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号。

    那一天对于一般人来说,是个普通又甜蜜的节日。

    但对于许西荣来说,是他人生走向灰暗的开始。

    他下意识地逃避,选择性地想遗忘那一天,可是毫无作用,那一天深刻地镶进他的脑子里,像刻在他的脑骨之上。

    他已经一周多没有上课,他没数过简艾白离开多久,他只是每天在她的公寓里,不停地拿酒麻痹自己,醉了吐,吐了便睡。

    他相信她会回来,所以他在等。

    他等啊,等啊,等来了叶井的电话。

    酒精的麻醉让他的脑仁硬硬地疼,以至于当他听到叶井说那句话的时候,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静默一会儿,重新问他说了些什么。

    叶井说完立马切线,许西荣缓缓放下手机,低下头去,手指不可抑制地发颤。

    *

    他蓬头垢面地飞奔到医院。

    叶井在大门口等他。

    许西荣喘着气问他:“她呢?”

    叶井脸色灰败,高高的肩膀似乎塌了下去,他似乎很累,喉头滚动了下,看着许西荣,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你要有心理准备。”

    “她呢?!”他一把揪起叶井的衣领,目眦欲裂。

    “在里面。”

    他松手,“带我去。”

    ——

    当许西荣站在那间冰冷的屋子外面时,禁不住手脚发软。

    他扶着墙,不敢进去。

    似乎不进去,就可以不用面对现实。

    他站了足足半小时,才收拾好心情走进去,进门的时候脚下踉跄了一下。

    时隔此久,他终于把她给等回来,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很安静。

    他在离她两米的地方停下,看着她,有热泪裹住了他的眼。

    他想过一万种可能,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等回来的是——她的遗体。

    许西荣似乎瞬间身上气力全被抽走,他虚虚地晃了两下,跪在了地上,他匍匐着朝她跪过去。

    他来到她的面前。

    她躺着,双手平放于小腹,她被收拾得很干净,脸色雪白,但是不漂亮,她的脸上两边高高地肿起来两团紫青,下巴淤青,嘴角裂口。

    她的脸色很安详平静。

    许西荣静静地看着她,不敢伸手去惊动她。

    叶井静静地走到他的身后,艰难开口:“医生说她是受到创伤性的性侵害还有殴打导致流产大出血,送来医院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

    许西荣眼珠动了动,看着她平缓的小腹,然后目光又聚回她的脸上。

    他静静地跪着,突然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脸颊,触上那片青紫,他轻声问:“疼吗?”

    她没办法再回答他。

    他伸手去拉她的手,她的手是冰冷的,手腕上还带着他送他的手链,好看的蔻丹色指甲断裂两个,平平凸凸的。

    许西荣把她的手包进自己的掌心,似乎要把她捂热一般。

    “你疼不疼?”他再次问她。

    她那么怕疼的一个人,一定很痛。

    姗姗来迟的钟漫像发了疯一样地冲进来,双目滚泪地喊:“简艾白!”

    叶井拉住濒临崩溃的钟漫。

    她红着眼睛问他:“怎么回事?不是前两天还好好的吗?我之前知道的时候她不是好好的跟在王五洋身边吗?!”

    叶井突地捂住她的嘴,用眼神制止她再继续说下去。

    钟漫双腿发软地扶着他的手臂,低头朝病床旁边捞了一眼——许西荣跪在那里。

    她心一颤,不再言语,小声地啜泣着。

    “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句就偷偷离开呢?”

    许西荣轻叹,痴痴地看着简艾白,眼里含泪。

    “你总是这样,不管什么事情都不问我就自己做了决定……”

    “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想法呢?”

    他哽咽两下,喉咙更含糊了,他温柔地笑着看着她:“你醒来好吗?我带你回家。”

    “醒来,为了我……”

    她依旧是冰冷安静的,他终于浑身颤抖。

    情绪骤然激动:“为什么——”

    他咆哮:“你怎么可以?醒来啊!快点给我醒过来!”

    他扯着她的手臂用力拉扯了两下,她的头部摇晃,微微地偏移原本的摆放,头发散开凌乱。

    叶井阻止:“许西荣你别这样——”

    许西荣的动作猝地停下,他呆呆地看着安静沉睡的她,目光一片模糊。

    他早已经看不清她的脸是什么样子,看不清也好,他就不用记住她那张伤痕斑斓的脸。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跪到双腿发麻。

    突然出声说:“好了,你睡吧,没关系,你要是累了你就睡吧。”

    “你睡够了就回来,好吗?”

    简艾白还是那副模样,她无法再开口回答,她不会再朝着他笑。

    她走得毫无预兆,她不会再回来。

    她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哪怕是一句话还是一件东西。

    许西荣干涸的眼里再次流下泪来,他像发了疯一样地抓着她的手,颤抖着把她手腕上的绿松石脱下来,紧紧套在自己手上。

    他扶着床架站起来,弯腰在她那冰冷裂口的唇上印下去。

    闭上眼睛,他的眼泪就落在了她的脸上,他睁眼时为她轻轻拭去,无限温柔地看着她。

    “睡够了就回来,嗯?”

    “我和刀子在家里等你。”

    身后钟漫的哭声倏然转大,许西荣最后看了床上的她一眼。

    她是那样安静地躺着,仿佛世界再与她无关。

    许西荣走出太平间。

    走廊里是另一个世界,生气明亮。

    他靠在门边的墙壁上,手紧紧地抓在那串绿松石上,身体慢慢滑落下去。

    终于,痛哭失声。

    *

    他们报了警,每当去警察局询问的时候,那些戴着高帽儿的警察就会厌烦地应付两下,然后催促他们离开。

    王五洋主张他是正当防卫,再拿关系网和钱财压下,事情不了了之,他们毫无办法。

    说来讽刺,她黯然长逝,那畜生却过得好好的,依然潇洒。

    简艾白葬礼的那一天,是个阴天。

    只是简单操办,来的人寥寥可数。

    葬礼上,周敏穿着丧服哭得几乎昏厥,叶井和钟漫在她身边搀扶。

    许西荣听着她边哭边抓着自己的胸口喊得嘶声裂肺:“我的丫头啊……丫头……”

    他便再也无法忍受,快步走了出去,在街边便利店买了一盒烟,不是简艾白经常抽的牌子。

    许西荣生疏点上,吸了一口。

    十块的劣烟,呛人喉咙。

    他猛烈地咳嗽,咳得胸腔发疼,眼角泛泪。

    天空中飘起蒙蒙的细雨。

    他抬头去看,天上阴雨笼罩,他的心不知飘去了何处。

    有把伞停在他身边,伞下的人冷冷地看着他。

    许西荣侧头而看,是他从前在简艾白公寓里见过的那个男人,叫厉远生。

    他愣愣地看着厉远生,手里还夹着无声燃烧的烟。

    厉远生耷下眼皮看了一眼他的手,又回到他的脸上,笑了一下。

    他笑得很温和,但是眼里却没有情绪。

    “是你害死她的。”他淡淡开口。

    许西荣手里的烟送松指落地,浑身如遭电击。

    杀人诛心。

    一句轻飘飘的话,让他瞬间像是被钉在了十字架上,全身无法动弹。

    厉远生转过头,微微扬伞,看向阴霾的天空。

    “一只麻雀儿啊,我用了那么多的精力和时间把她供起养成了一只美丽的金丝雀儿。”

    他停一停,说:“而你,是砍掉了她的双脚,让她没办法再飞起来。”

    厉远生重新把伞放平,一辆黑色大奔缓缓地从右边路上驶过来,他招了招手。

    大奔停在面前,厉远生收伞,语气清淡地重复一遍:“是你把她害死的。”

    司机下车为他打开车门,他坐上离去。

    许西荣目送那辆大奔消失在眼前,缓缓地蹲下身去,又点了一根烟。

    *

    许西荣和钟漫一起回到简艾白的公寓。

    钟漫是来把刀子带走的,她看许西荣那副衰样,自己都不吃不喝,实在是怕他把刀子给养死了。

    怎么说都是简艾白养了两三年的狗,朋友一场,她怎么说也得替她照顾下去。

    钟漫在客厅里收拾刀子的东西,许西荣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就跟空气似的。

    “我说你,也别这么死气沉沉的,她……看到也不会开心的。”

    钟漫边收拾边劝他。

    “……”

    钟漫看他一眼,又叹口气,真是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等她收拾完东西准备带刀子打算离开的时候,许西荣突然冒出了一句:“是我害死她的。”

    钟漫抬眼去看他:“什么意思?”

    他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如果没有认识我,她就不会变成这样。”

    如果没有认识他,简艾白或许就不会走到这一步,她可以继续做她舒坦安逸的情妇,就算结局再怎么不好,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钟漫静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刀子,摇头:“不是的。”

    “她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我能感觉得出来,她并不开心。”

    “她跟你在一起之后,她很开心,真的。”

    她迟疑一下,说:“其实之前,我和叶井来看她的时候,她就怪怪的,她跟我说了一些话,要是那时候我能早点明白的话,就好了。”

    或许她早些明白,简艾白就不会死了呢?

    钟漫自嘲一笑。

    “所以你真的不能这么想,她一定不希望看到你是现在这副模样的。”

    钟漫走去玄关,穿好鞋子,站着背对许西荣,留下最后一句话:“我到现在都记得,她那天边看书,边跟我说——”

    “你是她的救赎。”

    她开门,带刀子离去。

    坐在沙发上的人静如一潭死水地坐着。

    很久,他才动了动,缓缓起身,迈开步——

    他把家里翻了个天翻地覆。

    在一片狼藉的卧室里,他跪在床头柜旁边,手里拿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纸。

    许西荣动作呆滞地打开,展平,放在床上。

    几行字迹娟秀小巧,是几张银行卡的卡号,下面写着密码,甚至细心地把银行都标注在上面。

    往下只有两行,寥寥几字——

    “可以没有我,不能没有你。”

    “好好过,好好活,不要回头。”

    许西荣看了一会儿,静静把纸张叠好,把它放回抽屉里原来的位置。

    他伏在床边,把头缩进被子里,双手抓住两边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鼻间的呼吸,潮热,浑浊,带着她身上经常用的一款香水儿味。

    他大口大口地吸着那股味道,在某一刻瞬然落泪。

    ——

    许西荣睡着了。

    在梦里他疲惫不堪,在一条乡间小道上不停地走,四周空无一人。

    远处有白光展现,他望过去——简艾白站在那里,身着白裙,眉眼生欢,微笑地看着他。

    许西荣朝她飞奔而去,而路却好似怎么也到不了尽头。

    他的脚步越来越重,每一步落下去都重似千斤。

    他跑得辛苦,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她依旧满含微笑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终于,他来到她面前,双腿发软地跪在她面前,嘴唇蠕动,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要这样,小西荣。”

    她弯着身子,伸手抚摸他的脸颊,眼里带着怜惜。

    “我不喜欢你这样。”

    许西荣抓住她的手,痴痴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不答,拥住他,在他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听话。”她轻叹一声。

    很久,有风吹过去,身上那股温暖不在了——

    许西荣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睁眼。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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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觉得每一个故事不管如何都应该有个结局,不论圆满

    这个坑是好几年前就开了的,中间放弃了,现在我又把它重新捡回来坚持写完了。

    其实这个故事很简单,尤其是在我这种文笔不怎么好的人的笔下呈现出来,可能就更加无趣。

    这本书的女主其实有很多的毛病,身份也不好。但是在我心里,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很好很好。

    所以在我写文的时候把自己写哭好几次。

    不管以后我还会写多少文,她永远都是我心里的白月光。

    我深深地知道我写文是很慢热的。

    所以如果你们还坚持看到这里,那我想对你们说声真挚的“谢谢”。

    好啦~碎嘴结束,这篇文到这里就完结啦,后面我可能会写一个后记放出来。

    如果胖友们喜欢看我的文的话可以收藏我的另外一篇文呀,点作者专栏就能看到啦。

    那就——江湖之大,下本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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