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奴婢先去了回事处,自回事处太监那里知晓了姚公公现正在御书房伺候。奴婢便去了御书房,请了姚公公殿外说话。奴婢便对姚公公说,‘裴府来宫中谢恩,皇上可有功夫见一面?’姚公公问了奴婢是何人,奴婢如实答了。姚公公进了御书房不到半刻钟时候便出来了,说皇上的意思是,现下正与几位将军商议战事,恐不得闲,便不见了。”

    这名叫齐贵的小内侍,年纪虽只有十二三岁,却口齿伶俐,几句话说的十分清楚。

    石善蕴挥手让他退了下去,便瞧向曲莲,想看看她脸上神色。

    瞧着她面上却并无恼怒或是失望之色,石善蕴拿不准她心中所想,至于皇帝是怎么想的,石善蕴就更拿不准了。

    不过,石善蕴向来明白自己不是个伶俐的,自小便学会了吃一堑长一智。大婚以来,她与皇帝最大的矛盾便是因眼前这女子而起,在面对这女子时,她便在心中一再提醒自个儿要小心再小心。

    思及此处,她脸上露了个温和的笑容,道,“既是这般,裴夫人您还是回去吧。皇上那里,我自会与他提及。”

    曲莲淡笑了一下,道,“娘娘,臣妾今日进宫,确有要紧的事情求见皇上。臣妾不瞒娘娘,自是与我萧家牵连之事。皇上此时有战事要议,臣妾便等着。”

    她语气平淡带着些无奈,却分明能听出其中的强硬。

    石善蕴听了,点点头道,“既是如此,那你就在我这里的偏殿等候吧。成国公府的郦夫人今日也递了牌子,这会恐是要到了。”

    曲莲听了自是起了身,石善蕴又着了一名宫人随行伺候着,她便出了内殿,朝着坤宁宫的偏殿行去。

    转眼到了午时,成国公夫人也离了大殿,石善蕴心中一直惦记着曲莲,便着了宫人前去瞧瞧。宫人一刻钟后便返了回来,说是仍旧等着,面上似瞧着有些倦意。

    石善蕴想到曲莲如今有着身孕,又是要紧的头三个月内,心中便有些忐忑。若是在坤宁宫内出了岔子,想必皇帝那里又要动怒。这一次,皇帝可算是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

    她心中烦乱,只得嘱咐宫人去寻了御医在一旁候着。

    直到过了申时,皇帝那里仍旧没有动静,才有宫人来报,说是曲莲来请辞离宫。

    石善蕴终是松了口气,也未让她进来正殿,直接派了坤宁宫的内侍将她送到了宫门处,这才算是了结了今日之事。

    曲莲随着坤宁宫内侍到了宫门处,门外禁军见是坤宁宫内侍,便也未有多问,便将曲莲放出宫。

    见她出了宫,远远等在宫外的丹青便急步赶了过来,上手扶住了曲莲,忙问道,“大奶奶可还好?”

    曲莲面上泛白,冷冷笑了笑,“有什么好不好的。”

    见丹青一梗,曲莲便又问道,“如今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且如实回答我。”

    丹青见她面色端凝,自是肃然答道,“大奶奶请问,丹青自是如实回答。”

    “如今你可能在宫中行走?可是能见到皇上?”曲莲盯着她的眼睛,紧紧扶着她的手,五指仿若要扣进她的手臂之中。

    丹青面上一凛,抬脸瞧着曲莲,抿了抿下唇才道,“大奶奶,恕奴婢僭越劝您一句,皇上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便是有往日的情分,如今他毕竟已是九五之尊。”

    曲莲瞧着她冷笑了下,“难道我竟不知他现在什么身份地位?你不用想那些,只需对我说实话。能?或是不能?”

    丹青听了,知她向来有了主意难以轻易更改,如此这般只得颔首,“白日里不得入宫,但奴婢还有暗卫行走的腰牌。当日皇上本要收走,只因奴婢在大奶奶身边伺候,皇上便将此腰牌留给了奴婢,若是大奶奶有急事奴婢也可凭借这腰牌入内。”

    曲莲颔首,复又看着她笑了笑,道,“那你便替我传个话吧,我本想着自己去说,皇帝既然避着我,想必是不愿见我。你便这般说……”

    天色已然有些暗淡,丹青的面庞上也浮现出浓重的忧虑,曲莲瞧着她,最后只说了一句,“这件事做完,你便还是留在宫中吧。我也用不上你了,若是还跟着我,皇上自会拿你动手。莫大那里,我已经另寻了人给他换了地方,你也不用再去了。你也找不到了。”

    一番话说完,曲莲便转身向着远处暮色之中那孤零零的马车行去。

    只留丹青一人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坤宁宫内在夜灯初上之际,终于又迎来了皇帝的驾临。

    自上一回帝后出了龌龊,皇帝便再未前来,宫中已有了些风言风语。说是这宫中虽未有其他后妃,但还有个婕妤呢……只不过皇帝也极少前往绿芜宫罢了,否则这话头便更加纷纭起来。

    石善蕴一刻钟前便接到了信儿,心里自是万分的雀跃。只想着,今日善待那裴府的世子夫人果然是对的,皇帝虽未见她想是有自己的考量。

    如此想来,皇帝对着那萧氏也不见得就是有那种心思,许是母亲说的对,萧家总归是因着敬端皇帝一家才遭了那种大难,皇帝此时补偿厚待些也是出于情分。

    符瑄身边只带着一个内侍,走进了坤宁宫的内殿。

    一进内殿,便见皇后石善蕴带着一干宫人跪在殿内迎候。他原本阴沉着的脸终是和缓了几分,行至皇后身边亲手将她扶了起来。

    石善蕴跪在殿内心中正忐忑,不妨眼前出现一角明黄色的衣角,紧接着一个强有力的手臂便将她自地上拉了起来。她有些惶然的抬了头,便见皇帝面色淡淡的,却不似上一次那般满面怒容,心中便安定了几分。

    符瑄安抚了皇后几句,便让这满殿的宫人都起了身。

    坤宁宫的宫人们见帝后和睦了几分,心中自也是轻松了一些,却也不敢放肆,皆低眉垂首各自去做自己的差事。

    晚膳便也摆在了内殿之中。

    两人用了晚膳,石善蕴便有些忐忑的询问皇帝今日歇在何处。

    符瑄听闻皇后这般小心翼翼的询问,面上露出几分淡笑,只是眉宇之间也有着深深的疲惫,“朕已经两日没好好歇着了。今日用了晚膳,便觉得身上乏累,便在皇后这里歇歇吧。”说罢自是朝着净房而去,石善蕴自也跟着去了伺候。

    这几日皇帝接连在御书房之中召见大臣,石善蕴也是知道的。听这意思,皇帝今晚也是想好好歇歇,恐怕是难有欢爱。她心中虽然隐隐失望,但皇帝毕竟又来了坤宁宫,总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

    来日方长,总有法子让皇帝忘记以前的嫌隙,重新如大婚之后那般和睦。

    坤宁宫寝殿的床榻上还挂着喜庆的红帷帐,符瑄穿着中衣躺在内侧。他如以往一般,枕着一手,另一手自然的放在腰上。闭着眼睛,呼吸绵长,似已然睡着。

    石善蕴出了净房,瞧着他这般,只得轻手轻脚的行至床榻边,刚在外侧躺下,便听到符瑄低声道,“今日情形,你且说来我听听。”许是因为困倦,他的声音有些嘶哑,石善蕴怔了怔才意识到,他是在问何事。

    脑海中快速想了一遍今日之事,石善蕴觉得自个儿并没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便柔声道,“今日霸陵侯府的世子夫人进宫来向臣妾谢恩,说是因着她娘家的事情要谢皇上的恩典。臣妾想着,皇上这般看重那位故去的萧大人,便着了齐贵儿去了趟御书房。不想皇上正忙着,臣妾便也如实对她说了。”

    符瑄听了,只问道,“她瞧着精神可好?”

    石善蕴便道,“裴夫人瞧着面色有些白,怕是因着身孕。她巳时便到了,想是辰末便离了府。臣妾听母亲说起过,这怀着身孕的女子晨间最是难受。只在家中歪着都会觉得气闷反胃,何况她又坐了这么久的车马。臣妾瞧她面色不太好,便着了白姑姑带着她去了偏殿,好生伺候着,又寻了御医在一边候着。她未时出了宫,应是妥当无碍的。”

    石善蕴絮絮的说着,待说完这番话,却并未得到回应,她扭头一看,便瞧见符瑄闭着双目,呼吸绵长,已然睡沉了。

    瞧着他英俊的睡颜,石善蕴脸上不觉有些泛红,深深的又看了几眼,这才扯了帷帐闭眼睡去。

    不知道到了何时,石善蕴在黑暗之中醒了过来。她有些口渴,正想着起身喝口温茶,却蓦地发觉身边似空无一人。她急急扭头看去,原本在身边沉睡的符瑄果然没了身影。

    正有些惶然,却瞧见他站在内殿的窗边,也未披件衣裳,只着了中衣。自那半开的窗棂处,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

    此时虽是仲春,夜间却仍有些寒凉。

    石善蕴正想着起身为他披件外衫,却瞧见窗外一闪而过一个身影,她吓了一跳险些尖叫出声。却听符瑄沉声对着窗外道,“什么事?”

    窗外便有一人应道,“皇上,丹青求见。”

    ☆、第122章 要挟两人

    “……是否为徐寿所为,不敢言笃定十分,实却有八分。如今皇上为我萧家追封,却不曾提及平反,更不曾有犯伏诛。皇上又再三回避此事,这剩下两分便也落在了实处。如今徐寿仍为尚书,我夫却前往北地,可见皇上有意着他避嫌。若再猜测几分,想必大军将滞于北直隶外,目的也非北地而是汉王或是天策卫,亦或二者兼有。天策卫都尉乃驸马莫允辰之胞弟,与寿春长公主府更有莫大关系。

    近一月内,皇上肃正朝纲,所牵扯之人看似杂乱,实则处处紧要皆与寿春长公主有些余关联。联想起寿春长公主见臣女之时,其失态之举,想必与当年之事干系甚大。若大胆猜测,长公主或许便是犯首。”

    丹青压抑住心中惊惧一字一句的复说着曲莲所交代她的话,间或看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皇帝。他只穿了件便衣,背手立于几步之外,面沉如水,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未说过。今日宫中当值的裴邵翊则站在殿柱旁,脸上带了几分惊讶。

    她低了头,继续道,“皇上心中有定数,此时却按捺不动,可是有忌惮之事?那忌惮之事可是延德帝之皇长子?

    皇上此时既不追究徐寿之最,可是要借用他之手引犯首先行?方足以定罪于犯首?徐寿既以此为献祭,皇上想必是许了他重诺。皇上或有自己的考量,但臣女却不能坐视阖族三千余人枉送性命沉冤十载!……”

    话音刚落,便见符瑄猛地转身,一双眸子阴晴不定,眉峰更是紧紧蹙起。他看着丹青,上前两步,凛声问道,“她如何得知?”曲莲身边知晓皇长子之事的人,只有一个裴邵竑,符瑄此时便对他有了些疑心。

    裴邵翊此时却开口道,“皇上,若是疑心臣兄,大可不必。他并非多嘴之人,况此时牵扯徐寿,这件事就更不会是自他口中所出。”

    符瑄闻言,叹了口气便点了点头。

    个中道理,略一思忖便能想通。不过是因着惊虑交加,略失了些方寸。

    丹青见状,便低声道,“皇上,我家大奶奶绝非常人,并不需这般详实相告。末微痕迹,她便能窥见深意。”

    符瑄瞥了一眼丹青,恨声道,“她到底想怎样?你继续说!”

    丹青便继续道,“……臣女对徐寿起疑,彼时又有万成琇之事,便遣了可用之人去了一趟宿州。时间上,比起徐寿长孙徐思远动身之时早了两日。万幸于此,那孩子已被臣女带回了京城,藏匿于隐蔽之处。”说到此处,丹青便见立于殿柱之侧的裴邵翊猛地瞪大了眼睛,面上一派震惊。

    她不敢停顿,只又说道,“当日万成琇定罪押解进京,其女万咏秋因怨恨其继母而将孩子卖于奴贩,她自是知情之人。圣旨到府那日,臣女正与万咏秋起了冲突。臣女想着皇上既隐忍不发想是另有初衷,臣女便不得而为之,以小图大而已。臣女用那孩子之事威诫万咏秋,以她之心智便是当日不觉有异,过个几日恐也能思量清楚。

    便因当日之事,万咏秋自是无法留在裴府,寿春长公主自是明白万咏秋与那万成琇的关系,如今已经将人领到了长公主府。

    臣女愚钝,猜不出长公主几时能将此时自万咏秋口中挖掘出来……更猜不出,皇上与长公主哪一个先寻到臣女,要了那孩子去。”

    丹青一口气将此段话说完,再不敢看皇帝神色,只觉得身旁仿若一汪千年寒潭,那汩汩寒气仿若将这大殿已然充满。

    “哐啷”一声巨响,余光之中,一个青铜香鼎已被踹翻在地。那雕篆着铭文龙凤的香鼎在地上轱辘转了许久才停了下来。此时已然身首分离,炉内香粉撒了一地。

    “她怎么敢……!”符瑄无法形容此时心中的惊惧与愤怒。

    这几个月以来,他步步隐忍,处处撒网,镇抚司中无数强手都撒了出去。竟被她处处抢先,乃至于招招落空。

    一直以来,符瑄十分忌惮那个孩子。

    万成琇被押解之时,他只是对其存疑,待派出人手之际便晚了一步。索性徐寿事后承认,那孩子此时并非在长公主手中。长公主也无法因此以那孩子颠覆王座,她迫于无奈只能逼宫,这也给了他将其铲除的机会……

    只是,万没想到,那孩子竟会在曲莲手中。

    此时裴邵竑还未出北直隶,徐寿也还谎诈寿春长公主……若是这孩子落入长公主手中,此前布置,可谓前功尽弃!

    想到此处,符瑄紧紧的攥起方才身侧的拳头,他看向丹青,咬牙一字一句问道,“她想怎样?”

    丹青垂首回道,“杀徐寿。”

    裴邵翊闻言抬眼望了符瑄一眼,又看向丹青道,“她一个深宅妇人手中哪里有什么能耐之人,这种事情你必然参与其中,可知那孩子下落?”

    还未待丹青回答,符瑄便冷哼了一声,显是对此并不抱期望。

    果然,丹青闻言,只摇了摇头道,“大奶奶说,这一回便是最后一次差遣丹青。那孩子的下落,她已然换了所在。,是以奴婢并不知晓那孩子藏身之地。”

    符瑄此时些微的平复了下心情,他看着殿中二人,紧抿着下唇,却未开口。

    裴邵翊见他这般,知他心中恐有动摇。

    大军再过四五日便可抵达目的地,在此之前,必得先安抚了徐寿,使其引得寿春长公主动手,如此一来方能将那些人连根拔起。

    赦免的圣旨此时就放在御书房的案上,可是此时,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便能送出去的。

    殿外此时已然渐有光亮,上朝的时辰已经快到了,殿内却依旧一片沉默。

    良久,符瑄终是叹了口气对二人道,“你二人先去裴府,务必守好了她。若是她有了什么状况,你二人便也不用回来了。”

    二人心中一凛,面色肃然应是。

    裴邵翊率先出了大殿,丹青紧随其后,两人皆是一言不发,渐渐消失在符瑄视线之中。

    待过了玉带桥,丹青却上前一步行至裴邵翊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二少爷,大奶奶还有一事是要告知于你的。”

    裴邵翊一愣,这一年以来,他已经少有听到这个称呼,此时听丹青之言,心下狐疑便道,“你说。”

    “大奶奶说,若是徐寿活着,您便永世也难再见到周姨娘了。”

    裴邵翊此时终于色变,自昆嵛楼出来之后,他便派了无数人去寻找当日在妙松山失去踪影的周姨娘,却一无所获。他也曾疑心周姨娘命丧徐氏之手,只是在遍查了徐氏身边之人后,却否定了这个想法。

    真是万万没想到,周姨娘竟然在曲莲的手里……

    见裴邵翊震惊的站在原地直愣愣的瞧着自己,丹青低了头只道,“二少爷好好思量一下吧,奴婢先行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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