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牧念旧,这不又给拉回来了,这几天闲着没事,就一直在捣鼓这车。

    方措端着一杯水,站在门口,今天是周六,他不用去学校,弯腰看了看车子底下的方牧,说:“先歇歇吧,喝口水。”

    方牧从车子底下钻出半个身子,晒成小麦色的肌肤上沾了几道油污,浑身脏兮兮的,就着方措的手喝了几口水,说:“你去我房里找找火花塞,我记得我有个备用的扔在那儿了。”

    方措转身,上楼进了方牧的房间。找了一圈没找到,打开靠窗抽屉,里面散落着杂七杂八的东西,灯泡、电池、高压线、裁纸刀……还有火花塞,方措拿了火花塞,正准备关抽屉,眼角却看到抽屉角落里的一个白色塑料药瓶。

    方措的心里一突,药瓶外面没有任何标识,拧开盖子,里面是小半瓶白色药片,圆形的药片很小,跟平时吃的维生素差不多,没有气味,但方措挥不去心里的阴影,鬼使神差的,他倒了一颗在手心,藏进了自己的口袋,然后将药瓶放回原处,关上抽屉,下楼了。

    “是这个吗?”

    方牧看了一眼,“对。”接过来,捣鼓开了,一边头也不抬地跟方措说话,“你每天坐一小时车去上课,上完课再坐一小时车回来,来回就是俩小时,不累不烦呀?”

    “不累,车上就光坐着呢,能累到哪里去,而且还能有时间整理下思路,想点事情。”

    “毛病!”方牧嘟囔一句,“说给你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

    “费那个钱干什么呀,从这儿坐公交坐到终点站我们学校,才两块钱。”

    “人家上大学今天社团活动,明天跟舍友爬山踏青,后天跟女生联谊,生活多姿多彩——我跟你说啊,方小措,你这样特不利于跟同学团结友爱,别到现在,你连同班同学的脸还认不全啊?”

    “每天功课都忙得要死,专业书厚得能砸死人,一个月就得啃完两三本,啃不完教授能削死你,哪有空玩儿啊。你说的那种情况肯定不属于我们学院。”

    方牧也不了解现在大学里的具体情况,算是被方措给说服了,不再怀疑。钻进驾驶座,一点火,车子微微震动起来,引擎发出悦耳的轰鸣。方牧跳下车,脸上扬起耀目的笑容,“成了!”

    他大步走进院子,拧开水龙头,就着冷水洗了把脸,顺便也随便抹了把上身,接过方措递过来的毛巾三下两下擦干,套上衬衫,一搂方措的肩,“走,咱去兜一把,顺便把饭在外面解决了,今天咱们不开火了。”

    少年的脸上也现出少见的欢欣而纯粹的笑,眼里满满地映出青年的模样。

    车子微微颠簸,凉爽的风自窗口吹入,吹得头发都蓬乱地顶在头上,方措蓦然就想起那年,他们自驾去西藏,熹微的天光,他微微雀跃的心,简陋的小旅馆,高原瑰丽的星空……不由自主地开口,“方牧,今年寒假,我们再去旅游吧。”

    方牧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撑在车窗上,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少年满眼都是温情和期盼,沉默了良久,说:“到时候再说吧。”

    方措有点失望,但依旧牵唇一笑,好像毫不在意的样子,“嗯,也是。”

    在城市里兜风,到底没有在空旷无人的高原戈壁那么畅快,他们绕了小半个城市,就找了家川菜馆停下来吃饭,川菜做得地道,香气十足,辣味劲道。方措辣得整张嘴都是通红的,方牧看着笑,递给他一杯啤酒,“来,你也大了,可以陪我喝酒了。”

    方措并不拒绝,一口凉凉的啤酒下肚,缓解了胃里的那种灼烧感,他不由地又喝了一口,抬头看方牧。方牧点了一根烟,幽幽抽着,青蓝色的烟漫过他的眉眼,目光有些远,看着方措,又像是隔着时间空间看向那个孤绝的狼一样的孩子,但很快,这种情绪被他自己掐灭了,他从满是红油的盆中捞起豆芽,稀哩呼噜地塞进嘴里,嘶嘶地吸了口气,道,“够味,待会儿问问店主,辣椒酱辣椒油卖不卖,改天咱回家自己做。”

    他们吃完饭,又在隔壁打包了一份盖浇饭,带回去给粽子,就回去了。

    还没将车停下,就看见自家院门口有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正探头探脑地往里望。女孩儿扎着马尾,一张素净的脸不施粉黛,单单站在那儿,青春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见到方措下车,眼睛一亮,疾走几步就要过来,等看到方牧,又急急地刹车,脸上露出点儿忐忑。又故作正经地抬起骄傲的下巴,“方措,我找你有点事儿。”

    方牧一笑,带点儿戏谑地瞟了少年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进了院子。

    方措的眉蹙起来,瞧着面前一脸执拗的女孩儿,还是耐着性子走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从方牧的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见方措和那小姑娘站在墙角,方措这小子死拽,两手插着兜,皱着眉,谁欠了他几百万的样子。对面的小姑娘在跟他说什么,说着说着就伸手去拉他,他一撇身就躲开了,转身往回走。姑娘急了,几步追上去,拉住他的胳膊。方措这小子耍帅耍上瘾了,不耐烦地一甩胳膊,小姑娘差点跌掉,恨恨地跺了跺脚,马尾辫一甩,转身走了。

    方牧看得啧啧称奇,见方措回来,笑道,“小伙子行情不错啊!”

    粽子也凑热闹地在一旁欢乐地叫了一声,好像在附和。

    方措的脸愈加阴郁了,不吭声。

    方牧觉得自己身为一个一家之主的威严有点受到了伤害,不禁端起架子道,“基本上来说,你上大学了,成人了,谈个把场恋爱,我没有理由反对。但是作为一个男人,我也希望你能够有点儿担当,我最讨厌就是跟女人拎不清的,尤其在对方还未成年的情况下,这年纪的姑娘最死心眼了,一个不好为爱自残什么的。别欺负你叔胆子小啊!”

    方措憋红了脸,“不是……”

    方牧没有听他的,“还有你这态度,你要是凭着这酷炫的态度一路闯荡下去,难保有一天不被人套麻袋。”

    “她不是来找我的。”眼看着方牧越说越不像话,方措忍不住开口为自己辩解。

    “你说什么?”

    方措抿了抿唇,重复了一句,“她不是来找我的,她是来找方子愚的。”

    方牧一愣,方子愚这个名字让方牧一时说不出话,他心底里,到底是觉得亏欠着方子愚,又忽然想到,方子愚比方措还小了两岁吧,不由地骂道,“小兔崽子。”却也不再说话了。

    原本要离开的方措这会儿却不急着走了,站在院子里,目光钉子似的钉在坐在门槛上的方牧身上,平静地开口,“方牧,我有喜欢的人了。”

    方牧吃惊地抬起头,刚好与少年的目光相对。少年的目光坦坦荡荡,无遮无拦,与他对视,因为太过直白,倒显得有点咄咄逼人了。方牧一时没有说话。

    方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方牧,接着说了一句,“喜欢了好多年了。”

    方牧听到这话第一反应竟是气笑了,简直放屁,他才多大,还好多年了,但看着方措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又笑不出来了。

    38第二十八章

    “这有什么奇怪的,眼看着自己养大的小崽子满心满眼的都是别人了,心里当然酸溜溜的不舒服。换了我只要一想到我家丫头有天跟我说‘爸爸,我恋爱了’,我就有满屋子找凶器的冲动!”

    方牧心里那么点儿纠结的心思,也就能跟老五叨叨,一个电话过去,老五正手忙脚乱地哄孩子,听完颇不以为然,“你家方措也大了,喜欢个个把人也正常。哎,你还记得初中班上那个跳孔雀舞的姑娘不,眉毛淡淡的,小脸儿白白的,那腰肢真跟柳条似的,走起路来轻轻摇摆……”

    方牧用鼻子哼哼,“孙国虎,语言检点点,都有妻有子的人了,别心生邪念。”

    “你看,你这人就是没有觉悟,咱们这不是以科学的态度做深入浅出地学术分析嘛。怎么说来着,少年慕少艾,人体激素水平发展到一定阶段,就必然地会对异性产生好奇。我觉得,你家方措够后现代的了——”

    “放屁!”啪嗒一下把电话给撂了。

    方牧觉得,他并不是难以接受方措喜欢上一个人,关键在于后半段那个“好几年”。这小兔崽子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方措是个很省心的孩子,基本没让方牧操过什么心,但凡一个孩子过分懂事,大人对他的关注度就会不由自主地下降,方牧也是这样。但他离开了也就三年,小兔崽子就给冒出一个“好几年”,方牧心情顿时就有点儿微妙了。

    这小兔崽子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不声不响晚起暗恋来了?再者,他自己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知道少年的心思会有多多变,那被方措喜欢的姑娘到底是有多大魔力,竟让一个本来应该心思跳脱的少年一喜欢就死心塌地无怨无悔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方措有点没出息。

    这么一想,倒是对那位传说中的被方措喜欢了好几年的“姑娘”心情复杂起来。

    他本来是拿了工具准备休整被粽子刨出一个坑的花坛的,这会儿手上的活儿也停了,苦大仇深地皱着眉。一脸的思想,身后的院门忽然啪啦一下被人粗鲁地拍开,伴随着一道二世祖小霸王一样的声音,“呔,何方野男人,看小爷收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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