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丹青刚将簪子给曲莲插上,那边染萃便端了托盘进了内间。曲莲见她托盘上端着药碗,便问了句。染萃便笑道,“前几日世子得了一个药方,说是给大奶奶用。这几日方配齐了药,便让奴婢给您日日煎了服用。”

    曲莲这才想起,那日在徐氏房中,听裴邵竑说起褚清自京城返回,带回了谭瑛的药方。她闻言心神一动,便起了身自裴邵竑换下的旧衣处翻了翻,果见他旧衣袖袋里有一封已去了火漆的信件。屏退了丫鬟,她便坐在桌前将那信抽了出来,细细的看了。信封中有一纸药方,另附有书信一封。信上则清楚的写了这药方如何配药如何煎熬,服用期间要注意何事。谭瑛信中写的十分仔细,独独略过了忠臣遗孤那一段,曲莲看后心中十分感激。将信纸仔细叠好放回信封之中,这才放入匣子里。她起了身,用了早膳后,便去峥嵘堂给徐氏请安。

    进了峥嵘堂内室,便见徐氏正坐在炕上,怀中抱着裴邵靖。裴湛则坐在宴息处的太师椅上,一边薛姨娘正在伺候他吃药。见她进来,徐氏便温声道,“可用了早膳?”曲莲应是,便给二人请了安。

    裴湛见她进来,便问了昨日丫鬟之事。

    曲莲便与他说了将画屏送去伺候,裴湛闻言便点头道,“竑哥儿一直说你仔细沉稳,阿瑄那边你便多看顾些。”

    曲莲自低声应是。

    待丫鬟们将早膳送了上来,曲莲便侍立一侧伺候着几人用了早膳,便又去给徐氏煎药。

    裴湛见她这般,便对徐氏道,“她倒也是个省心的,瞧着也沉稳晓事。我这一去便又是一年半载,这回你身边有个人照应着,倒也安稳些。”徐氏听他这般说,心中倒有些酸涩。想着他上一回离家便是一年多时候,这一次在家中又是不过一月便要出征,他再是不好,总是他一力担着这阖府上下。这些年南征北战的,身上也不知多少伤痛。想到此处,徐氏也软和下来,便将前几日的争吵抛到脑后,只顺着他点了点头应是。

    裴湛见她柔和不少,便也心绪舒朗了些,笑声跟幼子说了几句话,便离了内室。

    待曲莲端了药进了内室,刚将药端给徐氏,便见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方妈妈见小丫鬟进来,便使了个眼色,那小丫鬟便只跪在脚踏上,并不做声。曲莲见状,心里明白,待徐氏服药漱口后,便端了托盘要出内室,却不妨被徐氏叫住。

    曲莲不意她要作什么,只垂了头站在一侧,听她道,“这种事,你早晚便也要知晓。便一同听着吧。”

    见那小丫鬟抬了脸,曲莲这才认出竟是进府后分去周姨娘那院子的丫鬟。自徐氏等人进了庐陵城,侯府中便添了些丫鬟仆妇。徐氏没挑着合意的,峥嵘堂便仍是那几人,两位生育了少爷小姐的姨娘那里倒是添了几个人。丫鬟们都是两位姨娘亲自挑选,曲莲没想到徐氏倒是能在其中动了手脚。此时不知徐氏要做何打算,她便只立在一侧静静听着。

    徐氏见曲莲立在身侧,便对那小丫鬟道,“你且说吧。”

    那小丫鬟便抬了脸开始说了起来,曲莲在一边听着才明白,她竟是要将周姨娘日日夜夜点点滴滴全数报告徐氏知道。待听到二少爷裴邵翊竟清晨在院中练剑,曲莲便见徐氏终是冷笑一声。待那小丫鬟离了内室,徐氏这才道,“我终日防着她,到底是着了她的道。若不是离府之前去芳馨院瞧了一眼,恐怕现在都被她蒙在鼓里。”

    徐氏这话说的没头没脑,曲莲却一下子便明白过来。既然事发在离开京城之前,便只有当初裴邵靖中毒一事。方妈妈在一边面有愧色,直道,“这都是奴婢的不是,没想着竟被那周姨娘如此糊弄。”

    至此处,徐氏便看向曲莲道,“我让你知晓这些,不是为了别的。如今那房的岁数也大了起来,必不会如往年那般装傻充愣。她也该想着怎么在这府里坐大坐牢,我便是为着靖哥儿,也不能让她称了心。如今她做的那些事,我也都禀了侯爷,往年我抓不住她的把柄,如今她却有一事落在我的手里。且看这一次侯爷怎么处置,若是仍如往常一般轻描淡写,我便待他离府后将那贱人杖死在这院里,便是被侯爷休了,我也要出了这口恶气。”

    方妈妈闻言,脸上则十分担忧,只看着曲莲,轻轻摇了摇头。

    曲莲不知周姨娘到底有何事落在徐氏手里,偏徐氏却又不再多说。她只等到晚间,裴邵竑回了点翠阁,这才将此时说给他听了。裴邵竑闻言,沉默了良久,直至榻上就寝,曲莲才听他道,“这件事我也知道一些,自进了庐陵父亲便着人前往宣府镇查探。便是我们在路上遇袭一事,恐怕周姨娘也逃不了干系。”

    “路上那些人不是汉王手下么?怎会与周姨娘有关?”曲莲闻言便十分惊讶,转念又一想,便有些变了脸色,低声道,“难不成,周姨娘竟与汉王有些瓜葛?她不过一个深宅妇人,怎能跟汉王有什么关系?”

    裴邵竑便又沉默一息,才道,“周姨娘倒也有些门路有些手段。她有个弟弟,原本在北直隶一带做着买卖。头些年,周姨娘也曾求了父亲帮衬他一些,父亲也确然为他出了些力。不久后,北直隶那边却有些不好的消息,父亲得知那人竟做起了一些暗地里的勾当,便撒手不再理会。还因此告诫了周姨娘让他弟弟收敛着些。再后来,周姨娘的弟弟便犯了事,周姨娘求到父亲跟前,父亲并不理会,言道当初便让他收敛,如今吞下苦果便是咎由自取。那人便因此事被流放南疆,周姨娘为此不少埋怨父亲,父亲也因此事着实冷淡了她几年,直到五六年前,才缓和了过来。”

    曲莲闻言便插道,“难道那人此时竟与汉王有些瓜葛?如此看来,周姨娘与那弟弟倒是一直有着联系。今日夫人于我说起年前三少爷中毒之事,后又有你我路上遇袭,这样看来,你与三少爷若都不好,得益的确是二少爷。”

    裴邵竑半倚着床壁,闻言便点了点头,“你可记得那日你与大妹妹乘车前行,路上遇了歹人。”

    “便是你到宣府镇那日?”曲莲问道。

    “正是那日。”裴邵竑颔首道,“那日我见那些人乘骑皆为战马,便起了疑心。在宣府镇逗留那几日,便着了丁宿等人前去查探。丁宿等人查探后,便查出了宣府镇此时囤积了不少战马,正是为了汉王起事。我当时并未想到这事与周姨娘有关联,只是在路上泄露了踪迹才开始有些疑心。想来府中便只有周姨娘视我为眼中钉,我便遣了程春回到宣府镇日日盯着她,果见她与府外一人有些联系。后来便查探出那人正是周姨娘的弟弟周大川。等母亲她们上了路,程春便留在宣府镇继续打探。他混进马场,才打听出来周大川当年并未被流放至南疆,便是汉王府一人将他周转出来,自那时起他便又做上了贩马的买卖。暗地里,却是在为汉王囤积战马。”

    曲莲见他面沉如水,过了会才低声道,“那这些事,侯爷可知晓?”裴邵竑乃侯府嫡长子,又是亲封的世子,周姨娘这般害他,恐怕裴湛也不会再容她。难怪,今日徐氏竟说出那番狠话。

    裴邵竑闻言蹙眉叹了口气道,“我已全数禀告了父亲,他早几日便已知晓。”

    “那侯爷竟不发落?”曲莲倒有些疑惑。

    却见裴邵竑嘴角勾了勾,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父亲这人,你日后便能知晓。他心府一向深沉,只我片面之语,他定是不肯信服。至于周姨娘,父亲也不是全然不知,不过是为了牵扯母亲精力而已。”

    “这倒是从何说起?”曲莲这一听,饶是她平日聪慧,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话一出口,却心中一动,想起白日里徐氏的一番话,便脱口问道,“难道芳馨院中有蹊跷?”

    裴邵竑闻言错愕,他低头看了曲莲,惊讶道,“你便又如何得知?”他说的模糊,虽有些痕迹,却未提及芳馨院半字。

    曲莲只道,“白日里听夫人提了一句,说是‘若不是离府之前,去了芳馨院,便着了周姨娘的道儿。’想着若是有异,或许是自那处院子而起。”

    裴邵竑听她这般说,心中赞她心思灵巧,便不再隐瞒。“我年少时,因母亲对那院子十分厌憎,便起了心思想去探究一番。却从未得手,父亲在那院外布了暗卫,我那时还不是对手。这次趁着回京之际,我便又去探了那院子,那些暗卫却都被撤走,院子中空无一人。我仔细寻了寻,却发觉那院子并无人长久居住的痕迹。到底那院子有何机密,我此时倒的确不知。”

    两人说着,不觉已过了子时,这才相拥而眠。

    待到一早,未及早膳,便听染萃传了消息,说是周姨娘昨夜被侯爷叫到了外书房,今天一早便被押着出了府,如今不知被押到何处,只二少爷此时跪在峥嵘堂外,侯爷却不肯见他。

    52、

    二人方坐在桌前,便听染萃说了这么一通,便相视有些沉默。曲莲见他面色发沉,便遣了染萃下去,好言劝道,“我知你心中杂陈,便是如此也先用膳。”

    裴邵竑听她劝说,倒也好好用了膳。想着待用膳后,便去给峥嵘堂请安,瞧瞧情况。谁知,待用了早膳两人到了峥嵘堂,却没见着裴劭翊。曲莲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染萃,染萃微微摇了头,表示不知。

    曲莲便跟着裴邵竑进了正房,裴湛果然已经离去,只剩徐氏坐在宴息处的炕上正独自用着早膳。见他们进来,便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笑眯眯的对二人道,“可用了早膳,今日的碧梗倒十分新鲜,可要添一碗?”那样子自是十分舒畅,颇有些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模样。

    裴邵竑便坐在她对面笑道,“母亲自用吧,今日儿子吃的不少。”说着他又看了一眼曲莲,又道“曲莲过会要吃药,也不宜再进食。”

    徐氏闻言倒有些惊讶,便询问曲莲在用何药,裴邵竑只说她进府时染了风寒,这几日又有些反复,并未过多提及。

    徐氏用了早膳,曲莲便去给她煎药。裴邵竑便斟酌着开口道,“父亲可是去了外书房?”徐氏闻言抬头瞥了他一眼,只点了点头,并未答话,也不松口让他先行离去。只是借着他出门的由头,细细问了他行装可有打点好,又嘱咐他顾着自己万事小心。

    裴邵竑只得恭声应着,直到曲莲端了药来,他方寻了借口出了峥嵘堂。他今日不需前往营房,又心绪烦乱,想着去外书房走了半路却又折了回来,便索性去外院探望阿瑄。

    阿瑄受伤后,裴湛便将他安排外院靠近水阁的一个二进院子里,恰在去往外书房的路上。一进院子,还未转过影壁,一阵药香便扑面而来。待穿过通廊,便见一个小厮手拿蒲扇正坐在厢房门槛上,面前摆着一个药炉子,正满头大汉的扇着炉火。

    见他进来,忙起身行礼,却差点撞翻了那炉子。

    裴邵竑见状便蹙了眉,想着这院子里的小厮怎这般莽撞。

    正想着,便见画屏端了铜盆自屋内走了出来,铜盆边上还搭着染了血的白布。画屏见了他,忙放下铜盆口称世子爷,向他行礼。

    裴邵竑点了点头问道,“阿瑄可好?”

    画屏便道,“大夫方才来瞧过,又换了药,说是一切都好。还请世子爷安心。”

    裴邵竑闻言便让她自去,自己便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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