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徙的队伍在野外赶了几天的路,吃睡都在车上,今儿太阳下山前,总算来到一座村庄,村长同意提供借地扎营的交易,于是大伙就在村子旁的草场空地落脚。
    骨堊族名声本就响亮,钱又给的豪迈,那地方上的人对他们非常热情友善。
    终于可以洗澡、洗衣服,大伙忙着整理平时不方便处理的内务。津抱着几人的衣服去洗,回程时,遇见一个男孩,又瘦又虚,帮忙背着沉重柴枝,跟在一名妇女身后。
    村里几个顽童看见他,就围拢过来,嘻嘻哈哈的嘲弄,「小觥!看这里!」
    在男孩回头时,顽童朝他扔过去一坨兽粪,眼看就要砸中,却见那粪停住了,在所有孩子傻眼瞬间,又反弹砸了回去,落在始作俑者身上,大家看到这诡异的情况,哇啦哇啦的叫着全跑开。
    小觥也愣在原地,表情很是诧异,不一会儿,他偷偷转动目光睨向津,发现她也正在看自己,随即心虚的飘离视线,一溜烟奔回屋子里,重重关上门。津抱着衣篮的手臂上,源灵生光纹缓缓消退,然后走开了。
    不用两个伴侣开口,桀直接跟当地猎户购买了头当天猎到的山兽,扒毛、分切、上铁叉,劈柴生火,砌炉架,一手包办到好。
    「哇!老公你好棒!」津回来,就看到燃旺的火堆前,桀蹲在地上烧柴的背影,她将东西放下,开心地扑上男人的背,环住他的脖子、顽皮轻咬他的耳朵;桀也忙到一个段落,间下来了,两手往后一伸揽住女人的屁股,背着她站起来,刚要转进营帐里去,就被几个魔将拦截,回报事情,并告知隔壁相邻空地来了个车队,主人想和他谈些事。于是桀背着津走往河畔,缓缓散步过去。
    虽说是相邻的空地,实则受到村庄的土墙相隔,来的团队阵仗不小,主兽车相当豪华,还有大群守卫,看起来有一定身分地位。
    「您就是骨堊魔君?唉呀!久仰大名!」一声愉悦高昂略带沙哑的男声从左方传来。
    津和桀同时转过头去,都以为对方在叫他们,在五米的距离外,却见西马穿越忙碌人群快步走来,和穿着华贵的胖胖男子招呼照面,两人互相客套了好一番。
    「您就是杜普利城主!遇见您真是荣幸!」
    「哼,废话一堆。」津撇嘴,不高兴桀特地前来,却受冷落。
    那杜普利城主只顾跟西马说话,完全不看桀一眼;而以这样近的距离,西马分明也注意到了他们,却假装浑然未觉。这也难怪,相较桀一身猎者装束,还背着自己伴侣,西马穿着华丽得体,颇有上位者的风范,难怪对方要以为他才是主领;不过,这种事情桀向来都不在意,既然有西马处理,他乐得轻松,于是背着津又再转过身。
    「关于这一点,就看我们左翼君的决定?」不料,西马却突然高声喊住他。
    听见他拉高的嗓音,津的白眼已经翻到不能再翻,果然遇到一些难以应付的问题时,西马就会拉着桀去面对。
    「咦?哦!啊!您是血爪?唉呀!幸会幸会!」杜普利城主立即热情上前,两手伸向他想要握一握。
    然而桀却只是看着那一双手,没有动作,然后抬头对他说:「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杜普利这才意识到他背了人,不方便握手,气氛顿时有些尷尬,于是抓头笑着说:「是这样的,血原这段时间变得很躁动,大家走惯的路线,变故很多,我打算让自己的人马跟着你们队伍一起,大家好互相照应,嘿嘿!」
    「哦,如果双方时间配合的上,没问题。」桀豪爽答应。
    「哈哈哈,还请两位晚上务必到我那边喝两杯!这回自卡悦参访回来,正巧带了几瓶当地不可多得的好酒。」杜普利开心地发出邀请。
    「好啊!没问题!」说到酒,西马很有兴趣,更何况还是很名贵的酒,马上抢着答应下来。
    「那就劳右翼君代替我参与了。」带着重要的人又要执行任务,而血原就在附近,桀想要保持最佳状态。
    「啊,不是要在这待个几天吗?放轻松一下嘛!」只有自己爽,多不好意思,西马怂恿道。
    桀笑笑,「待下来是为了调查鑽山目前的情况,并非只为休息。我带着这么多人行动,就必须照顾好,还请各位成全。」
    离开西马和杜普利后,津忍不住碎碎念:「那个杜普利城主一副贪生怕死的样子,他们很明显是看见我们有阔星甲护航,还有英勇善战、认真负责的血爪大人,想藉此护送他渡过危险的鑽山。想得真美!」
    「阔星甲是专门保护你的,这一点,他藉不到任何好处。」桀安抚她。
    「你也是我的。」
    「对对对,哈哈哈!」
    当晚,左翼魔君家香喷喷的烤肉引来一堆阿猫阿狗前来串门子,不乏村人和同行小族里的贵族,还有杜普利的千金带礼物来拜访。椿萝本就擅长交际,展现大姐照顾人的气度,把场子的人打理得服服贴贴,而大部分的人似乎都认得她是桀的伴侣,过去野外狩猎常常遇见打招呼,相处起来更是亲切。相较之下,津受眾人重视的程度就低很多,但,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在她的价值观里早就认定,受自己重要的人重视才是最重要的,无关紧要的人是怎样的态度,根本无所谓。所以,一点儿也没想抢着要大家知道:「嘿!你们看看我!我可是左翼和骨堊王的伴侣。」
    她甘心在旁边,偶尔帮忙烤肉,兴味盎然听大家聊天,观察他们的肢体语言,颇有一番乐趣。
    大伙以椿萝和杜普利的千金为核心,喝酒吃肉,帐内热闹鼎沸,叁杯黄汤下肚,话题广度就越发大胆起来,大扯各家各族是非八卦,当然不会意识到身边其实有位跟骨堊王族息息相关的人。
    「啊,你们肯定没人料到,这几年炙手可热的骨堊后座,最后是由凤冷王之女夺得。」杜普利的千金喝得满脸通红,神色迷茫,突然投出震撼话题,在场所有人无不露出惊讶的样子。
    成为全场焦点,使她份外得意,继续说:「凤冷一族凭着全族皆为纯血白魔龙,相当傲慢,从来不与外族结亲,没想到,这次竟然大大破了例…骨堊王也算捡到赚到,完全不吃亏!」
    听闻这个消息,椿萝抬头看向早已一脸惊茫的津,没想到会从其他族的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莫狄纳却是什么也没让自己知道。
    「喝!小女孩,别乱造谣!你议论的可不是一般人,当心大祸临头!」见津的神色凝重,椿萝呵斥道。
    「人家已经成年了!才不是小女孩!」杜普利的千金打了个酒嗝,嘟着嘴努力为自己说的话作证:「这个消息虽然还没公开,但我跟凤冷王的妹妹的义女交情匪浅,她才不会空穴来风!」
    整个消息就像岩石砸在头顶,叫人晕眩。
    「我去帮桀送晚餐。」津找了理由离开。
    外头夜寒风大,桀跨坐在篷车顶篷的龙骨上,藉由小小的魔能灯照明,进行维修加固。
    「你怎么还在忙?我带晚餐过来给你吃。」津站到车边,仰头看着男人。
    「放着,我这边快好了,好了就下去吃。」
    话在喉咙徘徊再叁,津终于鼓起勇气问出口:「凤冷族的公主要成为骨堊王后这件事,是真的,还是谣传?」
    桀咬着菸,熟练用兽筋将蓬皮捆紧在骨柱上,说:「是真的。」
    「所以莫狄纳什么时候开始和凤冷族的公主谈恋爱?」津问得酸溜溜的。
    桀一面忙碌手里的工作,同时端详着她:「族政追逐利益,不讲求爱情。」
    「利益?什么样的利益值得他找一个不爱的人睡在枕边?」津以锐利的字眼,充满讥讽的口吻质问。
    桀用牙齿咬断皮筋绳,说:「暗冬后一段时间,突现腐疫恶化。加骨德和周边土地的產出,严重影响今年族内的粮食。」
    「第一时间求助于灰赞堡的魔瑚沟通者,但灰赞堡换了继承人,萨女士到外大陆养老,新继位的阿摩司太过感情用事,藉故推叁阻四,不愿意在腐疫上帮助我们。不久前在春茶会上,凤冷族的王主动和吾王相谈,表示腐疫这件事他可以帮忙。他和另一名声很大、专门治疗腐疫的寻曦会有交情;只是,这次暗冬过后,腐疫异常猖狂,寻曦会的工作量早安排到天边远,凤冷王可以向寻曦会说情,优先安排人前来骨堊医治腐疫。前提是,吾王得答应与其爱女结为爱侣,并立她为骨堊王后。」
    「这么重要的事,你们为什么没人告诉我?」津激动的握起拳头。
    桀当然没想到莫狄纳没说这件事,但他也察觉到津此刻的情绪在微妙的爆点前,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感觉说什么都不对。
    「我去洗澡!」津也讨厌这团混浊窒闷的空气,知道自己的情绪落入迁怒,于是找了藉口暂离现场。
    走在野林子里,她狠狠地踢开挡路的树枝…
    他尊王的!想想,莫狄纳本来就独裁惯了,什么事自己决定、自己处理就好,有事也从不会想找她讨论,自己就像他养的一条贵宾狗,偶尔逗逗玩乐。津满心的埋怨,什么事都往差劲的方向想。王后要选谁也是王的个人业务,何需向谁报备?她再次感觉到自己好像回到了那个,不能接受堊族世界爱情文化的徬徨里。
    负气的在心里骂了一轮,随着情绪宣洩过后,慢慢沉淀,又回到理性上…
    腐疫在堊领是危害很大而且无药可救的地癌,能使得大片健康土地在很短的时间内如深秋的落叶迅速枯萎腐烂。这实在发生的太令人措手不及了!
    这一切都是政权妥协,和莫狄纳在一起的时间越多,津越来越清楚,身处权势的市侩凉薄,周围的人不会单纯地对受难对象伸出公义援手,而是加以剥削算计,甚至趁人之危,海刮一笔;莫狄纳过去曾多次受到其他大族虎视眈眈的危机,他必须巩固自己,巩固族里,他紧急需要这个腐疫治疗的手段。
    她愿意体谅。
    莫狄纳的柔情依旧歷歷在目,儘管知道他依旧会爱着自己,知道这是场不得已的族政妥协,却仍旧止不住内心莫名受伤的感觉。
    「我也好希望能帮上忙!」她喃喃。
    在林子里散步,津觉得心情平静很多,啪嚓沙沙,她望见不远处的树枝摇晃,接着,一个男孩像一隻猴儿俐落爬上一条巨大蜿蜒藤蔓,在树藤间翻找着苹果大的瘤状物,摘下一颗又一颗放进背囊里,然后坐在横枝上,拿出瘤状果开始吃,吱吱几声,手里的东西瞬间只剩渣渣。一连这么吸食了十几个之后,男孩精神状态明显好了许多,从高处一跃而下,光影交错间,津看清楚了那人便是村里受欺负的孩子小觥,竟在大家休眠的寒夜里出来找东西吃。这奇怪的行径,和他吃东西的方式,明显异于常人。津没有惊动他,静默站在树影间,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林间。
    翌日清早,村里传出骚动,杜普利城主的家丁被人发现惨死在自家兽圈里,连同几头驯化的珍奇异兽全都支离破碎。由于城主的车队驻扎村内,但村里完全没有发生任何事,唯独杜普利的爱兽死光,让他大发雷霆,要村长给出交代。
    「啊!我知道!一定是阿里收留的那个小恶魔!自从那小恶魔住进村里,就连连发生这类怪事!」村长夫人一口咬定。
    村长和杜普利隶属于同一个统治者,权位上的利害关係让他不敢怠慢,连查都不查就领着村民衝进名叫阿里的妇女家里,拖出小男孩要他伏法。
    听说抓到了兇手,而且身分相当特殊,杜普利特地从附近请来了高知名度的赏金魔猎团,要将罪魁祸首公开示眾剥皮剃骨。
    赏金魔猎团共有八个人,他们大摇大摆来到广场,姿态相当摇摆傲慢。站出来的女人,一身黑紫色调的衣袍,手上一只大法器,高仰脖子看起来刁鑽骄傲,据说却是相当厉害的战巫士。
    小觥被五花大绑跪在广场,齜牙裂嘴,一脸愤恨的瞪着走向自己的战巫士。
    「拜託大人,求求你不要净化小觥…这孩子他不吸食人呀…」叫阿里的妇人跪倒在地上,抱着男孩,大哭求情:「求求你!他还只是个孩子!」
    「孩子?」战巫士以阴冷的表情居高临下,看着他们:「恶魔就是恶魔,骨子里就是恶魔血咒,难保长大以后无恶不作,邪性难改!留着他,养痈长疽,自生祸殃!」
    周围围观的人对她所说的纷纷发出认同。津恍然大悟,自己在男孩身上感觉到的怪异,原来来自他本身具有的血咒魔族特质,更惊讶于竟然有血魔可以自我克制,选择不去吸食别人,仅以魔性植物维持生存?难怪他看起来特别瘦小而且精神很差。
    其馀魔猎者以战巫士为中心围住小觥,其中一人将妇人阿里强行拖走,接着战巫士出手了,数道炽烈明光联合为一攻向男孩,小觥本能猛地扭动身体想要躲逃,但他完全动不了。
    就在强光重击他胸口瞬间,庞大如洪流的能量呈漏斗状,流畅缩进男孩胸前的一个点上。
    「果然邪门!」战巫士轻哼一声,再次发出比刚刚强劲两倍的能量袭向小觥。依旧是四两拨千金,那些惊涛骇浪的能量再次消失于男孩胸口。
    「你!?」
    「好傢伙!虚弱不过是他的偽装!竟然有这么邪恶的本事!」
    赏金团的人全都非常惊讶,纷纷举起武器,打算一起上。
    「欸,抱歉,其实刚刚那些都是我干的。」津客气的举手承认。她说:「你们身为专业应该也早就看出来,小觥的力量其实弱得根本动不了城主饲养的那些异兽。」
    战巫士暗暗打量着津,冷色道:「姑娘,我们不想把事情闹大,这里没你的事,好好回营帐里待着吧!」
    津两臂相抱,说:「那位阿姨都说了,这个男孩不吸食人,你们为何执意灭杀他?」看向村长和他的夫人,「莫不是想找代罪羔羊,好向城主覆命?」
    「这孩子面上装作单纯无辜,你可知道,他实际上是丧心病狂的血魔!癲狂邪恶的种族!只会危害世人!不值得任何人替他求情!」被这么一质疑,村长激动起来,一副替天行道的模样。
    「我不知道。」津一句话回得村长差点被噎住。她淡漠的说:「我不是神,那些判定谁对谁错的事,太复杂了。但他表明了有冤情,而你们草率断定,未能证明事情是他做的。」
    「证据?他的血统就是纯然的铁证!」村长面红耳赤,「这种恶魔就算错杀也只是刚刚好而已!」
    到这时候,周围人群里竟然也陆续出现不少附和的声音。
    津微微动怒,对村长说:「你是有名望的人,你说的话,大家都信服…纵使,这个孩子真的有心能控制自己的咒诅,你们也不信,而执意要杀他吗?」
    「对!只要是血魔就通通该死!」村长豁出去大喊。
    「没错!血咒魔族就该去死一死!」
    「谁叫狗改不了吃屎!」许多围观民眾也跟着喊。
    面对群眾的无理偏见,津第一次体会到光凭和平和理性也无法解决的事,难怪莫狄纳曾不只一次的告诉她,真正所谓的王权,不过是以拳头服人。她现在也生气的想把这些不明事理的人给揍飞,但她的身分代表着骨堊,大开杀戒也不是自己习惯的行为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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