,还未等开口,丁宿便自丁婆子身后转了出来,“伯娘,你这说啥呢!”他边说着边从丁婆子手里接过茶壶,一手轻推着丁婆子道,“你赶紧歇着去吧,我们这一趟搅了你的好睡,再去炕上躺一会。”

    “我知道,我知道老婆子不收你们待见。”丁婆子笑着嘟囔着,转身出了门。

    “世子。”丁宿拎着茶壶走了进来,自桌上倒扣着茶杯的茶盘上拿起一个,斟满了茶递了过去,“先喝杯茶吧。家里也没什么好茶,您权当润润喉。”

    裴邵竑笑了笑,没说什么便接过了茶杯。

    丁宿今年二十九,比裴邵竑整大十岁。两人虽为主仆身份,但却有着兄弟情义。他眼看着裴邵竑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由一个富贵公子变成了军中颇受尊敬的少将军,这其中的苦楚,外人不晓,他却清楚的很。

    “世子可是在为夫人和小公子他们担忧?”丁宿看着昏黄灯光下,其实还有着一份少年稚嫩的裴邵竑道。

    “确然有些担忧。”裴邵竑坦然道,“不过,我也是心中有些疑惑。”

    “这事情确实有些不同寻常。”丁宿点头,又问道,“世子可也是在奇怪夫人为何能提前做出应对?”

    裴邵竑坐在桌边,手中把玩着那个质地粗糙的粗胎青花茶杯,“不少将官的家眷被抓,就连汝阳伯的家眷都被献王带进宫中,说明双王进京不是什么众所皆知的事情。我们一路上也未接到密报,同样被蒙在鼓里。母亲又怎么能提前做出准备?况且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实在是过于了解,她没有那样的远瞩。此时家中只有母亲和几个弟弟妹妹,二弟这些年的样子我也看在眼里,他不会去抻这个头,况他是庶子,献王不见得看得上他。大妹妹虽有些见识,却也不过是个深闺中的女孩儿……”。说到这里,他摇头道,“不会是她。”

    然而分析到此处,他的眉头猛然蹙起,凛声道,“难道有人别有用心?”

    丁宿闻言也心中一凛,“世子是怀疑,双王之外,另有人作祟?”

    “我也是有些疑惑。”裴邵竑摆手,“也是我沉不住气,待明日出去打探了再说。丁宿,你明日便出城去吧,阿瑄那里若有消息,也能早些知晓。”

    “这可不妥。”丁宿道,“还是让老四去吧,我得跟着世子。”

    裴邵竑闻言,洒然一笑,“也可。”

    第二日,几人便分头打探。

    京城内确实形势不好,双王已然占据整个顺天府,五城兵马司也已被拿下。禁军也同样不敌,禁军副统领阵前倒戈,带领禁军一支反向而行。那皇城仿佛纸糊的一样,不到半日便被攻破。此时京城内的公卿世家们皆惶惶如惊鸟。

    待到三日之后返回丁宿的院子,名唤老四的护卫已经将消息带了进来。裴邵竑看过自北城门外传进来的密信,便立刻决定晚间便出城。

    及到子时,一行五人便潜出城外,依旧借由那名小校行事。五人出城后,便连夜奔往官道亭驿,刚一进院,便看到院中所立之人。那边上,名唤老四的护卫还在嘟囔着,“那褚清和赵老三还不放心我们,绝不说出夫人的下落,还说什么一定得见到世子才能开口。”

    “褚清!”

    那人转身过来,果然是裴府护卫褚清。这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此时见到裴邵竑忙上前行礼。“世子爷,咱们总算是见到您了。”他如此说道,同他一起前往官道上等候的赵老三也连连称是。

    “夫人她们可好,如今她们到底转向何处?”见到府中护卫,饶是平日素为沉稳的裴邵竑也有些心急。

    “还请世子安心,夫人她们一切安好。翟教头在沿路上,五十里一岗每岗十人一路护送。恐怕此时,夫人她们已经到了保安州。”褚清哈哈一笑道,“夫人她们便是向着宣府镇前去。”

    “宣府镇?”站在一边的阿瑄有些惊讶。他本不是沉不住气的人,此时却惊讶的脱了口。“怎么会是宣府镇?”

    “怎么?”裴邵竑看向阿瑄。

    “这三日来,我带了几人前去打探。路上倒是有些痕迹,但这些痕迹皆指向……指向怀安卫。”阿瑄说道,说到此处他停了下来。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他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难道这些痕迹,都是刻意而为,为的便是混淆追踪之人的视听?”

    “怎么可能?”听到阿瑄的话,另一位护卫才脱口而出,“咱们几个跟着军中老斥候们可没少学本事。夫人等人行进的痕迹也仔细分辨过,若是只是怀安卫一处痕迹,咱们定然也会怀疑。可在这痕迹中还套着宣府镇和潮河所的蛛丝马迹,咱们仔细比较过了,才敢断定是怀安卫。”

    褚清和赵老三闻言,都咧了嘴笑起来。他们这些府中的护卫,平日里都十分羡慕被侯爷裴湛带往北地的同伴们。这些去过北地战场的家伙们平日里也多是眼高于顶,大家虽然不明说,可是心里却十分不甘。此时看到这些家伙吃瘪,心里也十分爽快。

    赵老三藏不住心头得意,嘿嘿一笑道,“这回你们可看走眼了吧,以后少在咱们眼前得瑟。”

    “老三!”褚清瞪了赵老三一眼。

    “若真是如此,那可真是有些手段,是翟教头的手笔?”被赵老三嘲笑的护卫面有赧色的问道。便是他在打探回来后,几人才肯定了车队是前往怀安卫的。

    褚清虽然方才制止了赵老三的出言不逊,但是此时在心中也是十分敬佩曲莲。他们在一开始确实对曲莲的做法有些怀疑,认为只要将痕迹作向怀安卫即可,是曲莲坚定要求再往宣府镇和潮河所做些痕迹。他们一开始怕泄露了踪迹,却也只能按照她所说去办。如今看来,这位大奶奶,还真是有些手段。

    如今听到对方如此询问,他摇了摇头道,“却不是翟教头的主意,是咱们大奶奶的主意。”只是话一出口,看到周围一圈人瞪眼张嘴的表情,褚清心中咯噔一声,心道坏了。恐怕世子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他到做了这个通信之人了。这件事,怕是夫人都不知道怎么告诉世子爷呢。

    他慢慢转头,果然看到裴邵竑皱眉朝他看来。

    “你说谁?”裴邵竑问道,声音虽不大,听在褚清的耳里却有些寒意。

    “是、是、大奶奶……”褚清小声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已娶妻,还是说你已经另有新主?”裴邵竑一撩道袍下摆,在院落中的石桌前随意坐了下来。

    褚清觉得头皮发麻,这事那也不能怨他是吧?当初翟教头派他来迎候世子,他就不应该答应,如今可好,这件事还得他来说。

    心绪转过,他却也无法,只能上前将曲莲因旨嫁给裴邵竑一事细细的禀报了起来。

    这过程着实有些匪夷所思,不仅仅周围护卫们一片哗然,就连一向少言的阿瑄也露出讶异的神色。所有人都同时看向此时端坐在石桌前的裴邵竑。

    此时已近傍晚,斜阳下他穿了件墨色的道袍,这颜色更衬得他面色如玉。他闻言后一阵深思,片刻后便抬头再次看向褚清问道,“你说你们之所以会提前离开顺天府,乃是她的意思?这一路上行事痕迹都是她的主意?”

    “正是。”褚清低头应道。

    裴邵竑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你说这些都是那位、那位大奶奶所为?这怎么可能?”之前那名护卫按捺不住,扯了一把褚清,追问道,“且不说她是一个……,就说一个女子,怎么懂得这些道理?”说到曲莲身份之时,他没敢名言。

    “我怎么知道。”褚清低声道,白了那护卫一眼,“反正是夫人下令,让我们都听大奶奶的。”

    “若真如此,那可真不是一般的女子。”护卫咋舌道。

    “什么一般不一般,咱们世子爷是什么身份。先不说世子的身份,就是在军中哪个不叹一声将门虎子,哪个不说咱们世子是一等一的好二郎。”听到护卫的话,老四炸了起来,“怎么就能配一个灶下婢!这皇帝老儿是个什么东西!咱们在北地给他守社稷,他就这么对咱们世子?”

    “老四!”一直没有做声的阿瑄喝道,“如此不道直言也敢说?!”

    “本来就是嘛……”老四虽被喝止,却还是嘟囔道,面上还带了些委屈。

    “行了。”裴邵竑起身,面上却无半点情绪,“咱们起身吧,先追到车队再说。”

    ☆、023抵达宣府镇

    二月初六那天,裴府一行四辆马车抵达了宣府镇。

    宣府镇距离顺天府四百多里,若是快马加鞭不过五六日便可抵达,裴府四辆车皆是妇孺,行进的速度已然不快。但即便如此,这样的日日乘车也让众人都有些吃不消,徐氏被搀下车的时候,小腿肚子都在发软。

    当她抬头看向这次奔赴的目的地时,也不禁傻了眼。知道这次合家离京不是为了出行游玩而是避祸,她对这偏远的庄子也无甚期许,可是眼前这个破破烂烂的地方真的是她即将要入住的地方吗?

    庄子紧挨着一条河,此时河冰还未化开,岖凹不平的冰面上凌乱的散布着些破碎的布缕、枯败的枝桠甚至还有些秽物。一棵显然已是枯死的槐树半倒着砸在水面上,此时已经被河冰冻在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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