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西荣再去家教,简艾白坚持要开车送他。

    早上十点,她把他送到雇主家小区楼下,一直看着他上楼,她开车去找钟漫。

    今天天气好,钟漫正在王府街逛街。

    她们先前已经约好,她把车开到商场楼下的时候,钟漫已经在那儿等她了,她身上穿了件白色的薄款修身大衣,很好认。

    钟漫把手里的纸袋都扔到后座上,上了车。

    “逛完了?”

    钟漫捶捶腿,“干嘛?你要逛?”

    简艾白摇摇头,看着倒视镜慢慢把车倒到后面,转弯开到另一个路口。

    “我看也是,毕竟你现在是个没有收入的人。”钟漫看着自己的美甲,吹了一下,“钱得省着点花。”

    “......”简艾白斜了她一眼,这女人最近怎么这么爱损人?

    钟漫:“和好了?”

    简艾白弯了下嘴角。

    钟漫啧一声:“那还不快谢谢我,请我吃饭?”

    “你刚刚不还让我省着点花?”

    “……”

    钟漫哼一声,又打量了她一眼,又说:“你这是返璞归真啊?跟许西荣在一起了穿这么朴素了?嗯——嗯?运动鞋?!”

    今天出门的时候比较急,简艾白随便套了件毛衣和打底裤就出来了。

    “你懂什么,这鞋舒服。”

    “好丑啊。”钟漫嫌弃。

    “你漂亮,行了吧?”简艾白看看钟漫脚上的米色百丽,只是一瞬就移开目光,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运动鞋更好看些。

    “简艾白你变了。”钟漫心痛。

    “别跟我扯。”逢红灯,简艾白刹下车,手点了点方向盘。

    “我打算跟许西荣说我的事情。”

    “什么事情?”

    简艾白头朝着窗外,语气淡淡:“以前的事。”

    “你疯了?!”钟漫惊了。

    “不说的话——”前面的车动了,简艾白缓缓驶动车子,“我跟他在一起心里难受。”

    “说吧,说了就分手,你就爽了是不是?”

    “你不是说他爱我爱得要死吗?”

    钟漫:“..……那能一样吗?这不是一个性质的事情,你别拎不清。”

    简艾白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去看前面。

    两人一时无话。

    憋了一会儿,钟漫忍不住了:“你真要说?”

    “……”

    钟漫再劝:“你好好想想吧,你俩在一起才多久?老实说我真的不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你以前多冷清的一个人,现在因为许西荣变成这样,我就先不评价好不好,每个人都有隐私的部分,你不能全部摊开来给别人看。”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会接受不了?”

    简艾白一言不发。

    车子缓缓前进,等过了那个路口之后,她突然开口:“我难受。”

    不说出来,她难受,她感觉好像时刻有一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逼得她动弹不得,不敢前进也不能退后。

    钟漫无言以对。

    “刀子寄在你家两天行不行?”

    钟漫问:“干嘛?”

    “我想跟他出去玩玩。”

    “啧啧,行吧。”

    ……

    简艾白回了趟自己的公寓,钟漫把刀子带走了。

    她上床小憩了会儿。

    许西荣家教回来,她还在睡,他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

    两点多的时间,外面阳光还很强烈,房间里窗帘没拉。

    简艾白躺在床上,把被子卷在一条腿下压着,许西荣走过去想给她把被子掖好。

    动作已经足够轻缓,但是还是把简艾白给弄醒了。

    她脸上呈现三分的迷茫,眼睛畏光地半眯着,看着他坐在床沿。

    “吵醒你了?”他笑。

    “几点了?”

    许西荣看表,“两点多,你吃过饭了吗?”

    简艾白把身子坐起来:“我还不太饿。”

    “不太饿也要起来,一会儿我们出去吃一点,晚一些我可能要回学校。”

    他站起来,绕到床头柜的另一边,把烟灰缸里的烟头烟灰都倒进垃圾桶,开始收拾房间,扫地,换垃圾袋,把衣架上她的衣服拿出去洗。

    简艾白看着他进进出出,他又走进来,手机拿着一件驼色的呢子大衣,问她:“你这件是不是得干洗?”

    她没答,安静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从大衣移到她的身上,“怎么了?”带点疑问。

    简艾白缓缓开口:“小西荣,我们出去玩儿吧。”

    他怔,“要买东西?”然后又说:“那你先起来,等我把衣服洗完了陪你出去。”

    “不是逛街。”她纠正他,“是出去玩儿,就我们俩。”

    “随便哪儿都可以,没人认识我们就行。”

    她有点急切,末了又补了一句:“就现在。”

    他有些不解,拎着外套看着她,搞不清楚简艾白又怎么了。

    她咬唇看他,脸上是平常没有的恳切:“好吗?”

    那一刻许西荣在她身上轻易地捕捉一点转瞬即逝的不安,因为从没见到过,他觉得有点不适应。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回答,她泄气地靠回床头:“算了。”不说就不说吧。

    “好。”他回过神来,“但是我明天要上课。”

    简艾白眼睛一亮,挑了下眉,“不上了。”

    “……要我翘课?”

    “就两天,实在不行找叶井给你顶一顶。”

    “好吧,那你起床吧。”许西荣走出去了。

    *

    考虑到许西荣还要上课的原因,他们不打算去太远的地方。

    两个人甚至连行李都没有整理,穿着身上的衣服拎包就出门。

    雷克萨斯在市里乱转,许西荣在手机上面搜着景点,不时问简艾白两句。

    找了好几个,离n市都很远。

    简艾白有点不耐烦地点着方向盘:“好了没有?”

    许西荣低头又看了看,抬起头来,“f市怎么样?这上面说有个景点最近很热门,离n市也近。”

    简艾白没出声,望着前面车屁股上的车牌出神。

    “那我再找找。”许西荣挠头看她一眼,低下头去。

    “就f市吧。”

    既然决定开口,有些事情总归是不得不面对的。

    ……

    n市离f市并不远,半个小时车程。

    f市这两年的变化不小,日新月异的写字楼拔地而起,鳞次栉比。

    开车四处转了两圈之后,简艾白迷路了。

    正逢路口红灯,她停下车,在导航上捣鼓。

    她问身边的许西荣:“那个风景区叫什么?”

    许西荣:“梨梨村。”

    “哪个字?”

    许西荣干脆把手机里关于风景区的消息调出来给她看,f市著名3a风景区——梨梨村。

    啧,还是3a级别的。

    “这名字真难听。”简艾白吐槽了句,在导航上输入风景区名。

    ……

    在傍晚时候,车驶进梨梨村。

    路有些窄,一条长长的小路尽头有隐约的矮房隐现。

    简艾白把车速降下来,慢慢地往里开。

    许西荣在一边拿手机上网看民宿的信息,他们来得匆匆,什么都没准备,甚至连休息住所都没有定下。

    春舍民宿——满房。

    小居怡情民宿——爆。

    一水间民宿——已满。

    许西荣一路拉下来,全都是满房的标志。

    他转过头看简艾白,说:“民宿都满了。”

    “你看看宾馆和酒店。”简艾白看着前面的路。

    许西荣低头一刷,抬头,皱着眉:“就两个,一个离得远,一个也是满房。”

    路到尽头,前面是一排往下的矮房,在夕阳下房顶和墙都变成橘红色,显得宁静非常。

    导航上面的路程还未结束,这里是风景区外围的山脚,梨梨村的名字就是来源于这里,

    风景区的入口,在最里面。

    简艾白开了一会儿,拐来拐去有点气馁,天色渐黑,最后她把车停在路边,让许西荣下去问路。

    “为什么是我?”许西荣问。

    “那我去问?”简艾白去摸烟盒。

    “……”许西荣笑笑,下车走到前面去一点,那里有一个大婶在卖手工品。

    许西荣和她交谈了两句,简艾白待在车里点了根烟,看着他从包里掏钱给大婶,人也给他回了一手。

    他走回来,趴在车窗旁边扶着探头跟她说:“这里有那种私人农家,自己家的房子可以租给游客住的。”

    “在哪儿?”

    “不知道,她说很多,要自己找。”

    “……”简艾白弹了弹烟,“怎么找?”

    许西荣迟疑了一会儿,说:“一家一家去问吧?”

    简艾白脸都黑了,一家一家去问?让她去敲别人家的门,然后问人家——你好,请问你家有房间可以租给我们吗?

    简艾白突然有些头疼。

    “你下车吧,开车找更不方便。”他拍拍车门。

    她白了他一眼,把车窗升上,把他关在外面,抽了口烟,拿着包下车了。

    傍晚有些降温,有风刮了一下,房屋没法挡住,简艾白身上薄薄的毛衣透着风,她双手环抱着肩膀,肌肤上的鸡皮疙瘩有点起来了。

    许西荣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

    “你手里那是什么什么东西。”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一串珠串。

    “这个——”他拿起来晃了晃,“那个大婶给我的。”

    “我看看。”

    他把手链交给她,木制的,上面有点雕花,做工有点粗糙,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她哼笑了一声,看他:“怎么除了手链就是珠串啊。”

    她把珠串往自己的左手上一戴,一圈太大,两圈又太小,跟她手上那串翠绿的绿松石根本没得比。

    简艾白摆弄了一会儿,嫌弃地把珠串塞进了许西荣外套的口袋里。

    挽上他的手,“走吧,去找地方住。”

    ***

    其实是完全不用带简艾白一起来的。

    许西荣站在第四家小二楼平房的门口,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因为每次当他敲别人家大门,在等着开门的时候,往旁边一看——简艾白离他一两米远,跟个没事儿人一一样,望天望地望墙壁。

    全程都是他在询问。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出来开了门,身上带着一股凶气,语气不善:“有事儿?”

    “请问——”许西荣张嘴,简艾白走过来拉拉他的手臂。

    “请问梨梨村的风景区是一直往里面走吗?”她接过他的话,很温和地问。

    男人见了简艾白,语气稍微好了点,“嗯,一直往里面走就行。”

    说完“嘭”一下把门给关上了。

    许西荣摸了摸鼻子,问:“你干嘛不让我问?”

    “这男人面相太凶,家里你敢住?”她拿眼睛斜他。

    “……”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好吗?现在的关键是他们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天上落日已经剩一个残边,温度更低了。

    “那现在怎么办?”他问。

    “找呗。”她答了一句。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左手边已经没有房屋,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蔓延而下的稻田,远处的绿,一层,两层,三层——渐渐蜿蜒上山。

    右手边的矮房零零星星,高低不一。

    暮光渐暗。

    简艾白的手有点冰凉了,许西荣双手包住她的,放在嘴边呵了一下,问:“冷不冷?”

    简艾白跺了跺脚:“还好。”

    “我去旁边这家问问。”许西荣往旁边走。

    “我去吧。”她拉住他,“人家看到我是个女的可能防备心没那么重一点。”

    她轻飘飘上下看了他一眼,个儿长那么高大有什么用,这时候一点用场都派不上,这犄角旮旯的地方,随便一个陌生人都要让人心生防备,更何况是个高大的男人——噢,男孩。

    ……

    简艾白站在门口,门槛里站着一个扎着大背头的大婶,身上围了个花花绿绿的围巾,手上还带着袖套。

    简艾白向她说明自己的来意。

    大婶憨实的脸上写的是抱歉:“不好意思啊,姑娘,我家就几个屋,都有人住,挤着呢。”

    “没关系。”简艾白表示理解地笑了笑,转身准备走开。

    “哎,姑娘等一等——”她喊住简艾白,“上面有一家人家里的小辈都出去打工了,家里就一个老太太,但是条件不太好,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上去问问看吧。”

    “是在上面吗?”

    简艾白往旁边一条弯弯往上的石阶看,伸手指了上面亮着微弱黄色亮光的矮房。

    大婶点了点头,转身回到院子里,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大把菜,还有一个小红塑料袋,里面装着五六个鸡蛋。

    “老人家一个人不容易,孤孤单单的,麻烦你帮我带上去吧。”

    简艾白接过菜和鸡蛋,朝她笑笑:“好的,谢谢你。”

    大婶摆摆手,忙自己的去了。

    简艾白拎着东西走回许西荣身边,他看着她的手:“这是什么?”

    简艾白双手举起来,“如你所见。”

    “住不了吗?”

    许西荣看着路边已经亮起来的昏暗路灯,有点忧心。

    “她让我们上去看看,说上面有一户人家。”她朝石阶的方向努努嘴。

    “好。”

    他们走上石阶,停在门口。

    房子很老,里头是木房,外面是一道土墙,墙上的土掉了一大块,在中间形成一个“u”的形状,门是木头做的,这会儿开着。

    简艾白叩了叩门,抬高音量喊:“请问有人在家吗?”

    院子里没人。

    过了两分钟,里头亮着灯的屋子的木门开了,一个颤颤巍巍佝着腰的老太太持着拐从里面走出来。

    “谁呀?”

    苍老又沙哑的声音。

    简艾白推了许西荣一把,把他弄到一边去,说:“您好,底下的大婶让我把这个给你送上来。”她把手里的东西往上一提。

    老太太眯着眼睛借着昏暗的天色看了简艾白一眼,她的眼神带着老年独有的浑浊:“啊——谢谢啊,姑娘。”

    她要去接过,简艾白扶住她的手臂,语气放柔:“老奶奶,我和我男朋友来这里玩儿,但是没有找到住的地方,请问我们可以在您这里借宿一晚吗?”

    末了,她又加了一句:“我们会付钱给您的。”

    老太太依旧眯着眼睛,在她身上看了看,把目光移到许西荣身上。

    许西荣挺了挺胸,站得笔直笔直的,尊敬地说:“您好。”

    老太太点了点头,“钱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她说得很慢。

    看不出来她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的意思。

    许西荣连忙说:“我们不是坏人。”

    什么不是坏人?这话说得,简直了。

    简艾白揪了他胳膊一下,朝老太太笑了笑:“就一晚,可以吗?”

    “我家很破的。”她把简艾白从头到脚又看了一遍。

    “没关系的。”

    “那进来吧。”她脱开简艾白扶着的手臂,回过身慢悠悠地走到院子里。

    两个人连忙跟了进去。

    ***

    院子宽阔,放着一些竹篾编的竹篓、簸箕、和竹筛。

    三面都有屋子,除了中间的主屋,其他两边的木屋更显陈旧。

    简艾白四处看了看,老太太已经走进主屋了。

    她和许西荣相视一眼,走进去。

    大厅的灯是那种老式的黄灯泡,里头的陈设很简单,最外面是大厅,放着一大张圆木桌,一张椅子,几条木凳子,墙上挂着蓑衣、网,还有一些简艾白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大厅两边有两个小门,有道儿通向里面,这种房子并不透光,两边门后面只看得见大厅的灯光投进门槛里的影子。

    其实这房子并不是破,只是旧而已,这屋子里每一样东西都能看得出年份来。

    再加上没有人气,才显得萧条。

    老太太在圆桌旁边唯一的那张椅子坐下,缓缓地靠着,把拐贴在桌子旁边,说:“我这老胳膊老腿走两步就累,你们要是想喝水的话,自己去弄点吧。”

    “厨房在外面的右边。”她捶了捶腿。

    “不用,我们不渴。”简艾白说。

    老太太笑着,脸上的沟壑深了深,“这么晚估计还没吃饭吧?”

    简艾白有点不好意思:“那倒是没有。”

    老太太说:“厨房里就一点剩饭,你们不是带菜来了吗?去做点吃吧。”

    “老太太您吃了吗?”简艾白问。

    “我晚上吃不下什么东西。”老太太闭了闭眼睛。

    “那我们做点给您吃吧?”

    “不用了,麻烦。”

    “不麻烦的。”简艾白笑着把手里的菜往许西荣怀里一塞,转头催促他去做饭。

    许西荣拿食指指着自己:“我?”

    他去做饭?他做的东西也就是能入口而已,这不是刁难他吗?

    “难道你还想让我为你洗手作羹汤?”简艾白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

    行吧,做就做吧,能吃就行。

    许西荣默默地走出去。

    简艾白不好意思坐下,就干站着,其实她的腿很酸,因为缺乏运动,走那么些路就觉得难受了。

    “站着干嘛?随便坐就行了。”老太太说。

    简艾白应了一声,在离老太太两个座位的凳子上坐下,双手放在腿上平坐,也不敢翘腿。

    ……

    灯泡的瓦数不够亮,在这种昏暗的环境下,简艾白觉得所有看到的事物都变得很安静,感官也开始变得疲倦。

    外面的天已经变成如墨一般的颜色,简艾白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时间又放了回去,看见老太太一直在捶腿,忍不住问:“老太太,你腿不舒服吗?”

    “老毛病,一到春天就这样,膝盖难受。”老太太掀眼瞥了她一下,继续无力地捶。

    一下下的,感觉她像抬手都累,简艾白抿住唇看了一会儿,实在是难受。

    “老太太——”简艾白其实想问她要不要自己帮她捶捶腿,没问出口。

    老太太笑一下,“你不用一直叫我老太太,我姓李。”

    “好,李婆婆。”简艾白的手掌磨了磨裤子。

    老太太依旧捶着腿,简艾白越看越难受,忍不住了,站起来说:“我帮您捶吧。”

    “不用不用,你坐着就好。”

    老太太摆摆手,扶着扶手换了换姿势。

    “那是你男朋友啊?”

    “是的。”

    “长得挺俊儿,你们俩挺配的。”

    “谢谢。”

    简艾白抿嘴笑笑,眼角微微温柔。

    “来这里玩儿吗?”

    “我们本来是想去风景区的,但是没订到房。”

    “全都是山有什么好看的,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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